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桃拾七

21、樱桃酪

　　余下的樱桃依旧用篓子装好，以绳络悬之井下储藏。

　　这边秋娘已手脚麻利的将蹄膀刮洗干净，用尖刀剔去中间大骨，划开几道口子，大火将锅烧热，将盐、八角、桂皮下锅炒香，然后均匀的抹在每一寸肉上，揉搓片刻，搁至一清凉处待它腌制入味。

　　夜间大伙又在炖煮五香肘子的香味中煎熬着，辗转半宿。

　　天刚微亮，听到秋娘起身的动静，杏酪呼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娘，咱以后不要在夜间炖东西行不行，这还让不让人睡了。”

　　“肘子是要小火慢炖才行，日间哪有这功夫，别人都睡的好好的，就你睡不着，我去拿下来了，你再睡会吧。”

　　杏酪又呼的一下蒙头躺下了。

　　秋娘至灶间取下炖肘子的陶罐，揭开盖，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用筷子戳了戳，已是酥烂了，腌了一日，加了些葱姜和绍酒放在小火上炖煮一晚，应该入味了，秋娘用筷子夹出几绺肉丝尝了尝，咸鲜入味，点点头，找了个大些的浅底瓷缸，连肉带汤一起倒入瓷缸中。

　　“皮朝下，将它压平。”青纾踏进厨房。

　　“姑娘起这么早？”秋娘拿过一块砧板洗净压在瓷缸上。

　　“左右也是睡不着，不如起来看看。”青纾无奈道。

　　秋娘扑哧一笑：“杏酪一晚没睡，这会才开始补觉。”

　　“这味道是太香了些，看来今早得吃点好的才能抚慰大家。”四下打量着厨房。

　　“昨日还有些卤好的牛肉，我打算烙几个饼子，热油炝个黄瓜丝，卷饼子吃如何？”

　　“行，现在时辰还早，我给大家再蒸些假牛乳吧。”青纾挽起袖子，磕了几个鸡蛋，只取蛋白，加入少许蜂蜜和酒酿，用筷子飞速打散，几样东西融为一体，分几个碗装了，放入蒸笼蒸上。

　　“昨日姑娘说的冷面打算怎么做？”秋娘在一旁烙起了饼子。

　　青纾简单将冷面的做法说了一遍。

　　“那不就是槐叶冷淘？”

　　青纾点点头：“与槐叶冷淘异曲同工，只是槐叶青嫩不过几日，稍一见长便苦涩难食，咱们开门做生意，自然要图个长久。此面需用荞麦面，口感更为筋斗爽滑，保留汤底，汤中加些冰块，喝上一口冰凉解暑。”

　　“好，那我今日买些荞麦面粉回来。”这滋味定错不了，秋娘点点头。

　　“嗯，再则此面需用牛肉汤打底，今日炖煮牛肉少放大料，加根牛骨炖更好，要清汤。还需腌制的菘菜为好，不过……”青纾抬头望了望院里竹匾上晾晒的辣椒，怕是还要几个日头才能晒干：“先用泡菜吧，过几日辣椒晒干了磨成粉腌些菘菜，口感更加爽脆。”

　　将制作冷面的材料和制作方法细说与秋娘，秋娘一一记下。

　　“应该蒸好了，太久就老了。”想起蛋白还在火上蒸着，这东西颇为娇嫩，青纾忙揭开蒸笼，一碗碗果然像奶酪般白嫩细腻，泌着淡淡香甜酒味。

　　早饭香味随着晨光溢满小院，众人陆陆续续起床了。

　　“昨日送来的冰呢？”青纾问在井边哗哗洗脸的小安子。

　　“照姑娘吩咐装在垫了厚棉垫的木箱里吊在井里呢。”小安子胡乱擦拭了几把。

　　井下温度低，冰贮在井里损耗很少，青纾赞许的点点头：“很好，呆会取出一些，将那装肘子的瓷缸用冰围上，记得也要用厚棉垫裹好。”

　　小安子点头应下。

　　新菜式备的七七八八，下晌没有客人，青纾将纸张和各色颜料铺在大堂的桌上，描画起新的菜谱图样，樱缇在一旁轻摇团扇为她扇着风，散学回来的阿璃坐在一旁晃着腿，用小银勺一勺一勺舀着樱桃酪吃。

　　突然后面伸出一只大手蒙住了阿璃的眼睛，另一只手端走了他面前的樱桃酪。

　　阿璃大叫：“啊！是谁，快放开我。”

　　“你这盅樱桃酪给我吃了我就放开你。”

　　“不行不行。”阿璃急了，身子扭得象麻花一样。

　　“沈大人何必逗他，樱缇去给沈大人拿一盅樱桃酪来。”青纾示意樱缇。

　　“不必了，逗他玩呢。”沈卓笑道。

　　“天热，沈爷解解暑吧，放在井里凉着的呢。”樱缇接言道，轻放下团扇掀帘去了后院。

　　沈卓放开手，将瓷盅还给阿璃：“小馋猫。”

　　一撩袍顺势在青纾对面坐下，拈起一张画纸：“听闻顾铉之顾大人诗画双绝，从顾姑娘这画作上可见一斑，不过这是何画风？为何食物如此逼真？”沈卓看着画纸上的一碗面，汤汁似乎还泛出光泽来。

　　“自然是写实风。”

　　沈卓敛眉思考，似乎没听过什么写实风，难道是自己孤陋寡闻？

　　杏酪被樱缇叫来继续执起团扇扇风，见了沈卓随意行了个礼。

　　“沈大人怎么这时辰就来了。”青纾换了个话题。

　　沈卓捏了捏阿璃的脸：“我想阿璃就来了。”阿璃满脸警惕的护着樱桃酪瓷盅往旁挪了挪。

　　青纾笑笑没再接话，眼帘低垂专注着手中的画笔在纸上细细地描着，耳侧垂下几缕发丝，落在她白晳细腻的颈间，他目光定定的看着，片刻后移开目光。

　　随手又拿起一张画纸，青花瓷盘中一片片嫣红嫩白，透明如胶：“这是什么？”视线转向身后的杏酪。

　　“水晶肴肉，就是腌制好的猪肘子炖得酥烂，再放入冰中结成冻，然后切成这样一片片就成了。”

　　“那旁边这碟？”

　　“蘸碟。”

　　沈卓恍然。

　　樱缇用托盘端来了一个小碗放在沈卓面前，旁边搁着个细柄铜勺，剖开两半的樱桃丰艳欲滴，盛于天青色细瓷碗中，上面缓缓淋着一层乳酪，还泛着丝丝凉气，青碧樱红乳白相间，点缀着少许琥珀色的蔗浆，看着不禁让人观食指大恸。

　　沈卓拿拈铜勺尝了一口，点了点头：“唔。”冰爽甜蜜，泌人心脾，禁不住连尝了好几口。

　　“小七哥。”杏酪笑眼盈盈朝沈卓身后喊道。

　　裴七走了进来，千年冰霜脸竟也噙了丝笑意：“沈爷这么早就来了，还不到饭点啊！”

　　“不到饭点就不能来吗？你不是也来了？”沈卓横了他一眼。

　　“我是来订位的，掌柜的，我们家爷晚上要请一桌，麻烦您提前备一下，什么菜看着安排就好。” 裴七目光转向青纾。

　　“好，大至多少人？”青纾抬首应道。

　　“十来个人吧。”裴七略想了想。

　　青纾转向杏酪：“你去厨房说一声，再一起和秋娘先准备着。”

　　杏酪应声去了厨房。

　　“哥哥请人吃饭怎么没叫上我？”沈卓听闻有些不乐意了。

　　“您还需要叫嘛？不是每日都在这。”裴七轻笑出声。

　　“也是，请什么人吃饭？”沈卓倒也没计较，转而又问。

　　“大理寺新来了两位主薄、司务，爷说平日里一起办案的几位吃个饭，大家好熟悉熟悉。”

　　裴七完成传达完转身就走了。

　　楼上原有两间雅间，除了沈卓二人日常占用的一间，旁边还有一间稍大些的，放了张大些的圆桌，窗户朝大理寺那边的横街开着，只是坐十个人还是稍嫌逼冗，何况还有一位编外人士沈卓。

　　来的是平日里沈卓都熟悉的几位司直，寺丞和主薄，还有两位生面孔想必是新来的，裴湛一向对下属从不疾言厉色，但他往那一坐，众人皆大气不敢出，个个正襟危坐，席面上气氛十分拘束。

　　沈卓看不下去，大笑着起身，手执酒壶担起执壶斟酒的角色，众人直呼不敢当，纷纷起身谦让，他一个个把人按下去叫嚣着不给他颜面，裴湛慢悠悠坐在一旁喝着茶，任由他闹着，这些人平日里过于拘谨，几杯酒下肚就不一样了。

　　“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几道菜。”杖着今日看遍了新菜谱，沈卓一一给大伙介绍起来。

　　“这是水晶肴肉，尝尝，要蘸着旁边这碟蘸碟，这是混有细姜末的镇江香醋，对，对，滋味如何？”

　　“唔，清香醇厚，肥而不腻，又清凉爽滑，好，好。”杨主薄年近五旬，摸着一绺山羊胡摇头晃脑的赞道，文人气十足。

　　“精辟，杨主薄说的太精辟了，来，大家都尝尝，尝尝，唉，这位……专心吃菜，眼睛别只顾着看美人，我话放这了，这里的姑娘谁都别打歪主意！”沈卓见一新面孔看了送菜进来的樱缇好几眼，樱缇转身出了门还在张望。

　　坐在一旁的杨主薄忙哈腰起身介绍：“这位是新来的许主薄。”

　　许主薄二十来岁，眉眼倒也周正，一副斯文书生模样，被沈卓一戏谑，顿时满脸腓红，嗫嚅道：“不是，我……我只是看她有些面善。”

　　沈卓挑挑眉：“没事，兄弟，美人总是让人觉着面善，这个我懂。”

　　许主薄脸更红了，挥动双手：“不是，不是。”

　　许主薄初来，分在杨主薄手下，杨主薄自觉应照拂他一二。见沈卓一直闹他，许主薄又面皮薄，想帮他解解围，于是抬出了他的身份，语带恭敬：“这位世谦兄是礼部许侍郎家的公子。”

　　沈卓正自斟一杯饮着，一听此言，一口酒直接喷了出去。

　　“你说他是谁？”沈卓陡然变色。

　　“礼……礼部许侍郎家的公子。”杨主薄见他面色有些骇人，心中一颤。

　　“哪位公子？”沈卓望向许世谦。

　　许世谦忙起身一躬：“在下排行老二。”

　　沈卓目光一凛，望向裴湛，裴湛眼带疑惑的看着他，他回了个不置可否的眼神，扬声道：“你们喝着，我喝的有些多了，出去醒醒酒。”

　　沈卓步出雅间，三两步跨下楼梯，扬声喊道：“小五，小五。”

　　正与裴七坐在一旁吃饭的沈五忙抹嘴奔了过来：“爷，有事？”

　　沈卓将小五拉至一旁，压低嗓音问了句话，小五想了想，点了点头，沈卓瞳孔骤然一缩，目露寒光。

　　沉吟片刻，问小五：“看见顾姑娘了吗？”

　　“没有，没来过前边。”沈五摇摇头。

　　“那好，你坐那守着，如果看见顾姑娘出来务必让她马上回后院去，今日不许再出来，切记。”沈卓指了指正对后院竹帘的一张桌子。

　　“爷……”沈五面露难色，这是人家的地方，哪好让人家不要出来，好歹说清楚缘由。

　　“记好，务必拦住了，就说我回头再同她解释。”沈卓厉声吩咐，旋身上了楼。

　　“哦。”沈五见他面色不豫，不敢再问，迟疑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