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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Chapter 32 订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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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
“姐姐,是我啦……”
我扔开出鞘的刀,将夜一拉进怀中,给她盖好被子后才睁开眼。
“唉唉,姐你干嘛那么警惕啊,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吧。不过,那种被杀气锁定的感觉还真刺激,再多来几次才好呢!”
所以你就总是三更半夜的闯进我的房间吗……
看着她在极近处闪烁着灵动光芒的美丽猫眼,我苦笑着说:“夜一,别再干这种事啦,很危险的……”
但我知道,说多少次这孩子也依旧会我行我素的;只有靠我自己更加紧醒,才不至伤了她。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一闭上眼我就全身发寒。陷入浅眠时仿佛有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常常会有种无法从梦靥中挣扎着醒来的错觉——也许是脑中积压了太多在死前哭嚎、痛恨、狰狞的面孔,平日里有意识时能够自控,而在理智照管不到的梦境里,它们找到了可趁之机。
这没什么,当初在决定牢记下每一条自我手下剥夺的生命时,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即使再难熬这点上我也绝不会退让,因为我必须为他们的死负责任,既然我自认自己有权利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力,就必须给他们的死赋予价值。
让我不安的是自己血液中愈演愈烈的躁动。我发现自己开始沉溺于战斗,对踏在生死一线间的那种奇异紧张感欲罢不能,倘若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我必将踏上自毁之路。
在如同无边炼狱的噩梦中,我本想细心聆听冤魂们的哀号,仔细听他们讲述自己的一生,因为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最害怕的是被世人遗忘;所以我会永远地记住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承载他们的悲哀。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在梦中我一轮又一轮的砍杀他们,胸中满溢着丧失理智的狂热。所以每每入睡前,我都会搂抱着冰凉的刀,这多少能抵消心中涌动的黑潮。
啊,其实是那么的孤单。没有生命的刀不能给我丝毫安慰,我的灵魂似乎在呼唤着它的另一块碎片,现在的它是不完整的。
也许,我该去寻找自己的斩魄刀了。
“姐姐,明天的那什么……真的确定了?真的真的不能更改了?”
夜一紧紧地贴着我,暖得像小火球一般的身体分给我莫大的温暖。原本担心着自己冰冷的温度会让她不适,由于她一直往我身边挤所以我索性紧紧抱住她,早点把自己弄暖和点才不会凉到她呢。
“夜一,时间过的真快呀,当初你还是个小糯米团子,现在已经长成一位这么美丽、这么耀眼的女性了。”
我摸着她卷翘的发梢,看着她琥珀般的瞳仁无限柔软地说。现在的夜一身量已经和我一般高,是名极具魅力的女孩子,啊,我真希望能一辈子将她护在怀里,给她遮风挡雨,能永远看着她明媚的大笑。
“切,喜助说的真不错,你一直是用慈父的心态在看待我。姐,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才会有的恐怖想法你赶紧扔了吧,啊,说到那家伙,我最讨厌他了呀!”
夜一永远是这么一阵一阵的,兴趣上来就死抓住不放,没兴趣了打死她也不会再多看一眼,表现出来就是说话也往往颠三倒四。
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类型。我家夜一的眼光必然是最最出众的,不是吗。”
“唔,我喜欢的人至少要强过我,连打架都输给我的话还谈什么保护我呢。”
“那白哉似乎是在备选范围内哦。”
“啊啊啊,才不是哪!”她似乎要跳起来一样在被子里手舞足蹈,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丁点可怜的暖气都被放掉了,“姐,我和你说,那是意外,意外!真是的,我干嘛要吃饱了没事干和他去比剑术啊……下次我们比白打,你等着看我怎么蹂躏那小子吧!”
“那我们周围就没有能入你眼的对象啦?听说志波家的儿子很是沉稳,我还一直无缘得见呢,夜一和他一起玩耍过吗?”
“那家伙吗……”她挠了挠脸,好像是在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形容,“志波家的人都怪怪的所以和他玩没意思,也没打过架所以不知道我和他谁比较强,但看起来就是个单细胞白痴,应该不会强到哪里去吧!”
唔,夜一要的是比她强、能够保护她的人,还得加上能够陪伴她四处游荡、能够支撑起她的自由自在。这样说来我们周围那些纤细而压抑的贵族子弟确实不适合她。
“喂,姐姐,你是不是在套我的话啊!”
哎呀,被发现了,还好话已经全套出来了呀。
“可恶!”她抓住我的肩死死摇晃,小脸红扑扑的,是被子里又暖起来的缘故吗,“明明是在说你的事情,怎么又被你拐走了?姐,你太狡猾了!拜托了,只要你点个头,我现在就去杀了那小子,明天……明天我来代替他出场好了!”
傻瓜。要嫁也是你嫁给我,哪有你作新郎的份儿呢,何况明天也仅是订婚礼而已。
不过,由于时间流动的过于缓慢,所以静灵廷内对于订婚仪式的重视程度等同于婚礼,因为订婚后过个几十甚至上百年也未举行正式的婚礼是很常见的事,双方有时会认为根本没有结婚的必要——正式的婚礼太繁琐啦,绝对是会将人折腾掉一层皮的。
但是订婚礼已经够麻烦的了,好在父亲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所以也没轮到我操什么心。
这件事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划了,当然不可能一夕之间更改。
这段时间内我的弟弟妹妹们也跟斗鸡一般激动起来,不过这次是联合对外,然而喜助的功力是他俩加起来再乘个二也望尘莫及的,所以每每在他那里碰了钉子后两个人就跑回来破坏采办、筹备事项,现在的夜一已经上升为大魔王级别,小白哉也愈发狡猾了。
看他们闹腾的很是开心,我甚至希望这准备的时间能一直一直的延续下去,好给他们多点恶作剧的乐趣。
纳彩仪式正式开始了。
难得看到喜助这么正式的一身,他平日与我一样只穿白衣,现在换上黑色丝绸和服,下穿斑纹折裙,手持白色折扇,样子帅极了,但却非常有违和感。
结果在面对面的刹那,我俩都“扑哧”一声,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你,你那是什么发型啊,像个鹅蛋一样!”他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他过于白皙的皮肤被黑色一称,白惨惨的简直像幽灵,瘦弱的身躯根本撑不起来这身沉重的正装嘛!
“哦,两个人感情很好嘛。”
一片寂静中父亲咳了咳,打了个圆场。
完了完了,我回头看着一众面色各异的宾客,笑得极为尴尬。
这……这算是得意忘形吗?也许,我其实是期待着这场仪式的?
不,要怪此前我们按制被隔离了很久,所以一见面就和平时一样在彼此面前肆无忌惮,却忘了场合的缘故。
然后喜助牵过我,在神前交换礼品。
呼,还算顺利。结果那俩孩子没来搅场,反而是我们自己闹了个笑话。
咦,我在期待什么?不,是因为到现在还不敢置信,突然之间自己的身份就产生了变化吧,想必会有个角色转换的适应期的,我想。
“噗。”突然,向我们敬酒的一位宾客将口中的清酒喷了出来。
我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于是第一时间吩咐下去赶紧撤下所有的酒和茶水,但似乎来不及了……
宴席之上有个人咳得撕心裂肺,我赶紧跑过去,边拍他的背边问:“十四郎,你怎么了?”
浮竹抓住胸口,断断续续地勉力回答:“对,对不起,时人,难得是你重,重要的日子……”我抓过他的茶杯尝了一口,一股浓浓的芥末味道,边擦眼泪我边庆幸,还好不是下了毒。
说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动的手啊,明明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
我的眼皮不断在跳,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该不会还有下文吧……
这时厨房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转过头,父亲和银岭先生的脸色都很阴沉。
父亲对我苦笑,银岭先生则是嘴角抿得死紧,额头不断跳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两孩子别受伤才好,正在焦急地四处搜寻他们的身影时,突然冒出来两团小小的东西一左一右抱住了喜助的腿。
“爸爸,原来你在这里!我和妹妹找你找了很久很久了,呜呜……”
霎时,人人都是死灰的面色,这时有人激动地掀翻了桌子——
“呜,我们大老远从流魂街跑过来,几次都差点被卖掉了,好在终于找到你了,爸爸……”
流魂街个头!我也想掀桌了,这俩明明是梢绫和千代,前几天不还赖在我房间里蹭点心吗,对面掀桌的不就是蜂家和大前田家的人吗!
“姐姐,你别被这个人骗了,”小梢绫冲我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他是个最最差劲、最狡猾、最没用、最不负责的男人了。”
很好,一听这话我就知道是谁教她说的了。
“梢绫,千代,乖,跟姐姐过来。”我一手抱起一个,将他们放在父亲身边,这时要不把他们保护起来的话两孩子回去后准得被家里人吃了!
四周一片沉寂,然而却没尴尬多久,因为……
从门口到大厅,每张桌子依次地,爆炸了。
在充斥着整个大厅的弥散木屑中,我内心发誓,绝对绝对要掐断静灵廷内所有可以弄到火药的渠道!
然后我很可耻地……逃了。
其实是体贴至极的父亲叫我和喜助先“回避”一下。我大概极少这么烦乱过,根本无心思考,于是将善后事宜一股脑扔给了父亲,一把扯下头上的龟壳梳,胡乱抹去脸上的脂粉,翻出了院墙。
这时我哪还有脸走大门!
然而脚下踩到了很软的东西。
“啧,果然出门前要看天气预报,”我身下穿来沉闷的声音,“现在静灵廷的环境已经好到下这种重量级的雨了吗。”
一个短发的男孩趴在地面上,脸埋在土里。
我赶紧跳下来扶起他,在身上搜了半天却没找到手绢,只好拉起袖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渍。
“咦,这不是……你们姐妹俩还真是一个德性啊,都这么粗鲁。”
什么?这么多年来即使是第一次见我的人也无不赞叹一句“沉稳有加”,这这……而且说我粗鲁就算了,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家夜一?她,她明明是活泼!
我怒视着眼前这个大大咧咧地揉着脑袋的小子,他丝毫未觉他刚刚侮辱了堪称贵族女子中的典范的四枫院家的女孩子。
“啊,瞪我干什么呀,还不许人说实话了吗。”
他的短发像是太阳的晕光一样四散开来,每一缕发丝都像是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修长的飞眉下深烟青的眼眸有着天空一般明朗而澄澈的质感,透过他的双眼我仿佛看到了某种恢宏而庞大的东西。
那时候我并没有深究下去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子真的好漂亮。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明明我身边的人——喜助也好、白哉也好,包括十四郎,都是极其精致的贵族美少年。尤其是白哉,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过去的圆脸日益削尖,面容清俊秀美的如同女孩子。
可我就是觉得眼前的男孩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漂亮。
“喂,四枫院大小姐,对一个刚刚令你免遭痛楚的软垫,你好歹要有点表示吧!”
他抱着双臂,微偏头抬起下颚斜视我,不满地咧着嘴。
啊,真是太失礼了,我竟然看他看呆了。
“抱,抱歉……”我很不习惯地向他道歉,这还是我第一次不得不道歉的情况呢,“您是志波先生吗,初次见面……”
他标志性的下睫毛和衣服上崩裂的堕天涡潮让我断定这就是一直无缘得见的志波家长子。
“哎呀,那么麻烦干嘛,”我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伸出手臂猛揉我的头发,“别扭死了,我最烦这套虚有其表的劳什子礼仪了,叫我海燕就行啦!”
他左手握拳,伸出大拇指大大咧咧地指向自己,眨巴着带着长长的下睫毛的眼睛,带着标记的鼻尖骄傲地抬得高高的,虽然很不雅地呲牙咧嘴,笑容却灿烂到让人无法逼视:“我叫志波海燕,小时人,请多多关照啊。”
被他的气势完全压过去了。
虽然个头和我相仿,但海燕其实比白哉还小吧。而且这么多年来,静灵廷内所有认识我的小孩子都会叫一声“姐姐”,这,这个小鬼居然无视我天生的姐姐气场……
“怎么不说话了,一副呆呆的模样,刚才摔傻了?真惊讶,你在我印象中可不是这种人啊。”海燕的眼睛非常明亮,我从没见过这么毫不加掩饰,所有情绪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清澈双眼。
“你之前就认识我吗?我在你印象中……?”
其实是他按住我的头的手太温暖,令我一动也不敢动,只希望时间能停在当下,他的手永远不要放开才好,因为身体自然而然地回忆起父亲的手掌停留在我头顶时的温度。
这么多年来再没有谁用这样温暖的手慈爱地摸过我的头,而现在,这个小鬼居然让我体会到这种非常令人怀念的感觉。
“咳,不就是个装腔作势的贵族大小姐吗,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很不一样啊,好像……”
海燕终于抽回了手,抚着下巴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后极其自然地说,“原来是个傻丫头。”
我一口气没喘过来,憋得脸都热了,不由自主地捏着双拳全身颤抖。
“别生气嘛,我家的家训是对朋友时从来有话直说,要听到不想听的你就当作刚才只是‘吡’的一声就好啦。”
他爽朗地哈哈笑着摸着脑袋,坦率到让别人的怒火能够在不知不觉中无力地泄掉。
这……这就把我当朋友了吗?我回想起自己此前交朋友的艰辛历程,叹了口气。
热情奔放的志波海燕,还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家伙啊。
突然,背后一片嘈杂,乱七八糟的声音中我清晰地分辨出夜一和白哉的大喊大叫。
没头没脑地,我一把拽过海燕的手,拔腿就跑。
“喂,你这是去……”被我拖着跑时他莫名其妙地喊问到。
“我也不知道,总之不能呆在这里!”我头都没敢回,只拼命向前。
“跑慢点,喂,难不成后面有恶鬼在追你吗?”
“比恶鬼还可怕,是一群小白眼狼!”
“呜哇,那还真倒霉……我说,你到底想去哪里啊!”
我暂停了脚步,好像……我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而现在去那里的话,肯定会碰上喜助。
现在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人。
“真没办法,”海燕出了口气,左手叉腰,右手撑住头,一脸无奈地说,“那跟我来吧,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于是这次换他拉上我。
“咦,这边不是白道门的方向吗?难道说……你要带我去流魂街吗?!”
“哎,一听就知道你果然是个没踏出过静灵廷的可怜大小姐。”
“才不呢!当然去过!只是不熟而已……”
“好啦,乖乖跟我来吧,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这是我自己最常用的哄小孩子的语气,对象却变成了自己。这是四枫院时人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当做小孩子!
也是头一次有人和我说叫我“乖乖的”……
由于心情实在是复杂异常,所以我闭上嘴,“乖乖地”跟着海燕一起跑向对我来说全然陌生的崭新世界。
跑着跑着我心中突然浮现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雀跃。
一直以来我的生命都是按部就班的,站在起点就能笔直地看到终点;路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被既定好的,在我出生前就被定下了。
选择?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不存在。我只能下定决心去做必须要做的事情。
甘心吗?难受吗?我从未允许自己往这方面去想过。我认为自己可以毫无怨言的承担这种人生,我可以这么过下去,不,是我必须这样过下去。
然而其实内心的最深处,是掩埋着某个种子的吧。
现在我似乎听到种子破土发芽的声音。
大概,是神明回应了这种隐秘的愿望。
心底的那个小小声音一定曾经呼唤过,有谁能带我去一个不是今天的明天。
而我的世界自从遭遇志波海燕的这一刻起,就彻彻底底的变了,不再只是日复一日的沿袭既定的套路,似乎,开始能够多一点点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