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绯村暗月

21、番外（一） 桧佐木修兵（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呢。
　　自己与这个静灵廷的缘分。

　　一个高大、健壮，坚不可摧的背影。
　　印着大大的“九”字的白色羽织。
　　即使是模糊的泪眼也能看得无比清晰。
　　赤着的肩膀上一道道粗犷的肌肉线条让他安心，也让他憧憬。
　　因为那时候的他，仅是个面对普通的虚就吓得身体都无法动弹、在获救后只懂得哇哇大哭的没用小孩。
　　“哭什么哭，拿出点男子汉的样子来！”
　　男人暴躁而不耐烦的低吼，却让他的眼神愈发晶亮，充满了向往。

　　然后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自己也要成长为和那个身上纹着“69”的男子一般强大的男子汉，进入看似遥不可及的静灵廷，去做一名死神。
　　在产生了肚子饿的感觉后，他简直是狂喜地四处打探成为死神的方法。
　　即使背井离乡后衣食堪忧、居无定所也无所谓，他很快就可以成为一个死神了！他即将进入那个神圣的地方，成为执行神圣的使命——保护流魂街的居民——的那群人中的一员！

　　然而并不是的。
　　在接连落选了两次真央的入学考试之后，他在小小的年纪，就品尝到了绝望。
　　也渐渐觉察并不是每位死神都如同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那名男子一般正直、高尚。
　　至少他所受到的冷眼、嘲讽、歧视、差别对待，同样是由名为死神的人们给予他的。

　　当然也有好心人，有一名考官在得知他决定第三年继续参加入学考试后，看着他褴褛的衣衫连连摇头，语气怜悯：“你的灵压稀松平常，既没有剑术的基础也没什么特殊技能，回去流魂街上好好生活吧，再过上几十年，等灵压增长一些也许可以再来试试。”
　　修兵立时皱眉大喊：“不！我一定能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一名保护流魂街的死神！没达到目标前，我不会就这样回去的！”

　　他不是不知道会被怎样的怪异眼神围观、嘲笑，他只是坚定地追随着心中的背影一直走到了现在，也决定会一直追随那个人继续走下去，即使被认定没有才能也好，即使吃再多的哭，受再多折磨，他也绝不会就此放弃。

　　周围此起彼伏的讥讽声骤然安静下来，气氛过于肃穆了。
　　想起来，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时，时人大人！”
　　考官也好，四周的考生也好，齐刷刷地恭恭敬敬地鞠躬，于是愣愣地站着的他很清晰地看见了他们俯身所向的那名死神。
　　一位异常美丽的女子。
　　“不必多礼。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她的笑容和煦如春日暖阳。
　　“这小子已经连续落榜两次，大前田老师好心规劝他不要勉强，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他一定能顺利通过考试。”
　　“还说什么在成为保护流魂街的死神前绝对不回去。”

　　争先恐后地围住女子说话的人修兵是认识的。
　　这些衣衫光鲜、配着长刀的考生此前因为一起考试的缘故，不得不走进他两米内时，又是皱鼻子又是皱眉头，一脸贵族式的嫌恶，然而他们都高高位于榜首的位置，瞧不起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连他们都这样巴结的人，想必身份尊贵异常吧。
　　没想到不知不觉自己这里成为了围观的中心。
　　他想自己一定给他们带来了麻烦，要不然这种大人物他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一面——从他周围的人脸上的兴奋、崇拜以及异常激动的神色看来，即使是生活在静灵廷里的人也不是经常能有幸见到这位大人。

　　“喂，流魂街来的臭小子，还不赶紧行礼！一直盯着大人看像什么样子！”
　　有人趾高气昂地冲他大喝。
　　旁边一人赶紧拉拉那人衣袖，小声说：“快住口，时人大人对贫民很尊重的，对他们大呼小叫大人不会高兴的。”
　　修兵全部听了个仔细，只是仍然无法动弹，后来回想起来，大概那时是被她无以伦比的美丽给震撼到了吧。

　　眼前闪过几缕如流动的银沙一般炫目的长长发丝。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中的女子仿佛笼罩在夺目的光辉中，其实并不是逆光，而是她的笑容与她的气息太强烈，以至于本身总像是在发光一样。
　　“桧，桧佐木修兵。”
　　如果可以他也想表现得更好一些，至少挺直腰板，至少不要目瞪口呆，至少不要结结巴巴的，但她的手竟然放在了他的头上，这令他手足无措。
　　“想要保护流魂街的居民吗？很棒的理想。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她的声音与她的容貌一般，美丽到无法言喻，最重要的是温柔而亲切，毫无他司空见惯的招生人员或者贵族考生们的高姿态。
　　“是，是的，因为我的生命就是被一位死神大人从虚的口中给抢回来的，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不可能站立在这里，所以我希望能用我的生命搭救更多的人，也希望能离那位大人更近一点，成为像他一样的男子汉。”
　　也许是她的笑容，也许是她亲切抚摸他的头的手，令他不再紧张，顺利地一口气说完这段话。

　　对面的大前田老师在暗自摇头，他说错了什么话吗？
　　直到过了很久，当他自己也成为了那群人的一份子后他曾无数次地缅怀当初那些幼稚的想法。
　　什么保护流魂街，死神的职责仅仅是守护静灵廷的大人们；自己被搭救，也不过是别人恰好顺手而已。甚至于，“保护流魂街”这种流魂街出生的人才会有的执念，根本不适宜成为一名居住在静灵廷的死神。
　　然而当初就是这番可笑的话打动了面前的大人，令她赞许地笑着说：“很好，你能够将此理想长久地坚持下去，直至生命终结的那刻也绝不动摇吗？”
　　修兵坚定地看着她灰色的双眸，大声答道：“那是当然的，男子汉作出的决定绝不会更改！”

　　女子灿烂的笑容令他及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然而她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桧佐木君，明年请一定再来报名，届时你将被真央免试录取。”
　　周围的人一阵抽气，他自己的惊讶也不比他们少。
　　“大前田老师，感谢你对这孩子的好心建议。但是你没有看到这孩子远远凌驾于普通标准之上的一项才能，即坚定之心，”她微笑着对大前田，以及周围的人解释到，“作为死神，剑术、灵力、战斗技巧固然重要，然而坚不可摧的理念更是重中之重。为着保护而挥舞的剑远比不知为何而挥的剑更加凌厉，更加有威力，更加坚不可摧。”

　　然后她便离开了，在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周围的人骤然一片喧哗。
　　方才还对他大呼小叫的那名贵族竟然亲昵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大大咧咧地说：“好小子，原来你拥有这么了不起的才能啊，现在我是你的学长了，日后好好加油啊。”
　　“多亏了你我们才有幸聆听时人大人的教诲，真有你的，”有人对他友好地笑，“不过日后进了真央，可能会经常见到时人大人呢，你可得好好表现，不能辜负大人的特意指点喔。”

　　其实修兵根本不觉得有这么个理想算得上什么才能，所以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令他觉得好笑。然而他也哈哈笑着和这些人打成了一片，尽管根本无法相互理解，至少得顺利地相处。

　　然后他循着她临走时留下的一缕飘进他耳朵的声音，找到了约定的糖铺，在门口又见到了那抹月光一般皎洁的身影。
　　“修兵，你来啦，”这次她俯下身子，视线与他平齐时才开口，如瀑的银色长发从肩头滑落，“这里卖的酒心糖是流魂街哪儿也找不到的，既然来了就带点特产回去吧。”
　　他想说他根本没有钱支撑温饱，但她已将一个包好的大纸袋双手递来。
　　他只能忙不迭地低头弯腰，恭敬地接下。
　　“这个给你，”她开心地笑着摸摸他的头，又递过一件东西，“上面有我的住址。日后在学业和生活上遇到什么疑惑，请不要犹豫，直接来找我吧。”
　　“可，可是，这样好吗？我这样的人，去打扰您的话，会造成您的困扰吧？”

　　他已从未来的同学们口中得知了这位四枫院大人是位身份多么可怕的大贵族，也看到了她白色羽织的背后印着的“二”，这样的人和他，一介流魂街出生的贫民，差距也太——
　　“请将这种想法摒弃，”她的笑容依然温和，言语中却透露出严肃，“身份不该是我们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一个人的价值与他的出生、地位毫无任何关系，要说的话，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品质。只有品格才有高低之分，而人本身并无高下贵贱之分，每个人对这个世界都是同样重要的。”
　　这段话他一字不漏地收在了心里，日后当他成为静灵廷通讯的主编，他热衷于四处搜集她在各种场合、对各个人所说的这类言语，她大概不会知道对于他们而言，她的话是多么直截了当地闯入了他们的心底。

　　于是他一边应好，一边接过木牌。
　　“我也在真央任教，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老师照顾弟子是理所当然的，所以请不要客气。对了，不要忘记在背面写上你的名字喔。”
　　他重重地点头答是。
　　“那么，我就先走了，”她又亲切地摸摸他的头，这才直起一直俯身保持着与他视线平齐的身子，“修兵，你有着很坚定的眼神，保持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男子汉！”
　　她转身而去，丝绸般的银色长发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他低头翻来覆去地看手中的木牌。
　　它正中刻着篆体的“どキと”，其下一排小字写着的大概是静灵廷内的某个地址，四周纹着星与月交织的纹章；反面精美的纹框中央留了一片空白，想必是给他写名字的地方。

　　遥远的回家途中他打开了时人留给他的纸包，里面的确有糖，但不止是糖，还有一张纸条：“修兵，进村子前先好好洗个澡，然后换身新衣服，让村里的人看到你精神飒爽地凯旋而归的样子。要做男子汉首先必须学会将坎坷与挫折收在心里，无论何时都只将你最佳的一面展示给关心你的人。”
　　然后他抖开了包裹里的新衣服，与此同时一个包扎严实的干粮包掉落下来。俯身去捡时，一滴泪滑落在地，他装作没有看见，因为自此刻起他已将自己当作一个男子汉。

　　进入真央灵术学院后，修兵确实遇上了不少困难。
　　当初对他的评判其实甚为中肯，灵压平平，剑术、白打、瞬步都是入校才开始接触，与他那些成长在静灵廷里的同学们相比，他简直是一无所知、一无是处。
　　并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是由于时人的缘故才得以进入真央，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照顾，分班也只分在了吊车尾的班级里。

　　然而他深深的感激这一点。原本就有些许的自卑，倘若再被人用特殊眼光看待的话，想必自己的日子会艰难到难以想象。他早就明白过来当初时人为何要悄悄地约他在别处见面，正是因为不想让别人认为他与她有关系，而给予他压力。

　　时人大人，真是个温柔、细心到了极致的人。

　　他现在知道了整个真央内崇拜时人的风气到了多么恐怖的地步，而不再是一年前的那个乡巴佬的他，完全理解了为什么当初时人的一句称赞就令众人对他的态度完全改观。

　　现在的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与同学们一样称呼她为时人老师，一样憧憬着她顶天立地一般坚实的背影，一样翘首以盼每个月的月初她上的那堂剑术指导课，一样奢望着能在真央或者静灵廷里偶遇这个静美如花朵、和煦若暖阳、如最亮眼的启明星一般智慧、温柔、强大的绝美女子。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