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蔷薇[gb]》青城浮灯

6、第 6 章

　　沈作安的倒霉学妹，再次被迫成为目击者——她去找美术备课组长，讨论校园美术展的筹备，人刚到附近，就眼见高二学弟痛哭流涕，边哭边嚎“许老师对不起”。

　　堪比中邪的一幕，学妹忙去扶人，高大的学弟身躯软得像面条，三个保安连搀带拖才把人架走。

　　学妹身为重点关（封）怀（口）对象，沈作安向学妹打听：“封口费给的什么？”

　　“我们平台账号和公众号的推广。”学妹想从事传媒行业，日常经营新媒体账号，数据好，成绩会更亮眼。

　　美术老师公然带亡妻的牌位到办公室，令学生受惊失态大哭，一旦家长得知，势必会向校方施压。沈作安又问：“怎么处理的？家长知道了会闹到学校吧。”

　　学弟是住宿生，种种因素下，事情二度被冷处理，学妹却知，后续发展未必会如校方所想。

　　她慢速说出她的猜测：“表面是压下去了，但我感觉压不住，有好几个目击者呢。”

　　好几个目击者，每人跟一个好友说起，好友再一个传一个，没两天就全校皆知，一条扩散极快的传播链。

　　而沈作安手指贴在脸颊，指腹稍稍滑动，纠正她嘴角过于明显的弧度。

　　确实压不住，因为是连锁反应。

　　微信、□□、私聊、群聊，周五发生的事，两天时间足够流言发酵，校方紧急召开会议，在官网发布声明，称近日流传的“某高中美术老师携亡妻牌位上班，并与学生发生冲突，致学生高热惊厥住院”为不实消息。

　　本市电视台播出新闻报道，电话采访中，教导主任沉稳而笃定：“当事教师品行良好，授课水平优异，网传的事发日期，他刚上过一节公开课，得到各位评委的一致好评，网传消息实属恶意捏造。”

　　新闻中，当事学生也接受采访，为保护未成年人隐私，声音经特殊处理：“是我不尊重实习老师在先，他（指江斐）没和我起冲突，只是用严肃的语气，和我讲道理。谣言止于智者，请大家不要偏信传言。”

　　回国，沈作安看完新闻，关掉电视。

　　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大家信不信，那是另一码事。

　　江斐家中，傅景川给自己再灌上一杯，他多喝点，好让江斐能少喝。

　　冰冷的酒液入喉，江斐后仰躺进沙发里，颓然告知友人：“我想辞职。”

　　走到哪，他都看得到旁人同情的眼神，他们会在暗地里说，说他可怜，和妻子没过几年好日子，说上天对他太残忍。

　　披着同情的外皮，扎穿他残破的心脏。他江斐不需要被同情。

　　先是丧妻，后是被造谣与学生冲突，要再辞职，那与坐实流言无异，傅景川忙阻止：“你要辞职了，那不就坐实了那事吗？”

　　“‘那事’？”江斐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他笑，“什么叫‘坐实’？我本来就带了牌位，那叫坐实吗？”

　　傅景川后背无端地一阵发凉。

　　上次学校开放日，有家长搭讪，引得江斐暴怒，再长期叠加不愉快的debuff，他干脆带妻子牌位来，证明丧偶且无意续弦。

　　江斐的脑回路没法用常人的思维理解——他觉得牌位最简单有效，断绝别人的念头，不管会不会吓到人。

　　固执甚至偏执，傅景川自知难劝，只得构思话术，再劝：“这么多年了，学校对你们的意义不一样，江斐，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也怕事儿闹大了，家长合起伙来投诉你，要不……”

　　“你不知道。”江斐冷冷打断傅景川。

　　他的朋友幸运至此，没经历过失去挚爱的痛苦。

　　一个没感同身受过的、还干巴巴讲着安慰话语的人，不可能知道他心里多苦。

　　“……”傅景川一时无言。

　　教师节，教师表彰大会将在礼堂举办，学校全体教师须穿正装出席。

　　这天下了大雨，美术组的老师们普遍爱干净，穿了防水鞋套要出发去礼堂。

　　自从江斐许蔓来学校任职，两人年年都一同接受表彰，由于是校内不多的教师夫妻，学校还会拍摄他们的合照，记录伉俪情深的画面。

　　今年，许蔓的名字不会再出现了，江斐去礼堂只会徒增伤感，同事们默契地，谁都没叫上江斐。

　　学生上自习，教师去开会，江斐从手提袋里，拿出前一晚写好的辞职信，和一瓶酒。

　　学校花了大力气替他善后，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斐能感受到，学生们看他时除了被掩饰的同情，还多了种情绪。

　　恐惧。袋子里会装着牌位的恐惧。

　　仿佛他们盯着手提袋超过一秒，他就会暴怒，宣泄他日益扭曲的怒意。

　　马上要与教师职业告别，再没规则束缚，自己可以颓唐放纵，到生命尽头，江斐撬开木塞，酒灌进喉咙。

　　教师节时，学校允许在校生回各自的初中或小学看望老师，也允许毕业生返校，来访者要出示证件，比对照片，以免社会人士冒充身份。

　　学生们返校为恩师送上祝福，是每位老师最光荣的时刻，老师间也会暗戳戳比较，比谁学生来得多，谁学生考的学校好、找的工作好。

　　表彰大会后，众人离开座位，有的老师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学生们的到来。

　　礼堂门廊处，有学生抱了花束，朝人群招手：“张老师！”

　　在学生热情的呼喊下，刚带完一届毕业生，又一年荣获优秀班主任的张诗蕾举手应和，手中的奖杯更闪亮了几分。

　　同行的同事感叹：“张老师，真羡慕你啊，出国的学生都能来。”

　　“刚来一个，过会儿还有呢。”张诗蕾自豪地向同事提起自己的好学生，“沈作安你记得吧，拍毕业照那天，给全体老师买水的女生，她说快到了。”

　　沈作安个子高，长相也出挑，听张诗蕾说是外冷内热的性格，同事讲出她对沈作安的第一印象：“哦哦哦，是她啊，挺热心肠的姑娘。”

　　大家的聊天主题各不相同，有稍微知情的，在猜测江斐为什么没来表彰大会。

　　而不远处，忽然传出女生惊惶的喊叫，听见她喊的，所有人不由得大惊——

　　“江老师、江老师你放开我！”

　　细密的雨幕中，没等众人有所反应，女孩已失控跌倒，抱着的康乃馨花束散落一地，优雅的红色，衬得她衣装颜色格外素淡。

　　从高一带到高三毕业，张诗蕾一眼认出女孩，正是沈作安。顾不得撑伞，她将奖杯奖状随手塞给同事，径直跑进雨中，到沈作安的身边。

　　人群瞬间分流，体育组负责制住江斐，防止他进一步动作，其他人负责通知警务室的民警，女老师们则上前保护跌倒的女孩。

　　有酒味在空气中蔓延，来源江斐，老师们几乎同时下意识地判定，这是一场恶性的骚扰事件——江斐违反教师规定，在校私自饮酒，酒后公然骚扰猥亵毕业女生，毫无师德，道德沦丧。

　　刚挣扎过，女孩的伞掉了，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死死咬住嘴唇，发丝被雨丝打湿。

　　女老师们围出绝对安全的区域，杨明舒帮撑伞，张诗蕾留意到沈作安右手掌撑着地，仍在努力想后撤，忙心疼地握住她手，连声安抚：“别怕，我在这。”

　　石子嵌入沈作安细嫩的手掌肌肤，张诗蕾没握太紧，沈作安的手已从她手中抽走。

　　先是急促摸索，触到地面后，又大力狠蹭着。

　　她惊呼，想扶起沈作安，沈作安左臂横在胸前，肢体语言在表明抗拒。

　　直到杨明舒碰了碰，示意她看，张诗蕾才发觉异样，沈作安不肯移开手臂的原因。

　　在沈作安手臂遮掩下，浅色的上衣布料，胸部的位置，赫然一片深色的水痕，男性手掌的形状和大小。

　　而江斐走出教学楼时并没打伞，全身被雨浇湿，包括手上。

　　随沈作安的颤抖，水珠自她睫毛滚落，她松开牙关，下唇齿痕处渗出血珠，张张嘴想说话，没说出来。

　　在场的女性在做最坏的猜想，有关她们相处多年的同事，做出禽兽行径的事实。

　　沈作安手会狠狠蹭地面，是不是江斐刚抓着她手放到过什么地方，她嘴唇和舌尖是被他咬破的吗？

　　眼皮微抬，沈作安试图越过人群，奈何相隔得远，她没能看清江斐，和他的表情。

　　她身体一软，分寸掌握精准，在被送上救护车前适时转醒。

　　这颗兴奋的心脏不忠于自己，会将她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