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绯村暗月

33、Chapter 31 植树

　　男孩子的成长实在是让人感叹至极。
　　小白哉一天比一天高，眼神一天比一天有力，照看着他就好像是在培育一颗小树苗。一个月不见，这株优美柔韧的白桦幼苗的个头似乎又拔高了不少，头顶都快触及我的下颌了，是因为以前每天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所以未能觉察到他的成长吗。
　　他一头扎进我伸开的双臂：“姐姐，你这次出去了好久……”
　　我已经升任隐秘机动队警巡队一组的组长，于是多了些需要出差的任务。像现在这种为了探听消息而潜伏在目标人物身边整整一个月的情况会越来越多。
　　“姐姐，你身上……是血的味道吗？”
　　惊讶的童声让我的心倏地一紧。
　　这次的杀戮太重吗……不，是我没有在家待够一整天就迫不及待地来找白哉的缘故，所以身上的血腥味尚未散去。
　　我轻轻推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满心无措。
　　其实我知道，一旦曾浴血，那种铁锈味就会蚀骨入髓，过多久也不会散去的。

　　“姐姐，你有没有受伤？”白哉紧张地伸手圈住我的脖子，仔细地上下打量。
　　啊，原来他不是嫌弃，反而是在担心我。将他拥入怀中时我的内心无比柔软。
　　“能伤到姐姐的人还没出生哦。小白这阵子新学会什么了？和夜一相处的还好吗？”
　　其实要说受伤，我也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但这种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作为未来的统领，我必须从最底层开始一步步地了解我日后将要掌控的庞大力量的整体架构。
　　所以前些年我一一在五个分队内轮换，从普通的士兵做起，在不断积攒军功后才被一步步推上更重要、也更危险的位置。
　　正因为我是四枫院时人，所以我的升迁才更为困难，参与的战斗才更加激烈，对面的敌人才更强大——因为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作为总司令官的父亲虽有心庇护，却也只能待我更加苛刻，我们不能给任何人以把柄。
　　这种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的生活是我从一出生起就注定要面对的，这不是能否适应的问题，而是必须做到最好。

　　“……”白哉低头不语，清澈的眼睛中满是阴霾。
　　天哪，这一个月来夜一又怎么他啦？
　　“姐姐……连发带都被女孩子抢去的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的表情非常沮丧，“这样的我根本不够格做朽木家的当家家主吧……”
　　“没有的事，”我抚过他清秀的脸庞，“有朝一日白哉定会长成与银岭大人一般出色的家主，但是时间是不可能‘倏’地一声就跳过去的，不要心急呀。”
　　这孩子与我当年一般急切地盼着长大，与我所不同的是，他是渴望证明自己。
　　无论从哪个角度，我与白哉都太相似了，同样的出生环境、同样的责任与期待造就了我们同样的生命轨迹，所以我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的心情。
　　必须守护他的成长，让他远离一切的阴影、伤害，这是我老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会有相当艰难的童年，但我一定要让他幸福地度过他年少的时光、乃至生命里的每一天，我比他多活的这些年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姐姐，我该怎么做才能成为那样的人呢？每天每天的磨练剑术，不断练习、学习就可以了吗？”他急不可耐地看着我，满眼的疑惑与焦躁，“可是一点成效也看不到，我现在走的道路真的是正确的吗？我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优秀呢？”
　　“傻孩子。你记住了，人的一生是分为许多个阶段的，每段时间内都有一个主题，在那之内你只需完成这个阶段的任务就可以了。比如童年，你就应该好好地玩耍；等你更大一些后，需要学习、了解这个世界；然后当你承担责任时，再好好地完成你该做的事。但是，在现在的时间段里去做不属于你这时该去做的事，就会造成混乱——我们不可能期待一个小孩子去承担责任，而当你年长时，也再无法享受永不重来的童年时光了。”
　　他点了点头，眼里的烦躁却并未褪去：“可是，难道不能快些进入更成熟的阶段吗？如果加快进步的脚步的话，我就能早点长成一个优秀的人了吧？”

　　我想了想，一把抱起他。这些年来白哉越来越有男子汉的自觉，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成天赖在我怀里，所以我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他了。
　　“姐姐，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呃……”他虽然满脸通红地这么说，但全身僵硬地一动也不动，一点也没有让我放他下来的意思，其实是很想被抱着但又不好意思吧。
　　“抓紧了哦，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他纤细的胳膊缠上颈间后，我全速奔跑，这种加上了强风作为推动力的瞬步正是我百战不殆的法宝，用在取悦小孩子身上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以前夜一就最最喜欢这样如同疾风一般的极速。
　　他哇哇大叫着：“姐姐，我们这是要去……”
　　然而他一张嘴就灌了满肚子风进去，我大笑着将他的头纳进怀中：“闭上眼睛，否则会头晕的！”
　　然后抵达目的地时他一副天晕地转的样子，一开口就拼命打嗝，样子可爱至极。
　　待他平复下来后，那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睛惊奇地睁得极大：“呜哇，这里是？！”

　　现下这个季节里，这是静灵廷最美丽的景色之一。
　　眼前一片开阔，横聚的山峦如同一幅壮丽的泼墨画卷在我们面前展露无疑，郁郁葱葱、高低起伏的树木在阳光下如同碧波般闪动着生命的光辉。
　　“小白，看到了吗，那边。”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他在额上用手搭起凉棚远望：“是那个瀑布吗？”
　　我点点头：“接下来，我们就要去那里，但是作为修行，这次是用脚走哦。”
　　“咦，可是，看起来很远啊！”他脸上的向往中带着稍许的迟疑。
　　“那里有着非常非常美丽的景色哦。”
　　“比这边还美吗？”
　　“肯定的哦。小白，这个瀑布是静灵廷里最壮观的一个，加之刚下过雨，现在必然气势磅礴，美不胜收。怎样，去不去？”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头。
　　然后我们就踏上了看起来遥遥无期的旅途。

　　山路狭窄而崎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时，我一路指点沿途有趣的景色给他看。
　　刚开始他还能兴趣盎然地给远处的嶙峋怪岩安上与之相似的物品的名字，越到后来他愈发专注于埋头赶路，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来。
　　“小白，你看，那一列石头像不像一个大桥遗留下来的桥墩？”
　　我无视他的疲累，硬叫他好好地欣赏沿路的风景，还编出许多故事来讲给他听。
　　“姐，能……能不能休息会？”他终于开口了，我等的就是这时候。
　　“笨蛋，累了不会早说吗，死撑难道会有谁奖励你吗？”
　　他满脸不好意思，伸长手臂蹭了蹭额头，我一把抓过他，找出手帕细心地给他擦汗。
　　“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前进，要让刀锋利就必须花时间来打磨它，明白吗？”
　　他点了点头。
　　“尤其在我面前无需逞强。当你的逞强被人发现时才更难看呢。”
　　“知……知道了……”
　　“很好，所以作为惩罚，现在休息取消，继续前进~”
　　“咦咦？”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我开心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笑着说：“先被给予了一个希望，然后再被剥夺这个期望，是不是很难接受？对，这确实是件最残忍的事情。所以现在你知道了，即使是你信任的人也是会骗你的哦。”

　　现在白哉的敌人仅仅是狡猾的夜一，日后当他一力承担起朽木家的门楣时，将会遇见更多更可怕的敌人，他无需变得阴险，但他必须懂得如何面对人性的阴险。
　　拉着脑子发懵的小白哉继续前行时，我回忆着给他上过的每节课的内容。
　　上节课是在他被夜一激的大怒却追不上她，于是气的暴跳如雷时，我好像是那么说的：‘你越生气，你的对头只会越开心。而当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影响到你时，就轮到他们生气啦。记住，最让敌人愤怒的是你彻底无视他们。’
　　唔，那时似乎遗漏了一点，于是我扭头对他说：“小白，你要记得，当你把愤怒放在心里时，你就控制了它；而当你放任它流于表面时，是它控制着你。”
　　白哉的身躯顿了顿，然后一脸若有所思。
　　这孩子的个性太容易被激怒了，所以才会在与夜一的交锋中频频落在下风。只要他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头痛的人就该换成是夜一了吧。

　　走着走着，他终于露出沮丧的表情，被我握住的手也有点不情不愿的退缩，看来是终于对我产生不满了。我笑着抱起他继续前行：“被欺骗的滋味很不好受吧。所以，以后当你面对最亲密的人时，绝对不可以欺骗他们喔。”
　　“姐，这种说法太矛盾了啦，既然会被骗，为何我不能骗他们？说到最亲密的人，那不就是姐姐你吗……”他突然醒悟过来，指着我大声说，“啊，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你能骗我，不许我骗你吗？姐，你太狡猾了！”
　　我哈哈大笑：“笨，现在才明白啊。小白，我一直在教你收敛情绪、隐藏想法，但绝不是要你压抑自己。你要知道，这世上至少有一个地方能让你肆无忌惮。在我面前，你想发火就发火，想骂人就骂人，就和在这空无一人的山林里一样自由自在。”
　　猎猎地山风包裹住我们，当然这是我的操纵结果，大风中我大声喊：
　　“即使是想大喊大叫也绝对没问题，就什么不快就冲着我喊出来，男子汉就要痛痛快快，哭就是哭、笑就是笑，要活的真实洒脱，就像这风一样，明白吗！”

　　他的眼里满是震惊，大概是从未见过我这么豪放的样子。
　　被风吹得眼睛都眯起来时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很好，看起来终于有点进入状态了。
　　“我——明——白——啦，”然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喊声混进呼啸的风声，
　　“四枫院夜一，你这个大混蛋！我日后绝对饶不了你！你得意不了多久啦！”
　　“我会成为最最了不起的家主！我会让朽木家以我为荣！”
　　“四枫院时人，你以后不许骗我！”
　　他的最后一句大吼让我惊愕莫名，然后他咧着嘴笑着看着我，这表情简直有点狐狸的奸笑的味道。
　　“姐，你自己不该以身作则吗？既然你要我在你面前尽情地任性，那么你也该真真实实的面对我不是吗？”
　　我想我的笑容一定非常欣慰，因为他盯着我的眼珠一转也不转，我亲了亲他，说：“知道啦。有小白在，我也至少会有一个休憩之所，谢谢啦。”
　　“那么约定啦？”他急迫地伸出手，“你不可以再骗我，任何的欺骗都不许；同样的，即使我在一千个人面前用一千张脸，也永远只会以最初的那一面来对你。”
　　咦，这孩子还真能举一反三。
　　于是我伸出手，和他拉钩。
　　这种孩子气的约定方式也是我教给他的。他小时候很是挑食，第一次和他作的约定就是他不想吃的东西我必须陪他一起吃，尔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练习时间不可以太长，到陪他散步，教他剑术、茶道、书法等等，几乎事无巨细我们都做过约定。

　　“姐，让我自己走吧，我休息好了！”
　　这次我没有听他的，转而背着他继续向瀑布进发。
　　“本来就不是叫你出来锻炼的，你乖乖地把风景都记在脑子里就好啦。”
　　“就是说，刚才姐你又骗我了吗！”
　　“咦，有吗，你记错了。”
　　“……狡猾！啊，要是能把你说的每句话都录下来就好了，然后回放给你听，你就无话可说了！”
　　“等真的有那种工具了再说~”
　　“哼，估计真到那时你也能抵死不认。姐，我发现夜一那家伙真不愧是你妹妹，原来你是把狡猾都藏在心里，而她是愚蠢地把狡猾外露出来。”
　　“小白……”
　　“恩？”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最最有智慧的好孩子！”
　　之一，我心里加了两个字，因为我的夜一也同样聪明而智慧呀。
　　“……不要突然说出这么让人难为情的话啊！”

　　最后，当我们面对带着如雷声般轰鸣着的凌空飞下的瀑布时，都大大地吸了口气。
　　飞瀑如九重天上飞洒下来的万斛明珠，清澈的水珠溅上我们的头脸，无比清新而舒爽。
　　在水里玩闹了好久后，他精疲力尽地坐在瀑布下的水池边。
　　“怎样，小白，是不是无以伦比的绮丽景色？”
　　他愣了愣，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好气又好笑地刮了他后脑勺一下：“都和你说了要说真实的想法，觉得不是就直说好了，说违心的话会有人给你奖励吗？”
　　他满脸的不好意思在听到我接下来的话后却变为了满头青筋。
　　“真是的，本来我想和你说我觉得这瀑布没什么好看的，没想到你倒是很喜欢呀~”
　　“……先前是谁把这里描述的上天罕有入地难寻，让我觉得不来这里看看简直是人生中的一大遗憾的？”
　　“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怎样，来了是不是更遗憾？”
　　他已经气的没力气再生气了。
　　我笑的快岔气了，然后一把抱起他，几个起落就跳到了山崖之上。
　　“看，小白，这是我们之前走过的路。”

　　蜿蜒而上的山路显得无比漫长，一想到这么长的距离是用我们的双脚一步步移动过来的，我自己都感慨万分。
　　他恼怒地哼了一声，并未答话。
　　“还记得刚才沿途的风景吗？怎样，向往了很久的目的地在你到达时才发现不过如此吧，反而是路上的风景最为美丽，不是吗？”
　　他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张一合，可爱的像个瓷娃娃：“姐，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你是想告诉我风景都是在路上的吗？这种道理……”
　　他迟疑地欲言又止。唉，这孩子受到的教育是任何时候都要恭敬、礼貌，所以有话从来不能直说，即使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无法根治这个毛病。
　　我笑着看着他，直到他自己下定决心：“……这种道理我早知道了！”
　　我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很好，就该这样嘛！那么你听好。
　　“小白，不要去盼望未来的某个时刻的到来。假若你眼睛只盯着那个时刻而埋头赶路，就会错过沿途的一切；当你最终抵达时，你会发现你上一段的人生里一片苍白，除却一个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你看，为了这个结果而错过路上的风景，值得吗？”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渐渐出现了悟。
　　我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说：“当你不断去盼望未来的某个时刻的到来时，其实是把人生分为了几份，追求着结果，却浪费了最重要的过程。这不是等同于谋杀你的生命吗。所以你要记得，最重要的是要好好体会每一天的生活。过好了每一天，你想要的结果自然会摆在你每段道路的终点；刻意去追求它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我知道啦，我不再日夜盼着能早点长大就是了……”
　　“真是的，本来就是颗小树苗，慢慢地扎下根来就好了，干嘛要对自己揠苗助长啊，笨蛋。”
　　“树苗……”他大概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是这么形容他的，脸色很是复杂，“姐姐，不要随便给人取奇怪的名字，即使取了也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叫我，不然朽木家未来家主的金光闪闪的形象就全没了……”
　　“明明只是个小鬼，在意‘形象’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干什么啊……”
　　然后我突然地抱起他冲向回家的路，边跑边迎着风大喊：“笨蛋小白，能给你逍遥的时光也不过就这么几年，不懂得抓紧时间好好享受的话你就是个天字第一号大笨蛋！别急着长大呀，等你再长高我就抱不动你了，保持这身高多几年不好吗！”
　　“才不要！我绝对会长的比你高，日后就轮到我抱你了，你得意不了几年了，等着吧！”

　　然后那些话都飘散在了夕阳下闪动着金色流光的风中，如同记忆的颜色一般，被烫上了玫瑰色的鎏金。无论何时追忆起来，都久久地泛着令人怀念的、纯美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