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桃拾七

30、桂花藕

　　青纾拈起桌上莲蓬，将莲子一颗颗细细剥下，一一排放至玄衹面前。

　　莲子，怜子！

　　玄祇眼波微漾，一缕晨光斜斜地照映进来，笼罩着出尘俊美的面庞，那悲悯众生的眉眼，此刻泛着柔光，轻启薄唇：

　　“施主想问什么？”

　　“平安。”

　　寺中隐有钟声响起，焚音在荷塘上舒展飘缭。玄祇大师起身踱至池边负手而立。

　　“施主请看。”

　　青纾忙走上前去，碧波如镜，水中倒映出一头戴帷帽的女子身影。

　　“这就是施主要的答案。”

　　青纾心神微震，女子上加一个帽，“安”。

　　“多谢大师。”青纾喜极，忙双手合掌深施一礼。

　　起身时玄祇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白色的清绝背影。

　　立秋过后，午间虽仍是暑热难当，晨起却已薄有凉意，刚踏出屋门的秋娘迎面吹到一口寒风，正想着要不要回屋加件衣裳，却见厨房隐有人影晃动。

　　“姑娘？为何起这般早？”秋娘惊道，天刚拂晓，月亮还挂着空中未曾退去。

　　“我想做两个小菜。”青纾口中回道，手上尤自忙碌着。

　　灶台上摆着几个大碗，分别浸泡着干烤麸、干香菇、干木耳和黄花菜，还有几粒花生米，旁边还有一盆泡好的糯米。

　　秋娘四下打量着：“姑娘这是要做四喜烤麸？”

　　青纾点点头：“还要做个桂花甜藕，莲藕什么时辰会送来？”

　　“一早就会送来，应该快了？”秋娘朝外看了看天色，转到灶下。

　　秋娘到灶下帮青纾捅开火、架上柴，四喜烤麸虽算不上什么大菜，制作起来却有些繁琐，需要几道工序。

　　锅中水烧开，倒入烤麸入锅汆水，烧开后捞起放入冷水中，细细清洗，青纾用手轻柔地揉捏着，把里面的水分挤出来。

　　锅中再倒入油烧热，秋娘扔了几根木柴烧旺火：“姑娘，我来吧，别溅一身油。”

　　“不必，你去做早饭吧。”

　　油锅烧的滚烫，将烤麸一一放入锅中，油锅发出猛烈的滋滋声，细细翻炒，将烤麸煎至金黄酥脆捞出。

　　香菇木耳黄花菜洗净挤干水分，撕成合适大小，锅中重新下油烧热，下姜片和香菇快速翻炒出香味，倒入浸泡香菇的水，加水烧开。

　　再加入烤麸和花生米，秋油、料酒、八角和蔗糖，盖上锅盖炖煮，汤汁略浓稠时加入木耳和黄花菜，边煮边搅，直至汁水浓稠似酱，最后淋上少许香油起锅。

　　四喜烤麸出锅片刻莲藕也送到了。

　　青纾取了两节白胖些的雪藕，洗净后在每节顶端切下一块当盖子用，藕节中9个又圆又大的洞。

　　将泡好的糯米沥干水塞进藕中，用筷子塞紧，待所有洞眼都塞满后，盖上藕盖，插入竹签固定好，放入陶罐炖煮。

　　一切收拾停当后青纾回房休息了片刻，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同大家一起喝了碗鸡粥吃了几块桂花梅络小贴饼儿。

　　回到厨房，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甜香，揭开盖，莲藕和水都成了玫瑰色，用竹筷插了插，莲藕已经软了，将莲藕从锅中捞出放凉。

　　将剩下的煮藕水加入蔗糖搅拌熬煮收汁，当汁变得浓稠时起锅，倒在切好的藕片上，最后再淋上些许蜜渍桂花，顿感香气馥郁。

　　将这两样装好用盘子倒扣好，小心放入食盒，再取一块蓝底小碎花布将食盒包好拎在手上，向秋娘交待了一声出了院门。

　　“娘，姑娘这是要去哪？” 杏酪愣愣看着青纾远去的背景问秋娘。

　　“还能去哪，永宁寺。”

　　“姑娘怎么这几日总是往永宁寺去？还不让我们跟着？”樱缇奇道。

　　“我知道。”杏酪神秘一笑。

　　“你知道什么？快说。”

　　“我听说啊！永宁寺有位长得十分俊俏的和尚，上次来的那位公主还记得吗？也是十分喜欢他。咱们姑娘去了一趟永宁寺后似乎心事重重，紧跟着第二日又去了，如今还一早起来做了两斋菜送去，你说是不是咱们姑娘对那俊俏和尚……唉哟。”杏酪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秋娘双手叉腰：“胡说什么呢在这，还不去前头开铺子。”

　　杏酪吐吐舌头，拉着樱缇跑去前堂。

　　青纾轻车熟路的进了山门，见众僧正在寺中空阔处铺填净土，垒设坛场。进进出出地摆放佛像法器，布置鼓钹钟磬、香灯花烛，十分忙碌，无人招呼自己。

　　正寻思着自己是去寻知客僧还是自去玄祇大师的禅房找他，在众僧灰色的僧袍间一眼认出了一身玄衣的裴七。

　　“小七哥，你怎会在此？”青纾扬声喊道。

　　裴七见是青纾，忙走了过来，见她也喊自己“小七哥”面上有些飞红，轻咳了一声：“顾掌柜，我陪我家爷来的，今日中元节，爷想在寺中设个法坛，办场法会，超度军中阵亡的将士。”

　　青纾点点头：“裴大人现人在何处？”

　　“在玄祇大师的禅房。”

　　裴七陪着青纾往玄祇的精舍而来，寺中众僧似对他十分熟悉，一路无人出言相询。

　　见到出现在玄祇禅房门前的顾青纾，裴湛有些惊愕，玄祇倒是神色如常，似是知晓她会再来。

　　青纾进了门，将食盒放在桌上，解开布包，将桂花糖藕和四喜烤麸小心翼翼取出：“前几日让大师费心帮我解了两个签，感激之情无以为报，我日常喜欢琢磨些吃食，想着做两样素斋来给大师尝尝。”

　　似是在向玄祇道明来意，又似在向裴湛解释。

　　“我家原世居江南，听闻大师也曾客居江南数载，故亲手做了两道江南小食带来给大师尝尝，有所唐突之处，还望大师见谅。”

　　揭开扣好的盘盖，清雅幽香袅袅而上，天青色的瓷盘中，层层叠叠垒成圆形的玫瑰色糖藕，上面星星点点缀着金黄的蜜渍桂花。

　　另一个是青底白花的瓷碗，金棕色的烤麸块，外面缠着一缕缕的黄花菜，香菇木耳点缀其间，散出丝丝香甜味。

　　二人不觉被这两道小菜的色、香吸引，凑了过来。

　　“唉，大师你有所不知，这位顾姑娘在大理寺旁开了家小馆，馆中颇多美味，我日日在那用饭，今日是头一遭知道顾姑娘竟然会自己做菜，而且还做得这么好。”裴湛语调甚是酸楚。

　　“这是贫僧的功德，你羡慕不来，”玄祇单手施礼：“贫僧确随师父在江南蛰居数载，正对江南小食有些想念，如此多谢施主了。”

　　玄祇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藕，尝了尝，满意的点点头，又夹起一块烤麸。

　　“顾姑娘你这两道菜算是做的巧了，我们这位大师清心寡欲，却自幼喜爱甜食。”裴湛盯着吃得欢快的玄祇，见他并没有邀自己共享的意思，心中不禁忿忿。

　　“哈哈哈哈。”玄祇大笑点头，一双俊目清澈柔和，似乎有裴湛这位儿时伙伴在身旁时，他才步下神坛，有了些人间的烟火气。

　　“如此倒是我误打误撞了。”青纾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这位高僧竟爱吃甜食确是出乎青纾意料之外。

　　很快盘中竟已没了大半，玄祇复照原样盖好：“留待迟些再吃。”眼中竟闪露出孩童般的纯真模样。

　　“大师若爱吃日后我再做些送来便是。”

　　“倒也不必，人性本净，由妄念故，但无妄想，性自清净。”

　　“嗯，千万别送，不要耽误大师修行。”裴湛凝重劝道。

　　“这话是送给你的，你好好记在心底。”玄祇瞥了他一眼。

　　一沙弥进来奉上茶水，三人坐在窗下喝茶，裴湛替二人斟好茶水。

　　“多谢大人。”青纾在玄祇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香袅袅，如画的玉颜似真似幻。

　　玄祇略一端详，眉头微皱：“顾施主……从前可曾生过重病。”

　　青纾心中陡然一惊：“……幼年时曾于冬日掉落湖中，晕迷数日不曾醒转，听说十分凶险。”

　　“后来是如何痊愈的？”

　　“听姑母说请的圆觉大师为我诵经祈福一日一夜，这才醒转过来。”青纾迟疑道。

　　玄祇垂首默道：“竟来如此。”

　　裴湛疑惑的看着他，刚要开口相询……

　　一小沙弥远远奔来，禀报道法坛已经搭好，请住持大师前往查看。

　　三人一齐出得院门。

　　“此次法会就劳烦你了，名单中的将士都魂归塞外，难回故土。他们的家人甚至都不知道，做完法会再给他们立个牌位吧，就供在永宁寺中。”裴湛叹道，眼中涸出微微的湿意。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青纾心中默叹。

　　“阿弥陀佛。”玄祇大师长叹一声：“贫僧会安排好一切，你放心！”

　　裴湛默然点头。

　　看着走在前面青纾窈窕的身影，玄祇思了一瞬，放慢了脚步。

　　直至确定青纾听不见二人说话声时开言道：“阿湛，你对这位顾姑娘似有不同。”

　　“是吗？”裴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玄祇沉吟了片刻：“顾姑娘慧质兰心，确实是位难得的好女子。但是……切不可对她用情太深。”

　　“为何？”裴湛有些亳异，默看向他。

　　“你记住我的话就好！”玄祇大师缓缓说道，目光投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