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桃拾七

31、阳关曲

　　秋高气爽、山林寂静，一辆乌蓬轻便马车在山道间徐行。

　　马车内，裴湛一身玄色长袍，头上别根白玉簪子，腰间系一条镶着玉牌的腰带，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倚在一个紫金绣团花靠枕上，听着青纾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从洛熙公主告知玄祇大师进宫为顾御史祈福到她自己两上永宁寺。

　　裴湛拿起黄梨木小几上的青岫色茶壶帮青纾和自己续了杯茶，悠然喝了一口：“皇上召玄祇入宫应该不是祈福这么简单。”

　　“大人的意思是……”

　　“玄祇时常入宫跟太后讲经，宫门守卫对他的车驾十分熟悉，通常不会查看，极有可能是让顾大人随他的车驾一同出宫了。”

　　青纾深有同感，父亲伤重自有太医照顾，况且他是戴罪之身，请高僧为他祈福有悖常理。

　　青纾想到的是父亲毕竟不能在宫中久住，跟着玄祇出宫来永宁寺暂避养伤是个极好的法子。

　　况且自己曾经在玄祇大师的禅房发现过父亲的诗册，或许出事前父亲正带着身上，后来转赠给了玄祇大师。

　　“顾姑娘想必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今日特意亲自做了两道家乡小菜送到寺中。”

　　她情知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面色有些飞红，轻咳一声道：“永宁寺这么大，藏个人应该非常容易，亦不招人耳目。”

　　“不过看玄祇今日情状，顾大人应是不在寺中了。”裴湛默看向她。

　　他同玄祇自幼相识，自是明白玄祇同样看出了青纾的用意，于是有意把菜吃了。

　　青纾黯然，她送上亲手做的家乡小菜，如果父亲在永宁寺中，玄祇必定会传达给父亲，但他当着自己的面吃了大半，想必也是暗示她父亲并不在寺中，菜就由他代劳了。

　　那父亲还会在哪呢？

　　“顾大人即出了宫，也不在寺中，想必早就伤愈，这点姑娘可以放心了，只是他并没有去寻你们，那必定另有缘由……。”

　　“大人是说……”二人对望一眼，心中有些会意。

　　“姑娘耐心等侯吧！”

　　青纾倚着车窗，窗外景致飞驰而过，原以为事情即将柳暗花明，未曾想又来了个峰回路转。

　　不过，确定了父亲平安终归是极好的消息，父亲自是不会弃了他们，耐心等侯，或许很快就会有消息，想到这些，心中渐渐平复。

　　“对了，有一事忘了同姑娘说，那位崔家二郎我已让小七查到了，就在霍将军军中。”

　　青纾倏地望向裴湛：“竟有此等巧事。”

　　“而且，……他正好在那场突袭敌营的精锐军中，那支奇袭队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青纾愕然，嗫嚅道：“所以他半年内再没有寄信和军晌回家。”

　　裴湛默然。

　　“大人今日来寺中就是为那次阵亡的将士做法会？”

　　“今日是中元节，请玄祇为他们举办一场招魂仪礼，希望客死他乡、飘荡无着的英灵能回归故土。”

　　青纾征愣片刻，脑中不觉闪出苏轼的阳关曲，缓缓念道：“受降城下紫髯郎，戏马台南旧战场，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归故乡……”

　　车窗外骑马跟随的裴七昂起头一直盯着天上飘荡的云朵，不敢垂首。

　　“崔二郎既已阵亡半年之久，为何家中还没有半点消息，朝廷也没有发抚恤金？”

　　“皇上早就下旨着礼部去办了，只是如今霍将军不在，抚恤金就算到了军中，经过层层克扣也所剩无几了。”

　　青纾点点头，主将不在，如没有得力之人，军中诸事怕是很难执行：“那霍将军的案子何时能三司会审？”

　　“皇上已令刑部尚书即刻复职，岂料我们那位方大人还真的一病不起了。共议之后，由新任刑部侍郎代为一同审案。”

　　车外裴七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

　　“那位方大人不是不想起，是真的起不来。”

　　“为何？”青纾奇道。

　　“是沈爷的手笔。”

　　“旁门左道他倒是熟练的很。”裴湛冷哼一声。

　　“那位新任刑部侍郎会不会也是严相的人？”青纾有些担忧。

　　“表面上是他的人，不然哪那么容易升上来。新任侍郎就是那位许主薄许世谦的姐夫，他跟随他岳丈投了严相一党，不过他为人比较清醒，目光看的长远。”

　　“那当初给霍大人定罪是凭借什么证据？”

　　“唯一的证据就是那支奇袭队的领队的给监军的一封信，说突然接到将军命令偷袭敌营，还说曾几次窥见将军私下会过可疑人物，他怀疑此次偷袭是一个圈套。故留书一封，是为存证。”

　　“单凭这封信，怎能轻易定罪。”

　　“问题就在于事情被他言中，那次果然是个圈套，奇袭队全军覆没，那人又死无对证，监军于是即刻请旨将霍将军拿下。现在想来那封信其实经不起推敲，案子只要开审，定能还霍将军清白。”

　　“那何时能开始审理？”

　　“定在了中秋之后即刻开审。皇上说马上就是中秋了，一年一度的中秋盛会不要坏了气氛。”

　　青纾觉着皇上这理由着实有些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