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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困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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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没逃脱。
我在半路上忽然想起来,既然那个人能在沣王的园子里随便安插侍卫,那么我就算跑去找井泉,恐怕也没什么用,那么更不能去找小白了,小白再怎么样厉害,也只是一个私人组织的头头。
这么犹豫了一下,我便往城外荒地里跑去,只希望能够甩脱他们的追捕。但是我所知道的反追踪,并没有帮到我多少,实践总是最难的。我手忙脚乱,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看着侍卫们朝我这边围过来,我仍然在犹豫,要不要干掉这些人。毕竟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抓我,如果他并没有想要我的命,那我现在杀人就不对了。
但是这样僵持也没有用啊,我看看周围神色紧绷的侍卫们,稍微走了下神,于是便有人抢上来,在我颈侧敲了一下。
我慢慢闭上眼睛。
醒来是在个房间里。
我爬起来看了看,摸摸桌椅板凳什么的,转悠了一圈。然后笑了声。门外有人探头进来看看,又面无表情缩回去。
环境还算舒适,门外有看守,看守外面是院子。我推开门,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身后要阻止我的两人愣住,然后退回去站好。
这么说我又变成人质了。
看这架势,还挺客气的。
我看看院里那两颗花树,便说,“我想去摘花。”
身后没有声音,我转过去,笑,“那个是什么树,我没有见过。”
看守互看一眼,一个人说,“小姐,若不出这院子,您尽可自主行事。”
说完,两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抱拳行礼。
我便点头,走下去,爬到树上靠着。树叶还算密实,影影绰绰,能够把那两人挡住。
便要想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礼遇的架势,给我这个小丫头有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价值呢,文不成武不就。当初被井泉带走,是因为达叔,现在又这样,是因为沣王?还是井泉呢?
应该是,沣王吧。毕竟外面都说,我是离开井泉的。
于是我立刻想到了狗血剧里面的,坏蛋抓了女猪去威胁男猪。。。。呃。
闲在这里无事了二日,我时常想,沣王为什么要跟井泉对着干呢,他要追随的那个大哥,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有关他的事,沣王平时应酬来应酬去,那么他大哥在干嘛呢。现在沣王被人监视,我被抓起来,他的大哥总该有所动作了吧。
又等了几日,沣王的大哥有没有动作我不知道,我这里,却是来了一行人。
其时,我正坐在屋顶上。
那是一个大夫和一个看不出职业的中年人,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学徒,和其他拉拉杂杂的随从之类的。
我撑着头看着他们,觉得那个中年人有点怪怪的,走近了看,似乎又变得年轻了点。
我这样看他,他自然是注意到了,也抬头笑道,“阿香姑娘。”
我一愣,点点头,哦了一声。
我们进去屋子里。我看大家都站着,便想说都坐啊,又觉得怪怪的。想想是啊,我是人质,这里不是我家。于是便什么也没说。
大家就这样站在那。
中年人仍是笑,“阿香姑娘,这几日住的可好?”
“嗯。”
“我们今日来,是有事希望姑娘能配合。”他侧身,露出后面的大夫。我歪头,看看那大夫,觉得他有点沉默,中年人这样说,是要他同我打招呼的吧,可是他仍然垂目看着地上。
“是什么事呢?”
中年人咳了一下,“姑娘还是配合的好,也能少吃点苦头。”
我正想着,这句话好搞笑,那些随从就上来,把我按到在榻上。
这……我瞪大了眼睛,冷意袭来,全身绷紧,只待他们有所动作,便要动手。
然后我便觉到一声轻响,咔嚓一下,由耳内响起。
左腿一阵剧痛。
绷紧的身体弹了一下,被早就辖制住的人们又按回去。这下我才注意到,他们按住的是我的各处关节,目的就是要我不得动弹吧。是我想多了。
我闭了闭眼,深吸气,努力忽略那大夫在我腿上的动作,试图缓解痛苦。那中年人在旁边啧了一下,称赞我的坚忍。
我听了,几乎笑出来,心头噌噌冒火。
待那大夫接好我的腿,中年人看看我的神情,挥手要人们放开我。几个婢子上前,把我扶起来,又给我擦汗。
我隔着温柔细致的婢子,直直盯着那中年人。
他不以为意,招来大夫看看药方,又叮嘱了一个婢子几句,才朝我望过来。
“阿香姑娘好好养伤,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这里不比您之前呆的地方,您若不爱护,便没人在乎了。”他仍是笑,拱了拱手便走出去。
我几乎气晕。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他那副嘴脸。
无论如何,腿是我自己的,那中年人说的很对,我必须好好在乎我自己。
他派来的婢子也都很尽职,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除了照料我的腿,她们还给我弄起了保养之类的东西,我反正是不能动,也就由着她们给我敷脸洗头发修指甲之类的。
那大夫每三天都会来一次,给我查看伤势。那谨慎的姿态,有时候我都要迷惑,之前打断我的腿的,是这些人吗?
之前我以为,会这样动作的人,对我又客气,大概是井泉的人,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再次思考,除了井泉,还有谁,跟沣王他们是对立。
我叫婢子把我停在花树下面,他们去廊下候着。我便慢慢地想。
之前是我单纯了,京中局势并不是两派对立这样简单。可是我平日无心,现在想分析,也没有素材给我。看那些安静垂头的婢子们,我又不想同她们搭话。
我看见她们就犯恶心。
于是便毫无进展。
等到我可以站起来走两步,已是炎夏。大夫仍是三日来一次,他的学生却是天天都来,负责看护我学习走路。
那学生大约十八九岁,清秀安静,手指干燥,衣衫整洁,行动间带着清苦的药味。
他每每指正我的动作,都要背一段书文来解释给我听,眉目里透露出认真的意味,有些天真。
我的心情终于能够稍霁。
他令我想起我那久远的学生时光。
这日午后,那学生看我的目光里透出忧虑。我正累了,在廊内歇息,便问,“怎么?”
他顿了下,扯一些药方出来搪塞我。
我想了想,现在我恢复的很好,也许是恢复的太好了,巩固期什么的会大意。便问他是不是这样。
他点点头。
我便笑,“没关系,反正我呆在这里也没事,我会注意。”
却没想到,他直愣地看着我,又狼狈地回转脸,闷声咳了一下,似乎是被呛住了。
其时,婢子们已经了解我的习惯,一般都不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没有招手就都避去别处。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肆无忌惮打量他。扭过去的脖子,绷出青筋的痕迹,还有一只透红的耳朵。
他害羞了。
我便冷冷回想这几日婢子侍奉我梳洗的时候,屋子里那面镜子。
镜子里面那个越来越白皙柔弱的女孩,此刻,在被囚禁了四个多月之后,露出的第一个虚弱,又坚强的笑容。
更何况,我身着绣了暗纹的白衫,细心养护的头发漆黑柔顺,夏风里夹着清泠花香吹进廊内,叫我露出细仃手腕,那垂放在椅靠上的手指,苍白修长,指尖露一点点粉红。
不愧是每日要花上2个时辰来打理的手。
我打量着它们。
心想,原来只要花了心思保养,我之前上山下水折腾的茧子裂口什么的,也都只能败退。手心里那两道狰狞伤口,此刻只能叫人生出怜弱之意而已了。
也许,还因为我只是小孩,恢复的容易?
不过,我虽然当我自己是小孩,但是别人是不是这样想,那可说不准。
等学生恢复了脸色,转回来。我继续笑,似乎没有发觉他之前的窘状。他便松了一口气,颇有些殷勤地指点我接下来的练习。
我有时候看着他忙碌,心想多诱他几回,好能从他这里问点外面的情况,但是想想又忍住了,何必如此呢,他只是个学生而已。
可是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今日练习结束的时候,他简直是以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离开的。送他出门的婢子也是一脸忍不住的笑意。还有各处的看守们,憋笑的有,不敢抬头看我的也有。
整个院子里,充盈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喜庆意味。
刚开始我还不明白,但是到晚上躺在床上,我习惯性地回想这一天的时候,滕然领悟。
我一直用忧思的目光盯着他,比对他笑还厉害呀。
这算是无心插柳……么,可是我还没向他打听事情啊。
我叹气。再想闭眼,却一丝睡意也无,只好坐起来,对着黑黢黢的屋子发愣。
月光清澈,透窗而来,浸泡着屋内家什,涂出它们湿漉漉的轮廓,安静极了,令我慢慢沉入回忆里面去。于是我见到往日情形,些许片段,些许我曾不在意的片段。
那些同沣王交游的文人,公子,他们的脸,相互之间问好交谈的门道,我在大街上闲逛,听到市井八卦,脚夫与仆俾嬉笑,我在阿昭家里,到场的众人如何行事,站位,谁起头说话,谁附和言语,谁的官职,谁的名号,我又出现在达叔的头顶,听那位的手下如何劝诱,言谈间的碎语,我在井泉的花园里,同井泉闲聊,他把帖子丢的到处都是,卫安如何整理,分门别类。
饶是我静心回溯,仍然不得要领,处处显示,只有井泉同他大哥对立而已,朝中大臣也只是分两列而立,最多,是那对三王夫妇,濬王明确表示远离漩涡,手上既无实权,王妃娘家也是归田老将,不曾与朝中官员往来。
夜深愈凉,我颓然惊醒。
之前细细回想,实在是太费脑子了,一下子从那情境里拔出,铺天彻底的黑暗压过来,几乎要令人窒息一般,我竭力放平呼吸,仍是眼冒金星,手上摸索着床栏,慢慢倚过去喘气。
却被人抱在怀里。
我懵了,一直压抑的戒备立时激发,抓住这人的手狠狠咬下去,又掀开他的胳膊,弹起身蹿出去,碰到一张小圆桌子,顺手撑住起跳,一瞬间离了床七八米远。
脑子里钝痛未曾得到纾解,现在更加猛烈地涌上来,令我眼前一片发黑。我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吸,摸到一个柜子就藏到它后面去,半跪在地,一边戒备,一边努力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