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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见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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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门外永宁大街明月清风楼,顶楼欢翠阁。
晚霞如血般泣红,暮色笼罩下的京城楼阁起伏,垂柳如云,景色绮丽,朱雀大街上彩灯耀目,行人如织。
沈卓站在高阁上俯瞰着晚霞中的京城,身后是清幽的琴声,阁中珠帘后一袭美丽的身影正静静抚着琴。
楼梯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不疾不缓,沉稳有力。
沈卓忙回身迎上前,看着缓缓步上楼梯的裴湛,两年的军旅生涯,竟没在这张脸上添多少风霜,但年少的青稚褪尽,身板挺括,气场强大,没有军人的戾气,却添了不少威仪。
一袭玄色云鹤纹金线云锦长袍,金珠挂扣,玉带勾腰,长身玉立,风骨神秀。
只淡淡往你面前一站,便悟了那句“温润如美玉,清冷如月华”的气度,沈卓一向在人前自诩是京中头一号的美男子,但在裴湛面前从来不提。
此刻他倚着门框,挑起丹凤眼:“啧啧啧,哥哥你一回来,我这京城第一美男的封号怕是要拱手相让了”。
看着他一如即往的风流作派,裴湛斜睨了他一眼,依旧不疾不缓:“这封号你留着,我要来无用。”
沈卓灿然一笑,伸出双手拥住裴湛,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小卓好想你。”
裴湛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入座。
旁边侍者上前帮二人斟茶,沈卓接过茶壶示意他退下,亲自帮斐湛斟了一杯。
“哥哥一向喜欢味清的茶,这是地道的茅山雪尖,你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裴湛淡然一笑,修长指节捻起青玉瓷杯:“那是两年前的我,现在,就是放两片枯叶我都会觉得不错”。
沈卓的手顿住,收起了脸上的吊儿郎当,把茶壶轻轻地放下:“阿湛,你有没有怪我没有与你同去。”
两年前,边关告急,他俩约好一起赴边关投入霍将军麾下报效国家,他母亲塍阳郡主以死相逼,他最终妥协,但他知道阿湛的承受的压力不会比他小,他的姨母昭华长公主比自己母亲还要强势,但最终阿湛还是奔赴了边关,这就是自己不如阿湛的地方。
斐湛摇了摇头:“你没去也好,那里,不适合你”。
一听这话沈卓急了:“哥哥都能呆上两年,为何就不适合我了。”
“军中远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人轻扣门,几个堂倌手棒食盒鱼贯而入。
时新瓜果、鱼虾鳌蟹、鹑兔腊脯,金怀银盏摆了满满一桌。
“沈爷您的菜齐了,要不要点个花牌助助兴?”管事一脸谄笑。
沈卓看了眼斐湛,“不必,我家哥哥不喜吵闹。”堂倌点头称是,垂首退下。
沈卓帮裴湛倒上一杯酒,站起身来,“今日愚弟为哥哥洗尘,先干为敬,当年愚弟没有依约与哥哥会合,再自罚三杯”,举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
“你不必如此,我自是知道你会遇上什么样的阻力。当时过了约定时间,我就知道你来不了了,没有再等你。”裴湛拿起酒杯和沈卓轻碰了一下。
沈卓点点头,只要哥哥没误会他临阵反悔就好:“霍将军是怎么回事?朝中传得沸沸扬扬,我是宁愿信自己叛国也不会相信霍将军会叛国。”
威远将军霍振宁历经两朝,英勇善战,镇守北疆二十余载,外敌数年不敢来犯。两年前边关异动,已回朝准备养老的霍将军临危受命奔赴边关,抵住强敌一次次进攻。
年前霍将军遣一支精锐军夜袭敌营,准备重重击垮敌军,让他们短时期不敢来犯,兵士们正好休整一下过个舒心年。未曾想敌军似早有准备,埋伏了重兵,精锐军全军覆没,夜袭计划只有霍将军和那支牺牲的精锐军知道,随军监军杨劬一纸诉状飞驰入京,状告霍将军通敌叛国,要求斩立决,朝中一时哗然。
“此事牵系甚广,一言难尽。” 裴湛似是不想多说。
“那霍将军现在人呢?”
“现关在豳州大牢,”裴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这次回来就是劝皇上把霍将军押回京城受审”。
“皇上应允了吗?霍将军为大夏朝立过多少赫赫战功,怎么可能会叛国?”霍将军一直是年轻一代心中的英雄人物。
裴湛摇摇头,“严相一党一口咬定证据确凿,提议就地斩杀,以正军威,皇上迟迟没有下令,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事情拖这么久恐对霍将军不利。”
“刚听到消息的皇上震怒不已,又有人在一旁挑拔,那道就地斩杀的圣旨差点就发出来了,如此霍将军早就身首异处了,边关也会大乱,此事还得感谢一个人”。
“难道是……顾御史顾大人”,沈卓联系前后发生的事突然脑中清明。
裴湛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宫里封锁了消息,我也是从你来信隐约猜到顾大人出事与霍将军有关”。
裴湛面色有些凝重:“严相一党咬定霍大人通敌判国,要求就地斩杀,皇上犹疑不决,顾御史在一旁拼命劝阻,怎奈独臂难支,圣旨都拟好了,只等上章盖印,顾大人为求皇上收回成命……不惜碎首进谏、血溅紫宸殿。”
沈卓惊愕:“竟是如此”。
言官以死相谏,天子脱不了昏君之名。皇上盛怒之下下旨抄了顾家,却又封锁了宫中的消息,怕世人知道真相,沈卓心中冷笑一声。
当今天子平日还算圣明,只是略有些优柔寡断,时常被权臣左右。通常上位者,需要能保家卫国的猛将,却又时时忌惮他手中的重兵,有点风吹草动就坐卧不安,而有些人就利用皇上这点心思,挑拔离间,往往百试百灵。
裴湛眼中隐有悲色:“其实顾大人和霍将军交情并不深厚,却为了保住我们大夏朝的护国将军不惜以死相谏,让人钦佩,却连累了顾家老小寒冬腊月被逐出家门”,抬头望向沈卓:“我让你找寻他们的下落你还没有找到吗?”
沈卓面色微赫:“我收到你的信时顾家已抄家好几日了……”
斐湛点点头:“事出突然,我接到消息时已是晚了,急用兵部驿站给你传的信,只是希望能护住顾大人一家老小周全,竟是晚了一步,一点消息都没查到吗?”
“我原以为他们回了顾大人的老家,命人一路南下追赶,直追到余姚顾家老宅也不见他们的踪迹。没有回去那一定还在京城,我已差人四处寻找,现在只找到几个从顾家出来的下人,他们也不知道主人的去处。”
“难不成有人先我们一步接走了他们?”
沈卓摇了摇头,“顾大人调入京中时间不长,又供职御史台,平日里和他有来往的官员不多,而且这对皇上不敬之罪谁也不想沾染,但凡和他有点关系的都急着撇清关系,最有可能接济的是顾大人的亲妹妹,嫁的是永伯侯府的三公子,但顾家出事后永伯侯府大门紧闭,生怕沾惹到麻烦。
“顾家还有些什么人?”
“顾夫人去世好几年了,家中除了老夫人还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和一位六七岁的小郎,听说那位顾老夫人前两年人就糊涂了,家中基本是顾姑娘操持家事。抄家当日,顾姑娘遣散了众人,身边只余几个贴身仆人。”
“老的老,小的小,身无分文,又无人敢收留,那顾姑娘也不过是个闺阁弱女,他们能去哪里?”
“我也觉得奇怪,不知为何就是找不到,我连勾栏楚馆都去打听了一遍,莫不是遭遇了不测……”
裴湛瞥了他一眼,沈卓讪笑摸摸头。
“对了,还有一件事,顾姑娘订过一门亲,是吏部侍郎许家,原本年后就该成亲了,抄家当日,许家遣管家急急上门,当着禁卫军的面退还了信物,当场悔婚。”
裴湛惊愕抬头。
沈卓挑了挑眉。
“那顾姑娘如何应对?”
“顾姑娘既没哭也没闹,只让丫鬟收下玉佩,祝许大人另觅佳媳,然后把玉佩又交给了禁卫军。”
“这位顾姑娘倒颇有乃父之风,想来不似一般闺中弱女,不要以常理论之,她们留在京中,或许是为了打听顾大人,你要从这方面入手。”
“嗯,顾大人我也打听过了,现下究竟是死是活?顾大人当庭死谏,照理说如果死了,应该通知顾家收尸,再不济也会丢到乱葬岗,守坟老头和各城门侍卫甚至各衙门大狱我都打听过了,顾大人至那日入宫之后,人也好尸首也好,就好象人间蒸发了,再也寻不到他这个人”。
“我今日原本有意询问皇上,皇上却几次顾左右而言他。”裴湛眉头微皱。
“哥哥都打探不到,那此事有些难了。”
桌上酒菜动得不多,二人已没有什么兴致。
裴湛起身走到窗前,遥望着远处的亭台楼阁。
“哥哥接下来如何打算?还回边关吗?”
“我原打算回来一趟再回军中,可是霍将军的事皇上迟迟未决,顾大人又生死未知,顾家老小也不知所踪,霍将军托我办的事我一项也没办好,皇上想留我在京中,既然在军中一样要受朝中之人左右,我倒不如留在京中,这几日会寻个去处吧。”
“不如来皇城司,正好指挥史有个空缺,我在那破地方都快呆腻了,你来了我就有伴了。”
“皇城司有你在就行了,我打算去那。”裴湛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
沈卓循着他的目光,两条街外一处衙门的青色碑头高高耸立着,凝重庄严的黑金大门,门前两座高大的石狮子在夕阳余晖中泛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