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桃拾七

42、绮罗香

　　突厥人顿时阵脚大乱，有的滚开，有的跃起，还有那躲闪不及的被棍击中，横飞出几丈远。
　　形势迅速得到逆转，青纾一颗焦灼的心总算安定了不少，倒在地上的三人也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贼人见大势已去，一声胡哨，往黑暗中退去。

　　就在此时后方一阵喧闹声传来，伴着奔跑的脚步声和闪烁的火把光，援兵虽迟但到。

　　院中众人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打开院门，小安远远喊道：“小七哥，小七哥受伤了吗？”

　　一旁有人在帮他包扎，小七挥了挥手，扬声回道：“不妨事，皮外伤。”

　　月光下裴湛大踏步走了过来，面冷如霜，俊眉紧锁。

　　青纾刚想问他有没有受伤？霍将军怎么样？

　　他劈头一连声的斥责：“你刚刚在做什么，还打开院门叫我进来，你不要命了吗？你以为外面是打家劫舍的小毛贼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你手怎么了？”

　　青纾怔愣住，第一次见他怒目斥责自己，一时不知如何答话，突然他脸色一变问起自己的手，愣愣的举起一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双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手烫灼出一大片红肿的血泡，有的业已破裂，皮依然粘连着，血肉粘糊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

　　想必是丢火罐时燃起火焰的酒精流了下来，流到她手上，瞬间在她的皮肉上灼烧了起来。

　　当时情势过于紧张，自己竟然没怎么觉得疼，这会关注点回到手上，顿时觉着火辣辣的刺疼起来。

　　“快，快去打桶凉水来。”秋娘惊叫道。

　　杏酪和樱缇忙奔去打水。

　　“小安你的手如何？”青纾想起和自己一起丢火罐的小安子，想必他也伤了手。

　　一旁的小安子摊开手掌，也略有些红肿，有一两个小泡。但比她来好了不知多少。一来他的手速快，二来皮肤也没她那般娇嫩。

　　“我没事，我马上去寻大夫。”小安子忙奔出去。

　　“你回来，这么晚去哪寻大夫……”

　　小安子一溜烟跑了。

　　“那火罐是你丢的？是什么？酒吗？”空气中仍弥漫着烈酒的醇香味。

　　青纾点点头。

　　裴湛捧起那双血肉模糊的手，脑中闪过烈焰舔舐这骄嫩皮肉的画面，心恨恨的抽痛了一下，恨不能拥她入怀，抚平其伤。

　　“倒……也不是太疼，有些火辣辣的。大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霍将军受伤了吗？”青纾将手轻缩了回来，提醒他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

　　“我没事，霍将军没受伤，只是中了些迷药。”

　　青纾点点头，放下心来：“大人快去忙吧，我这不过烫了几个泡，擦点药就没事了，大人忙正事要紧。”

　　裴湛心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垂眼望着她手上的伤，眼中满是心痛和不舍。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手上火辣辣的刺痛，不知辗转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在耳边轻轻唤她，她陡然惊醒。睁开眼来，窗外的阳光十分的刺眼，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姑娘，醒了吗？”是樱缇的声音。

　　“唔。”青纾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又闭上了眼。

　　“裴大人在院中等了许久……”

　　青纾复又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午时末了。”樱缇挽起床前的纱帘，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起身。

　　“裴大人有何事？”青纾小声问道。

　　“他没说，只说等你，想必是想看看姑娘的伤如何了。”

　　青纾看了看自己的手，竟比昨夜更吓人了，有些血泡破开了，血水流了出来，份外狰狞。

　　昨夜小安子没找到大夫，敲开药局的门买了些治烫伤的药膏回来，刚擦上时倒是清凉了一阵，时间一长就无效了，看来得好好上点药了，不然发炎了可就糟糕了。

　　樱缇帮她梳洗完换好衣服，扶她走出房门。

　　院中阳光正好，一树浓荫的桃花树下，光影流动里，一个俊朗挺立的身姿背手立着，一旁两个竹椅和一方茶几，上面放着泡好的茶壶。

　　听见声响，裴湛回首，望着缓步走近的青纾，目光柔和的迎了上前，仔细看了看她的双手，轻皱了眉。

　　“我帮你上药吧，我一早进宫找胡太医要了白玉烫伤膏，治烫伤有奇效，还不会留疤。”

　　听到他说要给自己上药，青纾一征，忙推辞道：“谢谢大人……不也劳烦大人，给樱缇就好。”

　　“这烫伤膏用法有些奇巧，胡太医教了我许久……”裴湛看了眼樱缇：“一时恐怕说不清楚，还是我来帮你上吧。”

　　樱缇忙道：“姑娘午饭还没吃，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然后飞快的走了。

　　青纾无语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裴湛搬过竹椅，示意她坐下，“你这手要尽快上药才行。”

　　“还是让樱缇来吧，大人公事繁忙，怎能在此耽搁……”让他给自己擦药青纾还是有些心里负担。

　　“这会都晌午了，我早忙完了。来吧，胡太医说了，这药可要早用为好，不然生了腐肉可就麻烦了。”

　　见他如此坚持，樱缇也躲在厨房不出来，青纾只好放弃纠结，正好昨夜之事还有许多事要问他，只好依言坐了下来。

　　两人在树下面对面坐着，青纾将手轻搁在茶几上，裴湛从怀中掏出个白玉盒子，随着盖子揭开的一瞬间，清凉带着淡淡香气的味道四散开来。

　　“这白玉烫伤膏啊是宫中极为难得的烫伤圣药，是胡太医家的祖传秘方，寻常他可不舍得给人，我求了他半天。”裴湛嘴角噙着笑意，象个孩子般的邀着功，拈起一根似羽毛般的物什，在盒中沾上药膏，再轻轻刷在青纾红肿的手上。

　　他屏息凝神，动作十分轻柔细致，羽毛刷在手上有些麻酥酥的。

　　很快，涂上药膏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热，不一会伤口处更是传来火辣辣的刺疼，似千万只蚂蚁在上面撕咬，额上顿时泌出豆大的汗珠，青纾禁不住轻呼出声，面颊潮红。

　　裴湛急忙倾身上前，扶住青纾的手臂：“胡太医说此药起初会有些刺痛，是药膏开始发挥效用，须得忍耐一时。”

　　青纾点点头，微阖双目，咬住红唇强忍住不适。

　　忽而额头一阵轻柔，青纾抬眸，一双幽深的黑眸近在咫尺，眸中满是怜惜之色，墨发微扬的他半跪在身侧，用锦帕轻轻为她拭去额上汗珠，神情专注，眉头微皱。

　　空气不觉有些升温，青纾轻挪了挪座下竹椅，感觉坐着有些扭捏不自在起来。

　　院门口，刚揭开帘子准备冲进来的沈卓愣在了当场，桃树下的一对壁人四目相对，空气中酝酿着一种奇妙气氛，他忙移目看向桃树上繁盛的枝叶，觉着翠绿树叶上跳跃的阳光十分的刺目，手上一松，帘子垂了下来。

　　身后小安招呼着：“沈爷，不进去么？”

　　“哦，我想起衙门还有些事要处理，这个给你。”塞了个盒子在小安子怀里急冲冲出了大门。

　　小安子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烫伤膏。

　　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星星点点的撒落在两人的衣衫上，明晃晃的，青纾别过脸，连忙寻了个话题，垂首道：“昨夜是何人来劫狱？看着象是胡人装扮，大理寺中值守之人如何了？”

　　裴湛坐正，面色有些凝重：“确实是突厥人，值守之人都没事，除了大门守卫是被敲昏的，狱卒们都是被迷药放倒了，但意识都尚在，可以说是当着他们的面大摇大摆的进去劫的人。”

　　青纾想起昨夜月光下他们明显胡人装束：“他们是故意如此行事？”

　　“与通常劫狱之人不同，他们并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胡人特征明显的脸，衣服装束，外族语言通通不加掩饰，生怕别人认不出来。这些无不释放出一个信号，就是想让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青纾惊愕抬头脱口而出：“他们想告诉众人是突厥人来劫的狱，以此来证明霍将军确与突厥人有勾结。”

　　裴湛冷笑一声：“大审在即，他们手段如此拙劣，想必是急了。”

　　许是说了些话转移了注意力，手上不觉好了许多，一股子清凉自破损的肌肤处渗透进去。刚刚火辣辣的疼痛，也渐渐缓解了许多，使得她喟叹一声，长舒了一口。

　　裴湛见状忙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青纾淡淡一笑：“好多了，十分清凉，这药果然是好药。”

　　裴湛取出些细棉白布轻轻将手包裹起来：“昨夜你们实太过冒险，要不是他们目标明确，随便分出一两个人来对付你们，你们这一院子老少根本无法承受。”

　　青纾微微叹了口气：“我现在想想也是后怕，只是当时你们那情形着实让人太过担心……”

　　裴湛手上动作一顿。

　　抬头深望着她：“你……是在担心我嘛。”

　　青纾听得此言，心头一紧，默了一默，斟酌道：“都……担心，霍将军，还有小七。”

　　似怕他不信，忙又急急解释道：“就在这墙根底上，别说是大人和霍将军，就是陌生人处于这样的危急时刻，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这样……”他的眼神似乎一黯。

　　“昨日劫狱之人可有抓获？”青纾忙慌乱转移话题。

　　裴湛摇摇头：“那些突厥人训练有术，逃得无影无踪，一个都没抓到，幸好那位使棍的义士及时赶到，不然后果堪忧。”

　　“那位义士是何人？”

　　“不知是何人，不过他使棍的手法似是军中之人，下盘沉稳，招招直击要害，可能是京中哪个营的。京兆府的人赶来时他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连声感谢都没来得及道。”裴湛颇感遗憾的摇了摇头：“对了，还得感谢同叔及时报信。”

　　青纾点点头，突然忆起一事：“对了，前几日有几个胡人来过店中，不知与这伙突厥人有没有关系，其中一个我和杏酪还曾在南市市集一个杂耍摊子上见过。”

　　“竟有此事。”裴湛略一思索：“那胡人的容貌姑娘可还记得，姑娘不是画得一手好画像……”

　　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她的手，苦笑道：“现在怕是画不了……”

　　“不妨事，我有办法。”青纾安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