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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   又回到了这里,顾惜朝茫然四顾,又是这一望无垠的原野。原野上的茅草足有齐腰身这么高,密集地生长着,没有一丝缝隙。可却不是蓬勃的绿色,而是大片大片的枯黄,毫无生机。天空没有云,没有太阳,没有星光,四周都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分不清是白天抑或晚上。没有声音,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连风声都没有,静止,绝对的静止。发足狂奔了几步,又蓦然顿住。方向在哪里?路,又在哪里?到处都是一样的,空旷。到处都是空旷,逼仄人心的空旷,空旷到死寂。还可以去哪里?不知不觉中,喘息渐渐急促,冷汗爬满了整个背脊,心口却如灼烧般疼痛起来。“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几要破体而出。
      顾惜朝拼命调匀自己的呼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从这幻象中走出来。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色果然起了变化。茫茫雪地,纷扬而落的雪花像是被扯碎的絮,肃杀了一天一地。他独自一人站在道路的中央,什么都没有,除了这雪,什么都没有。他转头回顾,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再转身,晚晴,是晚晴!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然后放下帘子,任由马车带着她疾驰而去。
      “晚晴!”他精神一振,大喊着,追逐而去,“晚晴,不要走!别离开我——”足下的积雪早已淹过膝盖,步履艰难,可不能放弃,若是放弃了她,还有什么值得坚持?马车却失了踪影,他着慌,四下疾呼晚晴的名字。……终于,又见着她,静默地站在他面前。神色,是一贯的清郁。
      “晚晴……”顾惜朝低低喊了她一声,忽然满腹委屈。龙四石广霆他们是全心仰赖他的好兄弟;四大名捕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的盟友;永远智珠在握的诸葛神侯,他的慈父之心也永远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所以,他的心里话,只能对晚晴说。可是,“晚晴,你恨我吗?”嗓音轻颤着,试探着发问,举起了手,却始终不敢拥她入怀。
      “疯子,你要好好的。”晚晴不会回答,却不断地重复这句,“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我会,我会,我很好,真的。”顾惜朝连连点头,欣喜地像个孩子。像是得到了鼓励,又有了无比地勇气,他几步上前,想拥住晚晴。虚空中,却传来了别的声音,痛恨的,缱绻的,冷酷的,欢喜的,反复交替,不断叫着,“顾惜朝,顾惜朝,顾惜朝……”
      “不!”他痛苦地大喊,反抗,却不知可以反抗什么,只见到晚晴的影子淡了又淡了。他不甘,伸手想要去捉住她,留住她,可捉住的影子又在指缝中破碎,消失。无论如何努力,他还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晚晴,晚晴……原谅我,原谅我……”昏迷中再也压抑不住痛哼与呓语,顾惜朝反复说着,近乎哀求。
      “压住他,快压住他!”军医李大夫满头大汗地叫道,惊吓地嗓音嘶哑。
      燕无衣几乎合身压在顾惜朝的身上,只觉他的全身烫得竟如火炉一般,身子抽搐不休。忧心地叫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会抽筋?”
      “别让他咬死了牙关!赶紧……”
      不等李军医多说一个字,龙四已经用力掰开了他的下颚,不假思索,将右手硬塞入他口内,顾惜朝低哼一声,随即合紧牙关,咬住了他的手指,鲜血立即疾涌而出。十指连心,龙四却恍若未觉,转头看向李大夫,冷冷地问道:“惜朝的情况,很凶险吗?”
      大夫连连摇头,苦笑道:“再凶险的情况顾先锋也不是没遇上过,这个诸位都清楚。”
      “那他这是……”素问赶紧追问了一句,却是有所觉察一般,目光直落在了桌上那几块染了血的玉配碎片上。
      “夫人,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李军医却也坦白。
      “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废话!你若是救不了他,我便要你陪葬!”云吹笛冷笑着捏住李军医的手腕,道,“惜朝烧得这么厉害,还不去弄点退烧的汤药给他?”
      “吹笛!大家都着急,你也别为难大夫啊!”素问赶紧上前。
      云吹笛却不等素问出手,自己主动放开了李军医的腕子。上面,是五道紫红的指痕。
      李军医知道他们这些个杀神一旦动怒便是天皇老子也拦不住,也不敢与他争辩什么,自己甩了甩麻痹的手腕,向素问拱拱手,自顾自下去煎药了。
      顾惜朝大概是挣累了,平静了下去。感觉到身下的人渐渐放松了身体,燕无衣抬起身,替他掖紧被角,回头对云吹笛道:“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煎了药怕也喝不下去。”
      云吹笛动动唇,还未出声,龙四便冷哼一声,抢白道:“灌也给他灌下去!不就碎了块玉配,寻死觅活的,我还真不信他能做得出这事!”
      “大哥说得是!”云吹笛粗声粗气地道,“你们看着他,我先去睡上一觉。”守了一夜,天微光的时候明明已经退了烧,谁知不过半个时辰,又成了这个模样!
      “去吧,这里有我。”龙四镇定地道,随即又转头吩咐燕无衣,“你也别待这了,去帮郭青操练去。……素问,你也回吧。告诉广霆,惜朝没事,让他自己好好养伤。”
      燕无衣和素问都应声而去,此时此刻,担心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一切,还只是看顾惜朝自己。
      龙四是对的,而顾惜朝骨子里那种刚强坚毅,甚至是有几分霸道的性子也不容许他扔下眼前的千头万绪,就此长睡不醒。从一个接一个的梦境中醒来已经是傍晚,除了龙四,石广霆也在。
      “我差点命人给你准备棺材!”石广霆见他醒了,不禁笑道。
      顾惜朝盯着房顶看了半天,挣坐起身,“等着取我性命的人太多,区区一个金成诺,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确定是他?”
      “确定。”
      “辽人?”
      “未必。”
      “金人?”
      “我没有把握。”皱了皱眉,又道,“无论是辽人或是金人,赫连家,怕是有麻烦了……”
      “这个时候,手不要伸那么长的好,好好养病才是。你回来的当天吹笛就放了飞鹰通知了金风细雨楼,其他的,戚少商知道该怎么做。”
      “嗯,十日之后,再攻居庸关!”顾惜朝道,“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失败。”
      “十日?惜朝,你的身子……”龙四反对。
      “四哥,你放心。”
      “真当自己铁打的?”
      “当然不是。”很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短短四年,宽袍广袖的魏晋风流变成利落的战甲,便是身处最危险的绝境也要一眼看透敌人最紧要的弱点所在,以迅雷之势给予最沉重的打击。个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只知道,失去的东西,永远也追不回来,所以连哀伤也多余了。既已做了选择,又何必心存不舍?想到自辽营出逃,只点一把小火便让他们阵脚大乱,顾惜朝在回来的路上便已定下了攻城之计。“入秋了,燕云一带气候干旱得很呢,宜用火攻。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石广霆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宋境之地,房屋多为木质结构,极易燃烧。在与火灾的争斗中,却也积累了不少灭火的经验。却是辽兵,游牧民族,很多人怕是连大火是什么样的也未曾一见。“我让人多准备些硝石火药。”站起身,石广霆刚准备走,又回头对顾惜朝道,“顾惜朝,你真是,坏透了!”
      石广霆着急着去布置十日之后的战阵,龙四却没有跟着离开,仔细观察了一下顾惜朝苍白的脸色后,有些担忧问道:“惜朝,你还好吗?”
      “我……”顾惜朝闭上眼睛,身体向下滑了一点,“我梦见了晚晴……我一直以为她恨我,我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可是她却对我说,‘疯子,你要好好的’,我以为,我还以为……”
      顾惜朝的眼底尽是不可追回的悲痛,龙四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劝他,只能反复说道:“惜朝,她不会恨你,不会的。”
      “我现在知道了。”顾惜朝温柔地一笑,那是仅有对着晚晴时才会展现的深情,“是我没有福分,是我对不起她……”力竭似的深吸一口气,“是我的错,是我……不配……”
      龙四没有再说话,亦感觉无话可说。不配,不配什么呢?如果是为了以前的事,惜朝这些年来做的已经够多够好;如果是为了戚少商,那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让他解脱,戚少商不行,晚晴……也做不到。伸手揉了揉他的发心,龙四静静地走了出去。他想,顾惜朝现在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出得门来,却见到云吹笛和燕无衣两人都在外面探头探脑。
      “大哥,哭了?”燕无衣向门内挤挤眼睛,首先发问。
      龙四双手负在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他不愿放过自己,谁又能放过他?”
      “平时明明挺机敏的,”云吹笛摇摇头,懒得去看顾惜朝要死不活的样子,“一遇到晚晴姑娘,笨得还有剩!傅晚晴,就是他的死穴,百发百中!”
      “十日之后,再攻居庸关,该准备些什么的都去吧。”龙四挥挥衣袖,示意散场。赶走了云吹笛他们,龙四又回头去看那关上的房门,侧耳听去,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其实,若是当真能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顾惜朝其人,相处久了就明白:他这样的人,世界对他本来就是黑白的,只有利益得失没有感情,偶尔一抹鲜亮的色彩都可能致命,比如傅晚晴,比如戚少商。当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仰首饮下情毒这一杯鸠酒,对后果想必也清醒冷酷考虑清楚了,比天生就为爱不惜一切、打生打死的情种更有一番震撼。可假如便是如此,结局也在他意料之外呢?他想过会牺牲自己,也同样亦九死而不悔;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最后失去的会是晚晴。所有的一切全线崩塌。于是,疯了。于是,这么多年都不能容许自己解脱。然后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戚少商,那就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发疯也不行,非得清醒着受苦了。
      仰头望天,今夜月明人尽望, 不知秋思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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