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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26 窃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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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一大早能喝到这种烫得让舌头麻痹的茶真是幸福啊。”坐在矮桌对面的人放下茶杯,一脸满足地叹息。
“时人,你的爱好还真的都非常实用。”
这么悠闲地调侃着我的,正是我现时唯一的好友浦原喜助。他盘腿坐在加厚的坐垫上,右手顶在腿上撑住头,侧着脸用那双招牌的懒洋洋眼神漫不经心地看着我。
虽然这家伙表面上迟钝、慵懒,对什么都不上心,有时还会露出傻笑,但若被他无害的外表给骗了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只狐狸总是眯起的眼里是会露出让人背脊发凉的算计眼神的。
“要是不实用的话就不会成为我的爱好了。”
我挺直腰背一丝不苟地正坐着。
自从首次被我拐回家之后,出乎意料地无需我再操心,喜助自动开始成天地泡在我家。据他说是因为我家很安静,与他波长相合。
这家伙来此的初衷是我家丰富的藏书,然而到现在,除了没在我家睡觉,他已经扎根在我家了。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在冬日的清晨坐在一起喝热茶。
泡茶是我的爱好,连带着他也喜欢上了喝茶,从这点上来说我俩还真是合拍,我只负责泡,他只负责喝。
“茶道算实用吗?对别人是挺实用没错,可我还以为你眼里的实用会是更有意义的活动呢。”他又在出言调戏我了,这是什么恶趣味啊。
刚开始时我还陪着他在藏书室里呆着,后来在根本无法再将他当作客人后我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虽然知识很重要,但并不是说我要成为一个百科全书,我只需要把握诸如地形啊,局势啊之类有用的信息就可以了,所以我绝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书虫。
于是我恢复了十几年来的规律时间表。从早到晚的磨练剑术,战斗技巧什么的,辅以阅读、冥想、与师傅们对谈,这些统统是我的爱好——这点正是他取笑我的话题之一。
“你的人生哲学还真单纯,只做有意义的事情。”
“彼此彼此,你不是只做有趣的事吗。”我回敬道。
其实喜助眼中的有趣对别人来说无趣至极。他的理想似乎就是在一间有着读不完的书的房间里安静地呆着,给他准备饿不死的程度的食物就行,啊对了,要是没有人来打扰那就完美了。
所以在整天见不着人影的我家,有书,有给他用来研究的空间,热茶,点心,外加精致食物,招手即来——他的人生理想大概已经实现了。
唉,所以他才不愿呆在他自己家里,完全可以想象他在自己家会被烦成怎样,那是活该,我若是他家人一早就会被他给活活气死。
浦原家也是上级贵族,但已经没落了,看眼前浦原大少爷的模样,重振门楣这种梦还是不用做了。不,对于这个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就不站的人来说,根本让人担心他能不能独自活下去。而他在碰上感兴趣的事时又会狂热起来,废寝忘食地读书、做实验是家常便饭,真是个任性到让人无法不管的家伙。
“啊,无聊啊。”他打了个哈欠,干脆变成了撑着头侧卧在地。
侍女刚巧送来早餐。摆好餐盘后,她视若无睹地退下了。
瞧瞧,人家都见怪不怪了。
刚开始面对大小姐带回来的客人毫无礼仪的随意举止侍从们无不惊诧万分。这太失礼了,他们作为家的一部分,代表了家的脸面,不求能让每位客人都宾至如归,至少绝不能表现得这么浅薄。在我这么教训后,仍会有人无法掩饰惊讶的眼神,但我并未苛求,因为在我自己追求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境界中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总有个过程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适应过程已经完成了。
“无聊的话,一会跟我去做晨练。”说是晨练,其实是隶属于我走遍静灵庭的计划。
这家伙走极端的厉害,兴致一起会跑出去到处乱逛,根本见不着影;一旦静下来就像老树生根一样。不幸的是,他的宅属性相比他探索世界的渴望而言占了上风。
“不要,你自己去就好。时人不知道吗,一个人在一方面的能力极为强的话,一定会削弱在另一个方面的能力。我的大脑太发达了,所以运动能力就被削弱来作补偿,我做不到像你那么好动。”他振振有辞地说。
听听,都什么歪理,明明就是懒。
“正是因为运动能力欠缺所以才要通过更大量的锻炼来补足!你的运动太不够,这样下去体质会变差的。”
“不要,我的身体比时人健康哦。”
这下,我无话可说了。
这简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不解之谜。
浦原喜助这家伙的身体健康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就连我这样身体与内心同样强悍的人都免不了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可是,看起来瘦弱到风一吹似乎就会飘走的浦原喜助,从来没有过任何身体不适。
这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不管了,就算说不过他,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走,今天要去的区域会经过商店街哦。”我拉着他,边走边哄道。
“不要,累。我可不像你,时人你是骡子变的吗,完全不知道‘疲惫’二字怎么写,我的神经比你发达得多,构造更为精密的身体承受不了你那种运动强度。还有,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对商店街感兴趣啊,你这种既是小孩又是女人的家伙才会喜欢那种地方吧。”
一路上他出言不逊,抱怨不断。这种情况通常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他就要喘得说不出话了。
其实我有用风来减轻他前进的阻力,自己也握着他的手,当然最后都会演变成这样拖着他。
“可恶,你欺负我灵压比你弱!”
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吗,看来是到极限了。于是我们停下来,他弯着腰,手撑在双膝上大口喘气。唉,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经常锻炼到灵力用尽的临界点能够增强灵压的吗,虽然辛苦了点,但也值得去做啊。
虽然我想说你没必要拥有多强的战斗力,因为我的强悍足以保护你,成为你的力量,但想要变强不是你自己的愿望吗。
我递过水壶,拿出手帕替他擦汗,被他一把抢去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后又扔了回来。
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休息时我随口问到:“研究进行的怎样了?”
“不怎么样。你家的记载有很多语焉不详的地方,应该是权限不够。真渴望看到更禁忌级的资料啊。”
灵子合成技术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在由灵子构成的尸魂界,这种技术是在改造世界,一旦掌握几乎可说是能够在这世上随心所欲。它很可能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方向却很模糊,是一柄双刃剑。但,怎么可能因为潜在的危险就放弃进步的契机呢。
“无论如何也想看到更深入的记载,吗。”我若有所思。
他猛地抬头看我:“难道你有办法?”
办法当然有。只是必须仔细斟酌,因为有风险。
他好似领悟了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大灵书回廊?”
我点点头,他猜的不错。全尸魂界所有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记录全部存放在里,那儿必然有他想要的资料。
“你是说潜入大灵书回廊?”他用不可置信的惊异口吻说。
还用说吗,那种地方又不是图书馆,当然得偷偷去。
“你,你真的是四枫远时人?”他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目瞪口呆,“你不该是满脑子充斥着可笑的‘光荣与梦想’,正义的化身规则的维护者,高尚忠诚一板一眼的,正直迂腐到无以复加的静灵庭模范青年吗?”
其实我很想平静地说能一口气不假思索的说出来这么大串话很了不起,虽然与我料想的相去不远,但无意中听到他心底对我的评价还真是抱歉。不过当真直接地听到后,我还是产生了将时间倒回去把这段话洗成“哔——”一声的念头。
“呃,你可以当我没听到那番话,我不会介意的。”
其实我是用语言强化“我不在意”这个念头。因为当人在感情复杂决定不了自己是更喜欢还是更讨厌时,最后说出口的会反过来决定自己的想法。
“啊,我不后悔,说就说了吧,反正你就算生气也没杀伤力,”他无所谓地摆摆手,完全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重点是,为什么你会这么大胆?那地方我早就想去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你不是比谁都相信规则吗,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你口中听到打破规则的想法!”
这家伙吃准我即使再生气也很安全所以对我已经肆无忌惮了……
然后我沮丧地自我安慰:算了,反正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
“不是规则,我信任的是规律,两者全然不同。规律是世界运行的法则,是由天地自然产生的,这部分是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的,我们只能学习它,利用它,而挑战它的人都会死得很惨。但规则不同,它由人类所定,不是本来就有的,当然能够被推翻。当过去的规则无法跟上现在的需要时,就是它被舍弃之时。”
“对于大灵书回廊,日后我定会将它变成图书馆一般的存在。统治阶级垄断知情权是有必要,但是垄断知识就太过分了。知识的价值在于分享,越多的人加入进‘消化,尔后创造’知识的良性循环中来,这世界才能进步。”
半晌喜助才答道:“还真是实用主义者的想法呢。”
“嗯,大概吧。总之我这几天会做好计划,等我拿到了资料就给你。”
“咦,听你的口气,难道不准备和我一起去?”
什么?
我们在对方脸上看到同样的不可思议的神情。
等等,搞什么,他为什么会以为我会带他一起去?怎么可能!
“开什么玩笑,这么有趣又有意义的事你想一个人独占?”他抢先说。
“你脑子进水了吗,那么危险的事情怎么可能带你一起!”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感动,但以此为借口扔下我是不可能的。”
我看着他眼里炯炯的神采,满脸熠熠的光华,头开始痛起来了。
“绝对不行,你的瞬步太差劲了,只会成为包袱!”
我想我绝对是慌透了,才会将平时绝不可能说出口的他人的弱点给说出来。可是我这人实在不擅长辩论,尤其对手是我从来没说赢过的浦原喜助,若不这么说我根本不知怎么打消他的可怕念头。
“嘁,那又怎样,你的瞬步再强也不过是针对你的年龄而言。你能强过隐秘机动队?强过四十六室?所以瞬步的强弱根本不是关键因素。”他一副“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得意洋洋。
我确实无话可说。说道理我永远也不是浦原喜助的对手。于是我不再浪费口舌,决定和往常一样,他说他的,我做我的。
“想偷偷一个人去是不可能的,你要这么做的话,我今晚就自己一个人去。不,干脆现在就去闯门就好了。”他对我的该死的了解,这一刻真令人无力!
就这瘦弱的小身板,一个人去闯位于中央四十六室议会大厅地下的大灵书回廊?我至少从老师他们那里得知了四十六室的工作时间,这几天也能旁敲侧击些信息来,而他,一个人去?这混蛋找死吗?他一个人能做什么!
冷静,冷静,我不断吸气来缓和情绪,边想着我得加强精神修为了——竟然使用了粗鲁的词,还产生了负面情绪——这些糟粕即使是出现在四枫院家大小姐的想法中也是不允许的。
“如何,小时人,你只有一个选择哦。”他得意地下巴冲我说。
我还能如何?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所以,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很顺利的潜入了 ,也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但某个混蛋因为我坚持不许他带书走,看得太入迷而逗留过久,结果跑出来时很不幸地撞上了中央四十六室的某位大人。
好在非工作时间,不用被带到议会大厅接受全体正式审讯,否则在那种大场面下,事情不闹大也难以善了。
其实这种事的尺度把握上是非常微妙的,看得重视作居心缶测的不安定分子给处理掉也是可能的,但看得轻的话,不过是两个好奇的小孩的顽劣之举。
是的,我在一开始就预测到了被发现这种最坏的情况,也早想好了解决办法。
“大人,我生平没什么爱好,惟有嗜书如命一条,”因为是就地盘问,在排列得整齐而森严的一望无际的高大书架中,我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以柔软而带鼻音的粘糯童音说,“只要有书可看就会什么也忘记。可在家读了十几年的书后,再也找不到可阅之物,我简直希望能将看过的书尽数忘掉,好再重新享受一次阅读的乐趣。所以,一时捱不住对知识的渴望,就鬼迷心窍地胁迫这位小哥哥助我溜进来。四枫院时人真是十分羞愧!”
且不说这种老头往往对渴望知识的后辈容易心生好感,最重要的是,我叫四枫院,中央四十六室里近二十个席位是由我家或属于我家的派系占据着的,这种事不痛不痒地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就算有我家的政敌拿此作文章,家族也绝对能够保护我。
“幼稚,视规则于无物吗。”
“不,规则是绝对的,规则是必须遵守的,规则是不可更改的。日后,时人将为维护静灵庭的规则而献上一生。”
如同预料一般的,被说了几句后就被放走了。
还好死活不肯让他带书出来!被看到是在翻阅那种资料的话就麻烦了,哪还能用我那几句满口胡言给糊弄过去。
一路上,喜助显得心事重重,我拍拍他的肩:“没事的啦,不会影响到你家的。要是怕被你家人吵,这几天先住我家就行了。”
他低头一脚踢开路上的小石子。
“时人,为什么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呃,这还用说吗,不是当然的吗。
可他不依不饶地看着我,似乎不听到回答不肯罢休。既然他一定要听到原因,我只好努力想个理由给他:“既然必须有人承担责任,一个人全部承担下来当然比两个人承担来得划算得多。”
“你脑子是用什么做的?按常理去想的话,共同承担责任分担到每个人身上的重量会轻很多!”
我想了想,说:“不一样啊。我是四枫院,他们有所顾忌,这种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比起你或者两人一起要合适多了。”
喜助盯着我,直到我被他盯得全身发毛时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你还真是个老实的孩子。”
那当然啊,坦坦荡荡可是父亲最为欣赏的品质之一。
“要不是知道你的情况,刚才你撒谎时我都会被你骗过去。具备天赋,成长于那种环境,还是个凡事讲求实用的人,明明应该成为更令人讨厌的家伙的。”
他见我一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表情,叹口气:“你干吗不抓住机会说出个华丽的道理来让我好好感动一下?虽然碰上平日的小道理你张口结舌,可是一谈论起大道来你一套一套不挺能说的吗。”
我还是不明白他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笨蛋,我是说,你干吗不趁机收买人心呢?”
如同一道惊天巨雷劈中我一般。收,收买人心……这家伙脑子里装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那种我日后将先用来与家中那群老狐狸斗智斗勇,然后再以四枫院之名为家族争名夺利的手段,能够适用在我与他的情况下吗?
他继续说:“结果被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来我不但连一丁点感动也没了,还产生一种‘这家伙是不是在瞧不起人’的想法。”
轰,又一道雷迎面劈来。
我大概已经晕晕乎乎的了,所以呆愣在原地,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你真是个神秘生物,小时人,”喜助似乎根本不期待我的回答,摸上我的头径自说,“明明最单纯不过,可越接触就越发现,对你的构造根本理解不能。”
他的手很瘦很凉,在我头上磨蹭了半天。
然后他叹口气:“比起对你的兴趣,其它一切实验体对我的吸引力都不值得一提了。”
什么意思,想解刨我吗?为科学献身我大概还能义无反顾一下,为了他的恶趣味而献身那还是算了。
“时人,你这个笨蛋明明哪点都不可爱,合在一起却变成了最最独特的可爱。”
他接二连三的雷已经把我彻底弄晕了。等我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时,才意识到他正牵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盯着我,满脸笑容。喂,走路不看着脚下没问题吗。
最后他一直盯着我笑了一路,害我回家后作了整夜被解刨的噩梦。梦中他拆下我的每根骨头边敲边碎碎念:“明明没一点可爱啊,你的可爱藏在哪里呢?”
靠,醒过来时满身是汗的我心中怒吼:我哪里也不可爱!我这种个性哪里也不会让人觉得可爱!可爱这种不实用的属性不可能存在于我的身上啊混蛋,四枫院时人是个强悍,可靠,温柔的人就可以了!说出那么让人困惑的话的家伙还真是个大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