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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24 名叫浦原喜助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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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到宛如满山赤霞的红叶。
现在才九月,是时节还未到的原因吧。
既然来了,我决定四处转转。出发前读过记载,山上有很多珍奇的东西,比如崖壁风化的岩石缝隙间生长着能照明的荧蔓草,比如某些地方因地壳薄弱,地底熔岩上涌形成了大小温泉。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有一场宿命一般的相遇正在等待着我。得过很多年之后我才会发现,那天是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之起点,不但深远地改变了我们彼此的命运,还牵扯到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但是谁若能在未来发生之前预知它的模样,它也就不能被称为未来了。
未来这个词,等于神秘、未知、不可预测。
驻足在山洞前已有一阵子了。我直觉地感到它不像看上去那般不起眼,却迟迟无法迈出步子。
这些年来,风已成为我的第六感,没有风的地方让我恐惧。阳光仅能照进眼前洞穴的三米处,再往里就是一片漆黑。我的身体在排斥这种幽深而封闭的空间。我发现自己无法忍受这种连一丝风也透不进的环境,被压抑、束缚在狭窄的空间里的感觉仅仅只是设想就让我从身体到灵魂产生剧烈的排斥。
这可不行啊,任何环境都必须适应才可以。
这样想着,更坚定了我走进去看看,顺带克服自己的畏惧的决心。
“你已经犹豫很久了,不进去看看吗?”先抵达我的耳中的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进,当然进!”
一口气喊出刚下定的决心,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在对我说话,于是赶紧对声音的主人笑笑。
他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有着淡金的卷发,闲适的气质。他此刻正抱臂懒洋洋地靠在山洞口的岩壁上,以一种调侃的口吻对我说。
我对上他的双眼,那是和我如出一辙的善于观察的眼神。
他应该也在分析我,尽管他眯起双眼并用满脸笑容作掩饰,但一点也不难看穿。
不过直视别人的眼睛是很不礼貌的。我立刻低头鞠躬,然后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四枫院时人,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我用上了被教授的礼仪,尽可能表现得最好。其实心里几乎想大叫:“请和我做朋友吧,然后跟我回家让我好好招待你,父亲和老师会很欣慰的。”
可我从未有与同龄人打交道的经历,也不知道交朋友要怎么做。但是常理而言对初次见面的人不会有太多信任感的,尤其他不是个像表面所伪装出来的那么简单的人。还是先让他熟悉我再说,现在就太唐突准会吓跑他。
“啊呀呀,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呢。这种完美的礼仪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我该不会碰上什么了不起的大小姐了吧。”
呃,我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笔直的站姿,内心有些抽搐。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叫四枫院,虽然没自大到认为家族的影响力有多么大,但只要是静灵庭的居民,或多或少都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吧。
那么,他是在故意装傻吗。
哎呀,我突然想到,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贵族,尤其是身为刑者的我们家有好感。他是因为我的名字而不愿与我交往的吗,真泄气,难得第一趟出门就碰上一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下次要吸取教训,不能在第一时间报出我的名字,至少姓氏不能说。
“哎,我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四枫院吗。呵呵,你好,我是浦原喜助。”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走过来对我伸出手。
当我伸出右手时才发现他伸的是左手,然后我换成左手和他相握。
“请问,您是不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戏弄我?”装傻也好,左手也好,都是故意的吧。
“呃,你这孩子,出人意料的坦率啊。”他睁大眼睛,装模作样地上下重新打量我。
我期待着他的回答,可他久久未发一言。尽管自认耐性不差,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得赶紧好好相处然后成为朋友才行!
这么想着,我正准备出言提醒,不料他突然开口了,这次是哈哈大笑。
“抱歉抱歉,”他边笑边摆手,“你这家伙的脸色实在太有趣了,内心的想法完全都写在脸上了,真难以置信,我还以为大家小姐都是些更高傲,更阴沉的无趣家伙们呢。”
真正难以置信的是我好不好,明明被教导着、自己也努力去做到让人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我的想法,还以为做的很好呢。
“哈哈,现在又一脸‘糟糕了,怎么全被他看穿了’的表情,你还真是个单纯的家伙呢。”
他笑得前仰后合。
能让人开心我是很高兴的,只是他取笑的内容让我很是沮丧。我不该是有什么想法都收在心底,让人从表面上看不出端倪来的吗?这么简单就被一个同龄人给看穿了,还被评论为是“单纯”,这么说来,在家里的长老们与父亲面前,我的想法其实他们根本就一清二楚吧,真是令人吃惊的发现。
“似乎很是垂头丧气呢,”他试图收起笑容,却还是忍不住又“扑哧”了一声,这才继续道,“抱歉,并不是在嘲笑你,只是……觉得意外罢了。”
“不,请继续笑没有关系,能让您感到有趣是我的荣幸。我并不是在烦恼这个,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还太嫩了,所以有点沮丧。不过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的,总有一天一定能做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这可是做一个合格家主的基本必备条件之一!
“哈,哈哈”这次他笑得倒在了岩壁上。
“你这家伙,不要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那么……那么……的内容,哎哟……”他以夸张的动作揉着撞在岩石上的肩背。
他揉的并不是实际撞到的地方,似乎由于手的长度不够,于是我走上前,替他揉伤处,同时问道:“是这里痛吗?现在好点没有?”
记忆中,那个下午他就没有止住过笑。我其实很不能理解,当时我的表情有那么有趣吗?那时我也问过他,他的回答是:“哎,大概是一个人呆太久了,骤然见到一个差不多年纪的有趣家伙,所以有点太兴奋了。”
就是说,他也期待着能交一个朋友吗?我想我看着他的样子一定很蠢,因为他又笑了起来。
“你啊,不要露出像期待着被人捡回家的小狗一样的表情。话说回来,你还真像只小狗,又坦率又听话又单纯,你难道不是以狐狸为目标被培养到这么大的吗。”
浦原家也是上级贵族之一,他自然知道我们这类家庭对我们的期待。事实上,他自己就像一只狐狸。
“大概是哪里出了差错吧,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啊。狗既忠诚又可靠,对待家人温柔诚恳,对待敌人时爪与牙毫不留情。拥有狗的特质的话,我一定能守护好这个静灵庭。”
“守护吗,这就是你的愿望?”
“是的,我要保护这个世界,保护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尽可能地让每个人都能做他们喜欢的事,过他们想要过的生活! ”
我跳上一块大石,豪情万丈地对着天空大喊。
父亲,老师,我知道你们为何要我去交朋友了。原来与朋友交谈,分享彼此的心事是件这么快乐的事情。
我这十五年的生命中,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对谁倾诉过,一旦打开了话匣,自己都意识到有些收不住了。
回头,他抱着肚子,眼泪都笑了出来,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他的笑容与初见时相比很不一样了,那时像是带着面具一样,而现在我很确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嘿嘿,虽然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上我的火候未到,但看透别人的想法还是不在话下的。
直到繁星满空我们都没有机会走进山洞。我们一直坐在洞口谈笑,我知道了他的理想是自由自在地生活,他不想被什么责任、义务束缚住,只想无拘无束的懒散过一生,做做喜欢的研究就足够了。
于是我拍着胸脯保证他的理想我会守护好的。
“也就是说,我有困难你随时出现,我有责任你去承担,我只用混吃等死就好?”入夜了,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闪亮如启明星,正定定地看着我,“听起来是很不错,不过你是傻子吗,这种事情居然也能答应下来?”
我忽略掉他的后半句话,针对前半句重重地点头:“和浦原君你不同,责任是我生存的意义。因为能够被委以责任,并且有着相应的能力,我觉得非常幸福。能够让更多的人获得幸福就是我的道,所以浦原君的幸福也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尽力去实现的。”
“真是大傻瓜。不过,你一口一个‘浦原君’的叫着不累吗,不去掉敬语的话,是不能成为朋友的哦。”
我猛地跳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老师说过,当时机到来时,绝不要犹豫,一口气冲上去抓住它。而那正是现在。
“浦原,请与我做朋友吧!”我边大声说,边九十度鞠躬。
我不敢抬头,生怕看到他拒绝的神色,所以一直保持着前躬。
“你,你这家伙,吓死我了!”他大概正抚着胸口,相处了大半天,不必看我也多少能预测到他的行为了。
“喂,还不起来,你想这样一直到什么时候。”
我很想说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一直不起来了,但那样似乎很像耍赖,我所受的教育里虽然有一条是为了到达目的地走怎样的道路都没关系,但也有一条是说任何时候都要维持高姿态,输也要输的干脆,绝不能失了气度。
所以我抬起头。
对上他含笑的眼眸时我放下心来,他的回答昭然若揭。
“咳,别高兴的太早。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做朋友要先从互称姓名开始,太恭敬的态度也很煞风景,刚才不合格,重来。”
重来多少次都可以。我对着他板起的脸,笑道:“喜助君,请和我做朋友吧,拜托了!”
“去掉‘请’字,重来。”
明明眼里带笑,却装作生气。可这样没用的啦,看穿伪装这种事,彼此彼此。
“喜助君,和我做朋友,拜托!”
那个夜晚,我们并不知道将来有着怎样的命运在等待我们。明明是只想自由生活着的他的肩上为什么会被命运像开玩笑似的撂上一个最沉重的重担;明明承诺过“一切有我”的我自己,后来为什么会走到那步境地;而我们两人,为什么会以那种结局收场。
当时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因为聊得太晚而错过了晚饭这种事苦恼着。
当我们怀念一件事时,通常是因为再也无法重现当时的场景。
我不知道喜助这些年来有没有回忆过那一天,回忆后来我们年少时一起度过的每一个肆意的日子。
我从没有往回看过。我的性格,本来就是一直向前向前再向前,我永远都觉得未来会比现在要好。
但是直到有一天,在我的生命终结之时,我一定会记起那段日子和那个人,因为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最幸福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