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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宴清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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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冷灰色的云层低沉沉地压着。
青纾站在花厅的雕花窗前看着天上,雪未下尽,铅云似铁,仿佛蓄势着一场更大的肆虐。心没来由的狂跳了两下,忙定了定心神。
“阿姐,阿姐。”一个青玉团子朝她扑将过来。
“阿璃,冷不冷,怎的没带那双灰鼠毛手套。”青纾将小肉团子搂在怀里,摸了摸他肉肉的小手,还好,是热乎乎的。
阿璃昂起他粉嫩的小脸,眨巴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着姐姐,粉嫩的小嘴嘟着:“阿璃不冷,手套……手套我早上还戴着,不知丢哪了。”
“手套老奴收着呢,马上要吃饭了,就没给他戴上。”吴嬷嬷扶着顾老夫人微笑着缓步进来。
青纾忙上前一同扶着老夫人在上首的榻上坐下,拿了青缎靠背引枕垫在后面:“阿母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碗热汤。”
顾母上了年岁,反应略有些迟钝,顿了顿,眼睛缓缓扫过花厅:“大郎呢?”
“爹爹还未下衙,应是快了,许是今日下了点雪,道上路滑迟了些。”
“等大郎回了再一起吃吧。”
吴嬷嬷在一旁悄声道:“下晌吃了两块茯苓糕,倒是不饿的。”
青纾点点头,见阿璃正趴在筵桌前盯着面前的香脆的金酪酥。
走过去问道:“阿璃饿了吗?要不要先吃一块?”
“不吃,我也要等爹爹来了一起吃。”说完咽了咽口水。
青纾好笑的摸了摸他的头:“嗯,阿璃真乖。”
阿璃今年只有六岁,顾母生他时伤了身,没多久就离他们而去,青纾是又当姐又当娘拉扯他长大,二人的感情更胜过一般姐弟。
墨色渐浓,下人们把花厅的灯逐一点上,青纾见管家顾同走了进来,忙迎上前:“爹爹回了吗?”
顾同摇了摇头。
青纾隐隐有些不安,平日里如衙门有事耽搁父亲定会叫人回来知会一声,从来不会这么没有交待。
“顾安也没有捎口信回来吗?”
顾同面色也略有不安,他平日里嘱咐过顾安如果老爷有什么应酬或衙门里有事一时回不来,就让人带个口信,今日迟迟没有消息他也觉得有些异常,但是见姑娘一脸担忧,忙安慰她:“今日下了雪,道上不好走,听说前面大街上就有几辆车撞了,马脖子都折了。我刚让人去道上迎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青纾点点头,回到榻前安慰一老一小。
顾同自去门房等消息。
又过了半刻钟,看着满桌菜肴已是冰凉,正打算叫人把菜端下去热一热,突然前院传来一片嘈杂声。
青纾猛得起身,正要遣人去瞧,院中突然冲进来十几只火把,各自散开,照得院中如同白昼。
管家顾同快步扑到门前,面色惊惧,声调都整个变了样:“姑娘,大事不好了!”
青纾心头一紧,刚要问何事?
一队官兵紧跟着冲了进来,转瞬把不大的花厅充塞的满满当当,手中的长刀明晃晃地闪着寒光,当中的一位着一身青色官服,剑眉寒目,满脸胡须,凝重威严的注视着大家,腰间挂一把厚厚的佩刀。
顾家一众何时见过这种阵仗,早吓得六魂无主紧紧拥在一起,青纾左手搂着顾老太太,右手搂着阿璃,早已花容失色:“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是何人?”
“让开,让开”一声尖细的嗓音从人群后传来,官兵让开一条道,一名宦官模样的人手持一幅明黄卷轴走进来,左右扫了一眼:“人都在呢?那就跪下接旨吧。”
青纾见是宫里的公公,心知应是和父亲有关,可是父亲一向谨慎,能有什么事呢?扶着祖母拉着阿璃六神无主地跪了下去,身旁的仆妇家丁也紧跟着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御史大夫顾铉之殿前辱君,犯大不敬之罪,判抄家,顾家十岁以上男丁流放西南,钦此,谢恩!”
“咚”的一声有人晕倒在地,“阿母,老夫人,阿母,老夫人”
顾家上下顿时乱成一团,所有下人都被赶至花厅,惊惶悲泣之声不绝于耳。
院子里到处是翻箱倒柜的声音,一应物什值钱的不值钱的全搬至院中空地,顾家人丁单薄,物品也不甚多,最多的就是书房里的书,此时那些书册四散在泥地里,两名书吏拎着册子在一旁登记。
那名大胡子军官拿出户藉册子对照了一下顾家的人口,小声和宦官讨论了一下,然后面向大家宣布:“顾墨璃今年六岁,不必流放,所有人即刻离府,不得耽搁,除下钗环和一切佩饰,不得带走任何物什。”
青纾让管家把顾母抱上榻,自己腿却软的站不起来,想张口问问如今父亲是生是死,但喉咙突然被哽住了……,胸口窒痛到透不过气来。想起早上送父亲出门,那芝兰玉树般的身影尤在眼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身旁众人的悲泣声提醒自己如今自己是顾府的唯一的顶梁柱了,自己不能倒下,祖母和阿璃还要人照顾,这一众下人也要安置好,她强按下心中的悲痛,勉力支撑起身。
起身至榻边看了看祖母,管家掐了人中,已悠悠醒转,却已人事不清了。
转身走向两位领队者,深深地施了一礼:“公公、大人,顾家逢此突变,祖母身体不适,请容小女请大夫先替祖母诊治再行离开可否。”
宦官摇了摇头:“圣旨是令尔等即刻离府,杂家也要按时回去交差,速速离开吧!”胡子军官目光严厉,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那我父亲现在……”
“我等只是来宣旨,其它一概不知。”
“那府中下人是否可以一同离开。”
“所有人全部离开。”
青纾点点头:“谢谢公公,父亲获罪,作子女的应有此祸,只是顾家一众下人出府后无以为生,请容许我取来他们的卖身契,当场烧毁,好还他们一个自由身。不会耽搁太久,烧毁后我们即刻就走,不会教公公为难。”
宦官抬头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自己都无以为生了还惦记着下人有没有活路,自己虽说在这还有些脸面,其实在宫里,也是整日里侍侯人的下人,一时生了些侧隐之心,视线望向那军官:“倒也没坏规矩,”见大胡子不置可否,遂转过头:“那快些吧,久了杂家可等不了”。
“多谢公公,”青纾向宦官感激一福,转向顾同:“同叔,快去取卖身契”。
顾同胡乱拭了拭脸上的泪,快步离开花厅,军官示意两名士兵跟上,很快,顾同就抱着一个不大紫楠木盒子回来。
青纾接过盒子,取出里面一沓卖身契,面色悲戚看向一众下人:“今日顾家逢此变故,牵连大家,实在对不住,你们也听到了,任何物品不能带出府,我只有把你们这些卖身契在这烧了,从今往后大家就是自由身了,出府后可另寻他处谋生,他日若我顾青纾有出头之日,必将补偿大家。”说完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伸手将卖身契丢入火盆中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