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桃拾七

8、腊猪脸

　　午后闲瑕时光，青纾拖个藤椅躺在桃花树下的碎影里，翻看着一本书册。

　　同叔急急寻来：“大理寺的两位司直见铺子里有卖藤萝饼，问有没有什么咸口的饼子，他俩明日要去密州办案，想置办些干粮路上吃，最好是能放上一两日且方便携带的。”

　　“咸口的饼子好办，要能放上一两日……”，青纾坐起身，略一思索：“那日秋娘不是买了个腊猪脸，把它蒸熟片成片，夹在饼子里最好不过了，放上两日也无碍的”。

　　“那好，我让他们明早来取”同叔兴匆匆地走了。

　　青纾起身去厨房让秋娘把高高挂在厨房梁上的腊猪脸取下用温水泡上，又嘱咐杏酪去街头刘大娘铺子里买些油纸。

　　因和两位司直约好第二日一早交货，当晚秋娘就把腊猪脸放入蒸笼用小火蒸上了，一晚上大家都在蒸腾的腊肉香味中辗转反侧。

　　晨起杏酪鞋都没穿好就直奔厨房，趴在窗台上边扒拉鞋子边猛嗅一通：“太香了太香了，真是要命，他们定了几个饼子啊，这肉能不能留着点”，嚎啕着作势要哭。

　　“杏酪是不是昨晚做梦全是猪头？”蹲在井边洗脸的樱缇打趣道。

　　“才没有呢”

　　“她呀，一晚上都在翻身，枕头估计都是湿的，等太阳出来赶紧拿出来晒晒。”亲娘吐槽最为致命。

　　“娘……”

　　秋娘揭开蒸笼，香味更加浓郁，肉皮已成半透明的琥珀色，肥油被底下的竹篾吸尽，取出来将肉细细片好，肥瘦均匀，剔净的腊骨头丢入一旁熬粥的锅里。

　　从炉子里取出烤的酥脆的饼子，当中剖开，夹起腊猪肉塞的满满当当的，再用油纸包好，很快就包好了十来个。

　　“他们定了多少啊”杏酪咽了咽口水，其他人闻着香味都围了过来。

　　青纾拿张大油纸把十个包好的饼全包进去，递给杏酪：“去后门等着，交了货回来就有得吃了。”院中后门就在大理寺前的横街上，此时天还早，铺门还没开，在后门等最是方便。

　　杏酪飞快的打开院门，引颈期盼着。很快马蹄声由远及近，接过油纸包，二人在马上道了多谢疾驰而去。

　　余下的肉又包了十余个，人人有份。

　　在树下摆好桌椅碗筷，端上一锅腊骨头熬的稠浓的白米粥，一碟子芽姜、一碟嫩酱瓜，大家喝着粥就着小菜，再咬上一大口肉夹馍……。

　　蒸了一晚上，肉皮蒸的恰到好处，韧劲十足、咸香溢齿，更兼外面酥脆的饼皮，酥脆咸香，真真是齿颊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这一日出出进进的仿佛一直能闻到这腊肉味，杏酪缠着秋娘：“娘，咱能再去找那个买山货的买个腊猪脸吗？太香了，我现在吃什么都没味了”，小安子几个忙点头附合。

　　“都快春尽了哪还有腊货啊，等明年吧！”

　　众人顿时泄气。

　　青纾在一旁看着好笑：“腊肉是没有了，不如明日做些酱肉大家尝尝”

　　“姑娘您可别惯着他们。”

　　“无妨，我记得一个方子，正好想试试，明日多买两条五花肋条回来。”

　　第二日青纾刚起，杏酪就拎着两条还带着微温的五花肋条过来，青纾无奈的笑笑：“你去找个盆，放入少许盐稍稍腌渍，我就来。”

　　酱肉配方十分简单，不过是放入酱油中腌至入味，再挂至阴凉处风干，与腊肉同理，不过现下正是春分时节，没有腊月天寒，肉不宜久放，风干几日就可以吃了，算是速成版腊肉吧，虽不及腊肉香，也自有其独特风味。

　　两位买了腊猪脸夹馍的司直办案回来后连衙门都不及回，直奔唯珍馆嚷着再买几个，听说自己买到的竟然是珍贵的独一份时，不知该开心还是伤心，一再表示实在是太好吃了，原本二人可以晚一天回来竟为了这个馍提前一天赶回来了，大有不吃到就不走之势。

　　“其实，用神仙肉也是可以的”肉夹馍原本就用得新鲜的卤肉，为了不易坏，才用得腊肉，如今见他们不罢休的劲头，青纾于是让秋娘取块神仙肉剁碎，再切些黄瓜丝拌匀夹入馍中，用油纸包好拿出去交差。

　　二人牵着马往门槛上一坐就吃了起来，卤肉虽不及腊肉香，却更鲜美，加上爽脆的黄瓜丝，口感更是略胜一筹，当下满足的打包了七八个肉夹馍回了大理寺。

　　很快老刘头闻着味就来了：“那个什么馍？给我来两”。

　　“知道您老肯定会来，我给您留着呢！”杏酪笑道，忙从厨房端上来。

　　“好吃，确实好吃”老刘头吃的汁水都沾到了胡子上：“我还以为他俩吹牛呢，咱铺子里的东西我都尝过了一遍，没听过有什么馍啊。”

　　“这是掌柜新出的，慢慢会有些新菜式，您常来就是了”杏酪头一歪，十分的俏皮。

　　“来，我天天来，倒是很少见到你家掌柜，不常在店中吧？”

　　“在啊，那不是”杏酪指了指侧身站在柜台前和同叔说话的青纾。

　　老刘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喝完酒老刘头又照例摸到柜台前寻同叔聊天，说是聊天，大都是老刘头在说，同叔在听。

　　“你们这是一家人吧，看着可不象一般地市井小民，难不成是……家道中落？”

　　“哈，说来话长”

　　略等了一阵，见对方并没有要长话短说的意思。

　　这年头，谁还没点难言之事呢，老刘头没有再追问，拎着酒葫芦晃晃悠悠的走了。

　　青纾料定将迎来一波肉夹馍潮，嘱咐明日多备些肉和饼。

　　果然第二日铺门还没打开就有人来敲门，小安子搬了张桌子摆在门前，用竹篮提了一篮油纸包好的肉夹馍放在桌上，众人围了过来，都穿着大理寺的官服，小安子往桌前一站：“众位大人听我说，这馍数量有限，为保证每位都能买到，所以限量供应，一人两个，请排好队。”
　　众人乖乖排起队来。

　　大理寺一时风行起吃肉夹馍来，空气中都飘荡着卤肉味，以至于大家见面第一话都是“你吃了肉夹馍吗？”。

　　一位沈姓寺丞见新上任的少卿值房门开着，大胆走进去，递上一个热乎乎的馍：“大人，您吃了早饭吗？要不要尝尝这个馍？”

　　“我吃过了”正埋首看着卷宗的裴湛抬起头，见沈寺丞正尴尬收回手中的一个油纸包，油纸有些散开，里面的汤汁滴落下来，沈寺丞一惊，飞快地用袖子一抹，讪笑了两声：“您吃过了”，忙不迭了退了出去。

　　是日老刘头晚上值夜，特嘱咐让晚上送份宵夜过去。

　　“什么样的宵夜？”

　　“说是有些汤水即可，不要太干的”小安子说道。

　　青纾见鱼缸还剩条鳗鱼：“那给他做个鳗鱼面吧，我记得在府中咱们做过一次，味道十分鲜美，是吧秋娘”。

　　“也好，这鱼留到明日怕是活不了。”

　　晚间大家吃完晚饭关了铺子，秋娘就开始忙碌起来，青纾在一旁回忆步骤。

　　斩杀完鳗鱼把它丢进蒸笼，开始揉面，鱼蒸好后，只见秋娘找出一把细长小刀，拆肉去骨，三两下一条鳗鱼就只剩光秃秃鱼头和中间一根大刺了，把剥下来的肉全部和入面中，擀成面皮，切成细条下锅煮好捞出。

　　见陶罐里还剩些鸡汤，浇上一勺黄澄澄的鸡汤，放上两片烫好的青菜，再放上一小撮炸好的鸡枞菌，用食盒装好，叫小安子送去大理寺。

　　正在值房打盹的老刘头打开食盒，一股浓香扑鼻，顿时睡意全无，忙端出来准备大快朵颐。
　　“好香啊”

　　老刘头一抬头见竟是新上任的裴少卿站在值房门口，心中一惊，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那个，咳，晚间吃的少了些，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少卿大人怎的还在衙里？”干咳两声掩饰着尴尬。

　　“我今日也值夜，坐的乏了，正好出来转转”，裴少卿似乎笑起来十分温和。

　　“那正好，我还没吃，要不您也来点？”老刘头镇定下来，随口问道。

　　裴湛想起早上的沈寺丞，觉得还是不要随便拒绝下属的好意，遂点点头：“也好”。

　　老刘头忙去找出一副碗筷，用茶水烫过，帮他装了满满一碗面。见食盒里还有两个小菜，也端了出来，一碟五香花生，一碟酱瓜。

　　裴少卿在他对面坐下，两人面对面热气腾腾的吃了起来。

　　“唔，好吃，这是什么面？为何如此鲜美？”裴湛有些意外。

　　“真真是鲜香爽滑，我也是第一次吃，听伙计说是鳗鱼面”，老刘头也是吃的酣畅淋漓，夹起一块酱瓜，爽脆可口。

　　“鳗鱼面？为何没见到鱼？”裴湛以为吃的只是碗素面。

　　“哦，说是把新鲜鳗鱼蒸熟，再把肉剥下来揉到面里，加入鸡汤调味。”老刘头庆幸小安子送面来时自己多问了一句。

　　“竟有这样的做法，哪家馆子竟把一碗面做的如此精细”，裴湛略有些吃惊。

　　“就是前面的唯珍馆，出大门往南，清平巷路口就是了，那家馆子新开张不久，最近我常在那吃，真真是味道绝了”

　　“是吗？那我哪日也去尝尝”

　　“定不会让您失望。”

　　老刘头原以为裴少卿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是皇亲国戚，必是难以接近的主，不曾想竟如此平易近人，此刻竟和自己坐在一起同吃一碗面，不禁有些飘飘然。

　　“刚刚从这出去的那位男子就是来送面的吧？”

　　“您是说小安子吧，对，他就是唯珍馆的跑堂”

　　“哦，他看着倒不象是个跑堂”

　　“嗯，他确实不象跑堂，他爹也不象帐房”

　　“他爹？”

　　“他爹是唯珍馆的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