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南山骨

3、第二章

　　“师父，弟子认为还是该确认一番再行决断的好。万一西边真的已生灵涂炭、恶行遍地……仙门有普世之责，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大长老的真传徒弟宋忆抱拳说道，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忧国忧民之色。

　　“如何确认？总不能派人跋山涉水过去探究一番。一来二去时日颇长不说，如若是真的，可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如若是假的，那肯定回不来。”裴沐之这次插嘴插得很干脆，这总不是长辈讲话了吧，宋忆是老子平辈的！

　　“这……”宋忆语塞。

　　薛靖瞪了裴沐之一眼，却并未斥责，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这事儿没法确认。对方也是看准了这点才寄出这样一封信，道德绑架的伎俩用到了极致。要么一口应下，让对方进山布阵引渡天兵。要么一口拒绝，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

　　讲真，阡陌山以西的地界，骂就骂呗……远得一笔！

　　如果现在是掌门在主事，薛靖其实很愿意这么建议。然而现在是他在主事，他不是很想担这个让门派挂上不仁不义之名的责任。

　　“其实……就算答应他们，能怎样？”三长老的真传徒弟秦夕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这么一个让人蛋疼的问题，被她赤裸裸地问出来，在场的长老们都一副被人会心一击的表情。樊心月在柱子上捆着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智商不太够。

　　就是不知道会怎样才不敢答应啊！

　　让毫不相识的外人进山布阵，谁知道这阵到底干嘛的？说是引渡天兵，万一最后引出来的是阴兵呢？说到底，引渡天兵这种传说中的天阶高级阵法根本没几个在世的人见过。玄元派虽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但历来主战，在辅助类的阵法、符咒方面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才。别说引渡天兵这种级别的阵法了，一个护山大阵都漏洞百出，高阶精怪被山中灵气吸引不小心走错门的时候还蛮多。玄元山能屹立千年还没被人拍扁，全靠拳头硬。

　　此时凌雪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雪儿可是有话要说？”陆晏廷笑着说道。

　　“回师父，徒儿确实有个法子。既可全了门派颜面，又可避免外人入山平添危险。不过……”凌雪踌躇道，神色颇有些为难。

　　“你说。”陆晏廷合了折扇，指了指凌雪。

　　“让人进山布阵是万万不能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若彻底回绝，只怕玄元派漠视人命不仁不义之名就算背上了。所以，徒儿认为可试个折中的法子……拒绝布阵之请，但愿派人前去支援……无论成功与否……都不算置之不理……”凌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说到最后整个人都小退了两步。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只听一声轻笑自左边的殿柱上传来。

　　“呵……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倒是深谙其中精髓。”裴沐之冷笑一声，同时指尖轻弹，只听得啪啪几声脆响，他身上的捆仙锁已应声而断。

　　这一幕，让在场诸人皆变了脸色。

　　捆仙锁——顾名思义，用来捆有法力有灵气之人的，锁线本身为千年菩提木的茎提炼缠绕而制，有抑制灵力之效。绝非一般修士能轻易挣脱开的东西，更惶论震碎它。至少元婴期的修士没道理做得到这点。

　　“我还有事。你们慢议。”裴沐之大袖一挥，闪身出了玄元殿。

　　“卧槽你就这么走了？！能不能仗义点你倒是带上我啊！”樊心月在柱子上挣扎，不甘地冲着裴沐之的背影喊道。谁他妈想听这帮人议事啊！

　　“自求多福。”远远地，传来裴沐之懒洋洋的声音。

　　陆晏廷伸手收回断成几节的捆仙锁，指尖轻捻了断裂之处，发现有烧焦的痕迹。他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天阶一品火灵根么……果然厉害。

　　“算了，小沐沐的看法我猜得到。他肯定认为回绝了事，名声这种东西，他向来视如粪土。”陆晏廷招手给樊心月也松了绑，开始考虑捆仙锁的修复方法。也不知道直接被一品天灵根的灵气烧毁的还能不能修好，万一修不好他得去找裴沐之要钱。这玩意儿不便宜！

　　“这也不仅仅是名声的事。”宋忆皱眉道，“如若坐视邪道势力扩张，终有一日也会威胁到咱们东陆。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的。”

　　凌雪低着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眼中隐隐有水光翻涌。裴沐之竟这么看她，她也是为了门派着想，又不为她个人。哪怕派她带人前去支援，她都不会有二话。在他眼里，却成了牺牲他人保全门派的小人了，怎能叫她不委屈。

　　“嗯……”薛靖抿着唇负手踱步起来，“如此，眼下便是三种选择。答应，拒绝，或者婉拒并派出支援人马。还有别的建议吗？”目光扫向殿内诸人。

　　“有啊！咱们全门派的人都过去，把西边夷为平地！就好啦！”一个娇俏清亮的声音大声说道，语气轻松得跟招呼大家一起去打麻将没差别。

　　“……”

　　“……”樊心月痛苦地捂脸，觉得自己真的该好好反省育人之道了。为毛她的徒弟都这种货色，要么傻要么疯。她应该在捆仙锁解开的一瞬间立马消失！太丢人了……

　　薛靖轻咳一声，有点同情地看了樊心月一眼。

　　“我倒有个想法，你们姑且听听。”陆晏廷摇了摇扇子，说道：“如果这请求放在御灵宗，他们可会答应？”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会的。”陆晏廷笑了笑，“哪怕为着门派多年的脸面，他们也一定会答应。御灵宗以阵法所长，断不会自鄙。若是拒之门外，就不仅仅是仁义的事了，更多的是让人诟病技不如人。而咱们玄元山，之所以不敢应，也是对阵法一技无甚自信的缘故。怕对方有不轨之举时无法及时发现，酿成大祸。既如此……何不请御灵宗前来相助？”

　　啪——地一声，薛靖拍了下手掌。

　　“就这么定了！”

　　*** *** ***

　　御灵宗开山立派已有数百年，虽比不得有千年历史的玄元派底蕴深厚，但如今在众仙门中地位却并不比玄元派低。玄元派向来行事低调是一个原因，更多是因为御灵宗在阵法方面的专精，以及财大气粗。御灵宗之所以有钱，并非门派生财有道，而是只进不出。阵法修习，比起其他主战法、主身法、主炼器的门派，不知要省多少钱。修心，练气，然后修法，几乎不用什么天财地宝灵丹妙药，只要道心稳固即可慢慢修习。当然，缺点也显而易见，御灵宗门人永远不可能是冲锋陷阵的那一个，只能躲在人后暗搓搓画阵布防。光明磊落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因此，但凡有点血性的汉子并不会考虑进御灵宗求仙问道，故而御灵宗内女弟子占多数。

　　此次应玄元派请托前来相助的御灵宗门人，就是三位女子。来者为御灵宗二长老及其真传弟子，以及掌门真传弟子。这个阵容不可谓不强大了，连掌门真传都送了过来，足以体现御灵宗对此事的重视。当然，这三位出山的价格也很可观，玄元派大概需要勒紧裤腰带好一阵子了。

　　御灵宗三位抵达玄元山的三天后，赤水宗掌门亲自带人也赶到了玄元山。一如之前预料，这两个宗门一照面便是针尖对麦芒。原因无他，引渡天兵这种级别的阵法在赤水宗出现，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御灵宗的侮辱。

　　两派就具体布阵地点、阵图画法，以及布阵时辰等具体事项进行了不太友好的磋商。若不是两派来人都不善真刀真枪硬刚，估计不打个头破血流完不了事。

　　作为东道主的玄元派就轻松多了。破财消灾，既然请了专业的人来，他们也就不操心了。没事儿问个饭菜是否合口啊，茶叶有没有受潮啊……也就差不多了。除了对阵法有兴趣的部分弟子跟前跟后想偷个师以外，玄元派便无人再关注这件事了。

　　新入弟子们的各类基础修习课并未受多大影响，该学采药学采药，该学炼丹学炼丹，只往来之间偶见几个非本门派人士在扯着嗓子吼些不明觉厉的东西。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初期准备就绪，赤水宗在御灵宗的监督下正式布阵的日子选在了十日后。

　　这几日，裴沐之有点烦躁。他这个徒弟最近不太安分，每天半夜都要整点幺蛾子。太久没关注门派教学问题，他倒不知道锻体入门的弟子现在都可以用隐身符和绝息符了。夕霏连续几个晚上子时过后没多久，便结合这两种符咒的效用溜出赤明峰。他也不是没想过跟踪，然而隐身和绝息一起用，除非裴沐之直接放神识追踪，否则不可能知道他行踪。然而他若是神识一放，夕霏是猪脑子的话可能觉察不到被跟踪。外人神识对于修士而言是侵入性非常强的东西，哪怕只是高阶修士一丝一毫的神识探查，都会让低阶修士如芒在背。

　　所以他有点烦躁，在“管他去死爱干嘛干嘛”和“怎么说都是自己名义上的徒弟不能不管”之间纠结了好几天。他打从心底不认可这人是夕霏转世，哪怕他能说出再多他与夕霏之间的过往，他都没法认可。实在是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夕霏开朗活泼、胆大心细、正义感强，而这个人……不说以上都反着来，但确实沾不上这几个词的边。

　　如今他入门半年有余，裴沐之已基本确定他绝不是夕霏。他发过誓，此生只有夕霏这一个徒弟，绝无二人。如今夕霏已死，他不会再收任何人为徒。故而这大半年裴沐之未教授他任何功法，对他的基础课业也不怎么过问。相反，裴沐之越来越想踢他出门或者另寻个师父给他。然而真传弟子不是想踢就能踢，非大奸大恶或背叛师门不可。

　　既如此，便随他做什么吧……若真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只能说他运气不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