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桃拾七

6、神仙肉

　　当裴沈二人正遥遥注视这时，从那处衙门里正好走出来一个矮胖老头来，两撇花白的山羊胡子，身着一身半旧常服，肚皮顶着腰带，腰上别了个酒葫芦，红润的脸上带着笑，有一种乐天知命的神气。

　　门卫笑着对他说：“刘狱丞当值好几日，今日可是要去明月清风楼好好喝个痛快。”

　　“明月清风楼可不是咱们这等人去的，别处自有好酒。当了半月晚值，久未饮酒，今日可要喝个痛快，哈哈哈哈。”老刘头拍拍腰上的酒葫芦，迈着大步上了街。

　　门前大道一直往前，过两条街就是热闹繁华的永宁大街，街上酒肆林立，美食云集，想吃什么都有，只是价钱颇不美，吃上一顿可得花上不少银子。

　　往南穿过这条横街，再拐向东边的清平巷，那里也有几个不错的苍蝇小馆，价钱公道又不拘束，老刘头思定，回首朝门卫挥了挥手朝南走去。

　　门卫挥手回了个礼，身后巍峨的大门上，高悬着三个鎏金大字：“大理寺”。

　　老刘头一路哼着小曲慢悠悠地晃着，行不多远，忽见街尾飘出一角青色酒旗，迎风猎猎。

　　“咦，这里什么时候有间酒馆了？”老刘头记得那里有间两层的门脸，铺子换了几个东家，空了大半年，未曾想突然开了间酒馆，想是自己日日当值，许久没有出院门了。

　　“也好，不用走远路了！”老刘头欣喜，加快了脚步。

　　拐过街角，只见一褐色的门楼挺立，飞檐上挂着青色的酒旗，门楣上一块五尺长的匾额，匾上三个俊秀大字：唯珍馆，门楼左右各挂了两个麻黄色的灯笼，各有“唯”、“珍”二字。

　　门脸颇为宽敞，步入大堂，柜上一赭色土陶花瓶，里面插着几株盛开的桃花，粉艳灿烂，桃枝上缠着许多朱红纸片，颇为喜庆，柜台旁一扇小门，上挂描金竹帘，想是通往厨房或后院的，竹帘旁一道长长的木楼梯，通往二楼。

　　柜台后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低头拔弄着算珠，见有客人上门，忙抬头招呼，笑容温和。

　　“贵店是新张吧，恭喜恭喜啊！”老刘头脸上堆着笑环顾一周，大堂不算小，有七八张桌子，颇为清爽干净，想是时辰还早，只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

　　“客官有礼，小店开张方三五日，街坊邻里的多有照顾，”帐房先生迎上前，拱手施礼，扬声道：“杏酪，来招呼客人。”

　　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迎了上来，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吧，一笑眉眼弯弯很是讨喜，见老刘头抱着个酒葫芦：“老爹，您是打酒还是吃饭？”

　　“酒也要喝饭也要吃啊！”老刘头拍了拍他的酒葫芦哈哈大笑。

　　“那您先坐，”杏酪领老刘头至一靠窗的桌旁，递上一本画本模样的本子：“看看想吃什么菜？”

　　“哟，都画出来了？”翻开第一页，赭色小陶钵里豆腐状一块红通油亮的肉，油亮的光泽让人食指大恸，旁边用漂亮的淡墨小楷写着三个字“神仙肉”，下面还有四个朱红小字：限量供应。

　　“何谓神仙肉？吃了快活似神仙吗？哈哈哈哈！这为何还限量？”看着这图画十分逼真，老刘头暗暗称奇。

　　“这神仙肉啊，是用上好的腩肉切成方块，加甜酒、秋油装入陶钵内，不加一滴水，用桑皮纸封好口，放入灶中石砻糠中煨焖上一整晚，第二日才能打开食用。肉煨得软烂糯香可好吃了！至于限量嘛，因为灶里只能放下十个小陶钵，所以限量十钵供应。”其实是掌柜的说物以稀为贵，一日只提供十钵。

　　“那必须来一钵尝尝，哈哈”老刘头翻到后面，咦了一声，指了指焦熘肥肠，看上油亮焦脆，“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内脏，不知您有没有什么忌讳？厨下处理的非常干净您可以放心，这道菜我家掌柜的也非常爱吃呢。”

　　“哈哈，我没什么忌讳的，只要是好吃的我都喜欢吃。”

　　“好的，焦熘肥肠来一个，老爹您一个人两个荤菜够了，再给您来个清炒笋尖和香干马兰头下酒吧？”

　　“好，就按你说的上。”老头对菜谱上逼真的图画看的口水直流，直催她赶紧上菜。

　　帮他打了几角酒送过去，老头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点了点头“这酒不错”，一般馆子里的酒都是酒铺里进的货，商家为牟利通常会掺些水，掺多掺少就看各人良心了。

　　神仙肉原是夜间煨好的，很快端上了桌，豆腐块大小的一块五花肉，中间用蔺草系着，端上桌时还颤巍巍仿佛吹弹可破，筷子轻轻一戳，夹了一小块下来，放入口中，老刘头倏的眼睛大睁，眉毛向上挑起，这边还没咽下，筷子就迅速夹起第二口，三两下，神仙肉就吃完了。

　　老刘头觉着意犹未尽，挼着胡子点点头：“嗯，此肉香糯而不腻口、酥烂而形不碎，回味绵长，果然快活似神仙啊，再来一份。”

　　杏酪端了小菜上桌：“老爹，刚跟您说了，这神仙肉是限量的，只有十钵，一人只限一钵，而且这大晚上肉吃多了怕伤了肠胃。”

　　小姑娘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句句在理，老刘头只好作罢，很快焦熘肥肠也上了桌，挟了一块，一口咬下去，外焦里韧，口感十足，“唔”老刘头满足的眯起了眼，很快一盘就见底了。

　　素来嗜酒如命的老刘头把主菜吃光了才想起酒杯还孤伶伶的在桌面上没动，忙端起来喝了一口，拿起菜谱嚷嚷着要加菜。

　　　　“老爹，要不您来个香糟鸭掌吧？即解腻又下酒。”

　　“香糟……鸭掌？”

　　“这香糟鸭掌啊是把煮好的鸭掌剔骨，再用从王家酒铺里找的陈年酒糟中提取香气浓郁的糟汁，用黄酒化开，放入葱、姜、香叶、八角、糖和老陈醋做的香糟汁中浸泡一两个时辰，就入味了，这是我们每日晨起就提前泡好的，客人要很快就可以上桌。”

　　“行，那来一碟。”

　　香糟鸭掌糟香味十足，又略带醋酸，下酒更是有味，再配上清炒笋尖和现拌的香干海兰头，老头把盘子吃了个底朝天，最后叫了碗饭，用神仙肉的肉汁淋在饭上，拌了拌，味道那个美哟。

　　老刘头意犹未尽的来到柜台前结帐，直嚷嚷肚皮都要撑破了，掌柜的拨弄了几下算珠，温和笑道：“承惠，九十九文”。

　　“你们这家店菜不错，人也实诚！”老刘头这顿饭吃的眉眼舒展，十分舒坦。

　　“那就欢迎您老常来惠顾！”掌柜满脸堆笑道着谢。

　　“哎，别客气，大伙都叫我葫芦刘。”

　　葫芦刘拎着他灌满酒的葫芦挺着肚子慢悠悠的出了店门，杏酪微笑着送至门口，“刘老爹有空常来啊”。

　　“来，我明日就来，菜谱上好多菜都没尝过呢！”

　　“好来，明日侯您大驾！” 小丫头甜甜笑着。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帘后又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俊秀的伙计，走马灯似地招呼着客人，暖黄色的灯笼在春日轻寒中泛着微微暖意。

　　厨房紧挨着柜台东面，门窗朝后院开着，后窗外一口大陶缸，几尾活鱼正畅快地游泳，客人要时随时可以取杀，陶缸旁一口水井，水井旁放着洗好的几篮菜，秋娘在灶上忙碌着，青纾一时在堂前照看着，一时又来厨房打个下手。

　　卖马车的钱用来装饰店面，采买些桌椅餐具等用品，至开张时，手头已捉襟见肘，所以初步定的菜谱尽量选些价钱低廉的食材，不料因在其它店中少见味道又好竟颇受欢迎，客人纷至沓来。

　　相较前面的喧闹，后院繁花满地，花影碎动，倒是个清雅所在。

　　院子不大，靠墙几杆翠色修竹，疏密有致地挺立着。庭中一棵桃树，想是有些年头了，生得颇为高大，探出了院墙。时值仲春，花开正艳，那浅绛的花朵祥云一般开满整个树冠，挨挨挤挤，喧嚣热闹，桃树上挂着个大灯笼，橙色的灯光柔和温暖。

　　靠北几间厢房，褐色的雕花窗棂敞开着，隐约有孩童嬉戏声传出，廊下摆着几盆海棠花，结着浅绛花苞，在晚风中微微摆动。院墙外正是大理寺衙门前的横街，平日里少人走动，甚是安静。

　　一弯新月挂上了树梢，前边的客人渐渐散去，收拾好关门打烊大家回到后院。

　　桃花树下摆上一个小方桌，端上菜，忙完一天准备好好吃顿晚饭，青纾扶着顾老夫人带着阿璃来到桌前，招呼大家坐下吃饭。

　　“腌笃鲜。”顾老夫人看着面前大陶钵突然出声，青纾惊喜的看向老夫人：“阿母认得这菜？”

　　顾母的气色最近好了许多，只是脑子却更糊涂了些，除了身边的吴嬷嬷和小孙子，时常认错人，正因如此却也不记得顾家被抄家的事，只是隔几日会问起大郎来，大家只一径得哄着她。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啊在江南是最爱这道菜的。”吴嬷嬷笑着说，帮老夫人和阿璃各装了一碗汤。

　　汤在火上熬了许久，汤色浓白，鲜笋的清香和腊肉的香味特别浓郁。

　　“何处得来的腊肉？”青纾问端菜上来的秋娘。

　　“今日在市集遇到个从山里来卖山货的妇人，说自家男人是个猎户，年前打的一头山猪，腌好晒了好些腊肉，自家也吃不完，就拿来卖了换些东西回去。我看晒的红通油亮的，就买了整块猪腿和一块猪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