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绯村暗月

42、Chapter 39 冬狮郎

　　毗肩相对的浦原与时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两人身畔的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某种细密而浓厚的不知名颗粒，这样的氛围就像是种张力，撑起了一个外人无法涉足的空间。
　　他们过去就时常像这样相处，各自不发一言，却显得那么和谐而理所当然。
　　这样默契的两人一旦进入他们的私密模式，谁也不会去打扰他们。
　　于是打破寂静的自然只有百无禁忌的一护。

　　“时人，找到斩魄刀之后呢，接下来你就成为死神了？”
　　她好笑地摇摇头。在他所说的两点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情。
　　接下来，她拜托喜助研发能令十郎长久地留在现世的方法，继而在家中挣扎了多年，在即将踏上流魂街之旅时，被喜助单方面地解除了婚约。
　　“再后来就去流魂街游历了啊。”时人按下纷杂的思绪，笑着回答一护。
　　然后屋内的目光集中在冬狮郎身上。
　　一护不明所以地循着目光看去。

　　眼前的小个子队长有着蓬勃的银色短发，严肃的神色，眉心因为习惯性地皱起形成了两道淡淡的浅纹。他澄亮的翡翠色双眼让人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广袤的森林，那种极致的柔绿色自古以来就象征着和平与安宁。那双形状优美的薄唇总是抿得很紧，一看便知其严谨、认真的作风。
　　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个孩子罢了，可他那带着深刻的了然以及超然世外的冷静的神情，却让太多年龄、阅历远胜过他的人都望尘莫及；瘦小的身躯坚定得让人常常会忘记他与普通人的身高差距。
　　这双最单薄不过的瘦弱肩膀，其上肩负着的却是超乎寻常的重量，然而所承担的越大，他的背影反而愈加坚强。
　　这个孩子，和坐在这里的某人简直如出一辙。
　　这是静灵廷的惯例吗，一护莫名地愤怒不已，将所有重量一股脑压在他们身上，向他们索取一切，直至榨干他们的生命，不是吗？

　　处在视线焦点上的冬狮郎出了口气。
　　原来，在遇见他之前，这就是她的人生。
　　于是现在他对她的全部经历再了解不过，因为自打她踏上流魂街起，他们的轨迹就并在了一起，从此，再没有过片刻的分离。
　　“原来那时你是去找志波海燕的啊。”
　　冬狮郎舒展了一下手臂，顺势抱起头，自队室的窗户望出去：远处一片整齐的白色屋顶，风景无限舒心，辅以午后清爽而明亮的日光，晃眼得让人觉得恍恍惚惚，仿若身处梦境。
　　他想，多半是因为五番队队室的窗户比起标准规格来大上许多，加之地势较高，所以会产生居高临下的俯视感。现在回忆起来，蓝染的许多举动都暗含了隐约的线索，然而那时，难道就连她也没有发现吗？
　　冬狮郎偏过头盯着久未作答的时人，这美丽温柔的微笑贯穿了他的成长，但可悲的是，看到这张脸时他往往会像现在这般一阵火大。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是去找人的吗，真是的！那时隔三差五地带着我几乎是穿越整个尸魂界跑去西流魂街三区傻站着……啊，你还傻笑，为什么我会遇见你这种家伙啊！”
　　掀桌。片刻前还一副身心放松的姿态的冬狮郎瞬间变脸，满头青筋地冲时人大吼。
　　除了惊愕的一护，其余人捧着茶杯的手都稳稳地丝毫未抖，貌似已经极度习以为常了。

　　“别气别气，”时人赶紧给他倒满茶，习惯性地赔上笑脸，“其实，要说找人的话，也并不是完全不对，但……”
　　但她确实把它藏入了意识的最深处。即使在频频造访海燕以前带她去过的每个地方时，她对自己用的借口也是诸如“替他照顾老婆婆”或者“替他探望他的朋友”之类。
　　她无法去深究自己决定这场游历的缘由到底是不是为了增长阅历，还是更多的为了海燕。
　　“哎，难道那时小狮郎游玩得不开心吗。那是我迄今为止最难忘、最为舒心的一段时光呐。”
　　不开心？不，当然不是，那也是他人生中最最……已不能仅说是难忘了吧。
　　那段日子的每一天都深深地镌刻进他的生命中，甚至于，他现今的一切皆是建筑于其上。

　　“总之，我绝对不是为你所救，”冬狮郎抱起双臂，皱眉看着时人，“之所以会那么倒霉，多半就是因为碰上了你。”
　　她略带无奈的苦笑让他恍然间又回到那时，那个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真是一模一样啊，两百多年来她一丁点改变也没有。
　　可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把她当做……
　　当做等同于太阳、生命、光明本身之类的存在呢。
　　“我说啊，那个……你们到底是怎么遇到的嘛？”
　　一护仰头咕嘟咕嘟地喝光凉透的茶，一边冲着冬狮郎好奇地问道，一边伸长手臂将茶杯杵到时人眼皮下，示意她加满。
　　是怎样遇到的呢。
　　那场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他的人生的……大概算是孽缘之类的邂逅。

　　脚底沉重得像是被黏在地上。
　　无比急迫的喘息声，然而却是吸进的气远远大于出气。
　　他的肺部要爆炸了，他从未如此疯狂地奔跑过，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死后的这一世。
　　因为再一次的死去，就意味着永恒、绝对的死亡吧，而他一直以来都活得不清不楚，所以在还没想通自己的生存究竟有什么意义前，他不想死。
　　可利爪已然触及他的背，身体的疼痛比起内心的剧痛根本不算什么，啊，他不想死，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该死的“活着”是怎么回事！
　　陡然之间，身畔忽地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其实隐约能通过细微的气流感知身后类似圆弧的存在，刺入他皮肉的利爪瞬间被弹开，他猛地回头，只看到一道银色的闪光。
　　下一秒，那丑陋的怪物被粉碎时他内心一松，同时身体也骤然松弛下来，然后整个人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天晕地转，脚下虚无。
　　在倒入坚硬、粗糙的地面之前，他先触到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逆光中那人的身影只是一片模糊的亮斑，他带着看清她的渴望，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喉咙干渴到剧痛，眼前适时出现一杯清水。
　　稍微抚慰了火燎一般的咽喉，他的视线循着眼前柔美的手向上移动。
　　那人的身影仿佛笼罩在银色的光芒中。仍是逆光吗？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伤口还痛吗？饿了吗？’闪亮的银色双眸。
　　冬狮郎摇摇头，又点点头，于是她端来一碗米粥，一勺一勺的细心喂给他。
　　米粒已熬得极绵软，入口甜糯而馨香。

　　“当初我到底是不对劲到什么程度才会产生那种程度的谬误印象啊……”
　　往后的年月里，每每想到那其实只是碗最普通不过的白粥，冬狮郎的额角就一阵抽搐。
　　见到时人的第一眼，她给他留下了过于美好的错觉，以至于要不了多久，在发现原来自己的眼睛和感官也会欺骗自己的时候，他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教训。

　　夜晚，时人坐在部屋外侧临着庭院的一角。她正仰首看向星空，寻找着很多年前某人指给她看的多半根本不存在的海鸟星座时，身后响起低沉而略显稚嫩的，属于少年的声音。
　　‘日番谷冬狮郎。你的名字是？’
　　她回过身微仰着头看着他，语气温柔却略带嗔怪。
　　“若是想要伤势赶紧好起来的话，得卧床好好休养几天呀，期间须得少走动。”
　　宛若明星的美丽双瞳。
　　好像他一直都被她的目光给牢牢吸引着。
　　‘刚才那怪物是什么东西？是这个尸魂界特有的生物吗？’
　　‘这么说来……冬狮郎是刚来到尸魂界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几年的时间，相比他在现世的生命而言，算是相当漫长的了；而在这时间流动得过于缓慢的地方，似乎又不值得一提。
　　‘它叫做虚，是悲哀的人类灵魂堕落之后异化而成的另一种存在。’
　　得过很多年之后冬狮郎才发现得了她的解说与教科书里所定义的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明明身为一个死神，只需要知道虚是毁坏世界的存在，是他们的敌人就好，可某个脑子一根筋的白痴却给小孩子灌输了那种过于真实的想法，以至于……以至后来他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与其他死神的不同，一种将世情看得太过清晰透彻的，无可奈何的清醒。

　　‘为何它会攻击我？在这里也有人吃人的事情吗？’
　　他死于一个混乱的时代，虽然并没到人吃人的地步，但为了一份口粮杀死其他人也是很普遍很常见的无奈之举。
　　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能够存活到他死时的年岁已经非常不容易，然而那也到了尽头。
　　他太瘦弱，太矮小，而且还多病。他听到父母在窝棚外窃窃私语，母亲压抑的呜咽和父亲不耐的低吼乘着呼啸的冷风断断续续地漏进他的耳朵，是的，他与妹妹只能被留下一人。
　　其实就算不是因为他体弱多病、看起来总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也希望被放弃的是他。
　　妹妹还听不懂父母的话，于是他们以为他也不懂，但正因为他全部都懂，恰恰因为他明白什么是死亡，所以他觉得他能够承受。
　　以自己的死亡来换取父母与妹妹的存活机会，他觉得再值得不过。
　　在往他手中塞了小小一块硬得象石头一样的馒头后，父亲笑眯眯地牵着他的手走进偏僻的山涧；石崖之下，父亲抚着他的头叫他乖乖地在这里等待，说一定会来接他。
　　‘我一定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去……’
　　他久久地重复着这句话，在意识即将消散时他记起了那块馒头，心里庆幸着走前有悄悄将它塞进妹妹柔软的小手。

　　他当然不曾预测到死后还有这么一个世界，也不了解被分至这片叫做润林安的地区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他只知道他的日子一直停驻在那一天，等待着一个明知道永不会再回转过来接他的背影的那天。
　　他好像总是重复着被什么人拉去做家人然后再被排斥的循环。
　　也许是他的绿色双眸，也许是他的银发，也许是他天生的冷淡性情，所有人都害怕他，在他面前会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知道在面对他时那些人会有种像是面对着冰块一般的感觉。
　　他可以理解，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而已。
　　所以被排斥也好被抛弃也好，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因为不管什么选择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既然如此那让他们来选择就好。

　　‘是吗，小狮郎真是个乖孩子。’她的眼里闪动着令他不解的光芒，水一般的柔和涟光。
　　‘不是的，我只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所以才一直等待着罢了。’
　　他并不觉得等待是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人群、朋友、玩耍什么的他全无兴趣。他习惯静静地坐着，思考他究竟为何而生，为何会在死后仍被给予生的机会。
　　神明把他召唤到世间，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量呢。
　　‘生命的意义并不存在于思考它的意义之中，活着本身就是其全部涵义。在不断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情时，过程也好，结果也好就自然而然被赋予了含义。’
　　这孩子比自己坚强，她想。同样被放弃后，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而她却总把希望寄托于别人之上，从不在自己的心中寻求力量。
　　她总是籍着别的什么人来确定自己的存在，因此她软弱而不堪一击，而在他眼中她所看到的坚毅是一种对自身的存在的肯定。

　　‘是吗，我也有什么能够做到的事情吗。’
　　他伸出双手，低下头面对自己摊开的手掌，久久地盯着眼前瘦得皮包骨头、看似全无力量的十指。
　　‘当然有的，’她的笑容是那么温柔，‘小狮郎，你的力量很强，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被虚盯上，才会令普通人觉得通体发寒。这是麻烦，更是契机。只要经过正确的引导，假以时日，你将会成为一位非常强大的死神。’
　　她伸出手去抚摸他柔顺的银色短发。他那双美丽的翠绿色眼眸怔怔地大张着，内里的困惑与迷茫慢慢褪去，渐渐被流动的华彩所填满。
　　‘成为一名强大的死神吗，就和你一样？’
　　强悍的背影，可靠的气息，温柔而坚实的怀抱，还有，温暖的手心。
　　假如这就是他的未来，那么他想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存在于此的理由。
　　‘你会的。’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好，冬狮郎，我叫做四枫院时人。’
　　她本以为他们只会擦身而过，而名字会造成不必要的挂念。在彼此互为路人的情况下仅记住一个名字是件非常悲哀的事情，所以她早就决定好要如同风一般，除却卷席而过，不留下一丝牵绊。
　　然而她发现自己错了。其实早在她救下他的那一霎两人之间的羁绊已然产生，即使此后即刻就分离，他们终是给彼此留下了印记。

　　‘你能教我如何获得力量吗。’
　　‘是的，不止如此，你还将学会使用力量，学习如何去承担与能力相对应的责任。’
　　责任吗，他想，真是个不错的词啊。
　　轻飘飘而空无一物的生命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深具意义的东西，他甚至觉得有些奢侈。
　　‘承担责任吗，就是说我可以不必放弃任何人吧。’
　　因为曾经被放弃过，所以他再不想看到任何人被放弃。
　　如果他也有守护的力量，那么他绝不会放下任何一个处于他保护范围之内的人。
　　他比谁都要更深刻地了解被放弃时的那种无奈，实际上责任意味着他“不能”作出放弃，他却欣喜于他“不必”。

　　‘是的。而且你也绝不会再被什么人丢弃。’
　　比如说我。边这么想着，时人一边将冬狮郎放于身侧的小手收拢于自己的手心。
　　她想到了海燕以前说的话：真正的到过什么地方，必须是和当地的住民交谈过，与他们的心产生碰撞；那么自己此前所持的想法真是最幼稚可笑不过，只想着要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毫无牵绊，原来还是飘在云端而未落在实处。
　　看着眼前这个乖巧到有些沉郁的孩子，她满心柔软地摩挲他顺滑而细密的蓬勃银发。
　　是这个孩子消弭了她对于“羁绊”隐隐的恐惧，他的坚定让她看清自身的软弱，而他与她如出一辙的气息让她满心怜惜。
　　在他眼中她看到被抛弃过而遗留下的伤痕，于是她下定决心将会永久地握住他的手。她了解那种伤痛，所以她想守护眼前这个孩子，让他的内心得以慢慢愈合。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非常像一家人啊！
　　听过冬狮郎的故事，一护咋舌地想，这对毫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弟，却远比真正的姐弟、兄妹什么的还要更像彼此。
　　该说这是静灵廷的特产吧！他们是一般的偏执狂，将自己的生命淬炼、浓缩成一个单纯的信念，如同钻石般坚硬，宛若化石般永恒。
　　对于责任他们有着无比的狂热，籍着肩上的责任他们定义了自身的存在，寻求到生存的意义。
　　就连周身的压抑气息都如出一辙。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是在同样严厉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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