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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鹧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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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纾正要跟着杏酪退下,听到说起霍将军一案又停了下来。
沈卓冷哼一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霍将军一案皇上明令三司会审,那刑部尚书马上就卧病在床,一躺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见阎王了呢。”
裴湛眼望着案面,并不接言,面容十分峻肃。
“宁儿你先回宫去,明日一早我就进宫,圣旨没有下来,事情或有转圜也未可知,你先不要着急。”裴湛叮咛道。
公主摇摇头,她知道,父皇一向对严相的话言听计从,既然他开口提议,基本已是板上钉钉,没有转圜余地了,就算是湛哥哥也改变不了。
“湛哥哥,我……我想去永宁寺一趟。”公主面色犹豫。
“你要去永宁寺为何不禀明皇后娘娘,娘娘自会派禁卫军为你开道,以公主仪仗入寺烧香、参拜。”
“娘娘不会应允。”
“为何?”
“他们不让我见那个人。”
“何人?”
公主咬了咬牙,脸上现出绝决的光:“玄祇大师。”
“你胡说什么?”裴湛脸色大变。
“我没有胡说,我去永宁寺一不想上香,二不想拜佛,我只想见他一面。”公主语气坚决。
裴湛看向冯公公,冯公公涨红了脸,额头渐有汗珠冒出。
“公主听说要和亲,就去皇后娘娘那里闹了一场,说……说心中已有心爱之人。”
“胡闹。”裴湛怒道。
青纾想着这名字为何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当她听到永宁寺三字时才猛得想起,眼前掠过一个惊才绝艳的身影——永宁寺方丈,玄祇大师。一时怔在当场。
“我怎就胡闹了,前朝不是也有一位公主爱上了高僧,还和他……”
“那你可知他们最终是何下场?”裴湛疾声道。
“不管下场如何,至少轰轰烈烈爱过一场,好过在荒蛮之地悲凉死去。”
“那你怎知玄祇是何心意?”
公主一愣,被他问住。
晨风习习,空气中飘着花香,马车轻轻摇晃着,洛熙公主趴在马车内紫檀木小几上看着窗外,时值盛夏,山野间草木繁盛,稻田已金黄一片,麦浪阵阵,果实累累,在晨风中点头微笑。
青纾递过一杯茶。
“谢谢你,顾姐姐。”公主直起身来,接过茶杯轻啜一口。
“公主客气了。”
“我是说劳烦你陪我走这一趟。”公主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清茶,在马车的摇晃中漾出一圈圈涟漪。
“哦,没什么,我日常也闲的很。”青纾淡淡一笑,她此行除了应裴湛之邀陪伴公主,更多的是想找机会打听父亲那本诗集。
“昨日表哥同我说了你的事,原来你这么坚强,我真的好佩服你。”
青纾笑道:“有时候选择坚强是因为别无选择。我倒觉得公主更加勇敢。”
“你……你真的觉得我勇敢吗?”公主异道。
“是的。你敢于反抗自己的命运,就十分勇敢。”
“我……我只是吓坏了,当我听到要将我送去合亲时,我觉得天地都崩塌了一般。我去找母妃哭诉,让她去求皇上,她只会哭着说这种事她也没有法子。”
“我去求皇后娘娘,娘娘说这就是公主的宿命。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我只要一想到漠北那蛮荒之地,黄沙漫漫,突厥人凶狠野蛮,我就觉得我活不下去。”公主满脸悲泣。
“公主也不必太过悲观,裴大人不是说圣旨还没下,事情还有转囿。”青纾劝道。
公主摇摇头:“顾姐姐,你不知道,向来严大人的提议,父皇都会同意的,下圣旨只是早晚之事。”
对朝政青纾不好置喙,只好默坐不语。
“姐姐你去过永宁寺吗?”
“我陪姑母去上过一次香。”
“那你见到了玄祇大师吗?”
“有过一面之缘。”
“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他随他的师父来给太后讲经,那日,他穿着素白僧袍,身量修长,有些清瘦。”
“我去给太后请安,他侧身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他眼中的悲悯之色让我无法忘杯。觉得自己不再是这若大皇城中的可有可无的影子,也有人在意,也有人怜悯。”
公主虽出身尊贵,生活无忧,可从小到大只能呆在宫中,除了身边侍侯的太监,真正的男人其实没见过几个,惊才绝艳的玄祇自是能满足怀春少女的一切幻想。
“然后呢?”
“然后……他每次进宫讲经祈福,我都会悄悄的去看他。”
没了?青纾愣住。
“你同他说过话没有?”
公主摇摇头:“只在帷幔后听过他讲经,他声音十分好听,讲的佛理也浅显易懂。”
果然不过是公主一些小女儿心性,看来裴湛是笃定二人无事,才放心的走这一趟,好令公主放下执念。
“前面就是永宁寺了。”外面有人轻声传话。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直至缓缓停下,打开车门,永宁寺的山门就在眼前。
山中晨雾未散,缭绕着半山腰的大殿和飞檐,树木苍翠、碧空如洗。
知客僧在山门前静侯已久,身旁还有先一步来通报的沈卓。
“长公主府家眷光临敝寺,阖寺生辉,寺中已清理闲杂人等,各位施主请入静室奉茶。”知客僧双手合十,微笑上前相迎。
众人还礼,进得山门,只见一人一身白色禅衣,在古树下垂首侯立,竟是玄祇,太阳淡淡的金光照射在他宽大的衣襟上,反射出一层朦胧的七彩光晕,修长的身影透出一股安定寂静的淡远。
手中的佛珠轻轻捻动着,清澈如水的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双手拿掌,朝众人施了一礼。双眼果带悲悯之色,只是这悲悯只向众生,而非某个人。
猛的一见玄祇,公主有些慌乱,紧紧抓着青纾的手臂,好在二人头戴帷帽,不至泄露脸上的表情。
玄祇也并没有注意到其它,目光在裴湛身上停驻,淡淡一笑,上前两步张开双臂拥住了他。轻喊了两个字,似乎是他的名字,又似乎不是,青纾听的不甚分明,看来二人是旧相识,而且似乎交情不浅。
“请二位女施主随我前来,有预备好的干净禅房,二位女施主可休息用茶,休息好了再去上香参佛。”知客僧上前引路。
“休息好了可去上香求签,再来禅房让大师帮你解签,去吧。”裴湛回首嘱咐道。
公主知道这是裴湛给她见玄祇的由头,点点头,随知客僧来到为她们准备一个独立的小院。
小院不大,一排几间禅房,十分清寂,四下里也清扫得极为整洁,不见片叶棵草。
二人走进禅房,取下帷帽,在椅上略坐了坐,喝了杯茶。
“玄祇大师和裴大人似是旧识?”青纾问出心中疑问。
“我也不知,看他们刚才的神情是旧识没错了,玄祇大师竟然还叫出湛哥哥的小名。”公主满脸惊异之色。
“裴大人还有小名?”
“嗯,当初长公主婚后育了几个孩子都养不住,问了法师,给湛哥哥取了个低贱的小名,好平安养大,可大些湛哥哥就不许人再叫了。”
“叫什么?”青纾有些好奇。
“你可不许说是我说的。”
“好。”
公主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吐两个字:“狸奴。”
说完自己掩嘴笑了:“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
平常百姓家通常都会给孩儿取个贱名,图个好养活,未曾想这等高贵门第也讲究这等习俗,看来玄祇大师不仅与他熟识,还应是儿时伙伴,青纾心道。
二人喝完茶,闲坐一阵,公主渐渐有些坐不住,看向青纾:“顾姐姐,我们现在去求签可好。”
一路都坐在马车上,倒也说不多辛劳,在这禅房空坐着也是无味,青纾点点头,二人起身往大殿而去。
想起上回的经历,青纾心有余悸,不敢抬头与殿中大佛对视。
紧紧跟在公主身后,看到蒲团就跪了上去,照着她拈起香参拜插好。
见公主摇起了签筒,自己也捧了一个摇了摇,捡了支签就连忙退了出来。
好在公主比她更心急,二人各拿只灵签就跟着一名小沙弥往禅房而去。
山上温度比城中低上不少,习习山风徐徐拂面,凉爽宜人,与城中褥热不可同日而语。
行不多远,来到一间雅致禅房,这间禅房颇大,布置的简单大方,经书堆积,书画满壁。
青纾发现并不是上次自己走错路进去的方丈禅房,应是专门用来待客的。
青纾二人进去时三人正喝着茶,聊着裴湛去边关之事,玄祇正用熟稔随意的口吻说道:“当初你去了边关后,长公主来了几次寺中求签问平安。”
“我母亲没有带人来将我捆回去,相信大师功不可没。”
玄祇淡淡一笑。
见二人进来,三人起身相迎,裴湛朝公主一颔首,公主期期艾艾的走到玄祇身旁,行了一礼。
“女施主所求何事?”玄祇还礼,作了个请的手势,在蒲团上坐下,神态端严。
公主坐到玄祇面前的蒲团上,递上灵签,犹犹豫豫地吐出两个字:“姻缘”
玄祇接过竹签,双目扫过,沉吟片刻:“设虚永夜静水寒,笑满船空载明月。若依签文,当按捺心性,切莫妄为,或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愿听法师详解。”
裴湛轻咳出声:“顾姑娘还有签要解。”
“缘由天定,顺势而为即可,世间多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之举,不宜作虚幻之事,实事求事,否则事事落空,无一所成也。”公主愣了一愣,缓缓起身:“多谢大师。”
青纾坐上蒲团递上自己的签文,想了想也说了两字:“寻人”
玄祇解道:“满城风雨骤寒天,城头月落霜如雪,施主所寻之人经受了不少苦难,不过,城头月落,朝阳升起,想来可苦尽甘来。”
“借大师吉言,多谢大师!”青纾虔诚双手合十致谢。
青纾自是不信这签文能给自己什么答案,只是陪着公主走一趟,不过这签文却很好的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思,也适度的安慰了自己。
“施主不必客气。” 玄祇起身。
公主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他或是感受到了这灼灼目光,或是习惯了被人注视,淡定如常,俨然一位出尘高僧。
解完签,知客僧引众人去吃了斋饭,公主食之无味,众人也只略略填了个温饱。
裴湛道:“我应你之事已经做到,你也需做到应我之事。”
公主点点头,饭后各回禅房休息。
回程之时玄祇大师亲送至山门外,向众人施礼告别。
山风吹拂着他身上的僧服,宽大的襟袖和袍带随风飞扬,金色的斜阳照在他年轻的面容上,光华流转,神采奕然。
“大师!”公主突然从马车上奔了下来,裴湛一惊随即翻身下马。
她奔到玄祇几步外,却停了下来,眼中挂着一行泪,脸上却分明带着笑容,“如果有来生,我愿做大师身旁的一个小沙弥。和大师一起参悟佛法,可好。”
有些为难,更有些讶异。玄祇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裴湛上前扶着公主回马车,青纾忙上前紧紧扶着她,几乎是跌进车中,公主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
近城之时已是日暮时分,城外熙熙攘攘竟汇集了不少人群,曲水河边三三两两年轻男女结伴而行,手中提着不少花灯,河面上也散着不少河灯,灯火璀璨,好不热闹。
青纾挑开帘子:“今日竟是七夕。”
公主看了看天上的银河:“牛郎织女竟夕相会,而我依旧可怜形单影只,他甚至都不认得我。”
青纾见她已不再哭泣:“你说你爱上了那个人,我却觉得未必。”公主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公主不过如同一个小孩子看到了一件有趣却危险的东西,非常喜欢,但是大人告诉你这个不能碰,越不让你触碰,你越想尝试,因为你想反抗,却找不到一个由头,就纠着这件事,你以为这是爱,其实这只是你想反抗的一个由头罢了。”
公主愣愣地看着她。
“如果皇上真的让你去突厥和亲,你就告诉他——你不愿意。”
“可是严相……”
“严相想和就让他女儿去,我替他请封。”马车外传来裴湛的声音。
公主扑哧一笑,心下轻松了许多,虽说危机并未解除,但自己不再是没人理的小可怜了。
公主拉着青纾的手,由衷地说:“谢谢你,姐姐。”
青纾笑着摇了摇头。
“姐姐今日你那签问的是寻人,是不是寻顾大人?”公主问道。
“……是的。”青纾点点头。
“我在宫中曾见过顾大人。”公主突然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
青纾一把抓住她的手,眸中满是惊喜:“真的?”
公主点点头:“不过,他那时好象伤的有些重,父皇都请玄祇大师来给他诵经祈福。”
“你是说玄祇大师也见过我父亲?”
“嗯,我就是偷偷去看他才发现顾大人的,父皇把他藏在一个无人居住的宫殿内,派人看守着,母妃叫我不要说出去。”
“那他现在还在那里吗?”青纾急问。
“不在了,玄祇大师走后我就没有再去过,很久之后我路过一次,见那的守卫已经撤了,就进去看了看,里面没人了。”
“多谢公主相告。”
想着父亲的诗册莫名出现在玄祇的禅房,他……或许真的知道父亲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