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桃拾七

17、鸡汤面

　　裴湛站在过道，听着牢房里传来一老一少的笑声，唇角亦忍不住上扬，虽没有刻意去听他们谈话，但牢房空旷，声音传来十分清晰。

　　他一向知道她是个自强独立的女子，与其他闺阁弱女子不同。

　　如今见她的谈吐气度，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从心底佩服出来，加上她的聪慧敏锐，实在不象一名闺阁女子，便是寻常男子也不遑多让，这女子真真与别不同。

　　看着从牢房出来的裹在黑色斗蓬下的纤纤身影，心中不觉生起一个念头，不愿只旁观她经受诸般磨难，想帮她一起遮挡所有的风雨。

　　自己被突然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忙甩了甩头，迎了上去。

　　重新锁好门，伸出手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领着她走出大牢。

　　二人跨出牢房大门，才发现天已下起了小雨，天地间一片朦胧，老刘头早已抱着两把黄油伞在一旁侯着，见他们出来，忙殷勤地撑开，裴湛一手接过，遮在青纾头上：“我正要回府，送姑娘一程。”

　　老刘头默默地把另一把伞往身后塞了塞。

　　青纾脑中还在回想着和霍将军的对话，没有留意太多。

　　二人步出大理寺大门，此时天色已晚，又下着雨，横街上一个行人也无，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默默地在雨中走着。

　　第一次两人靠的如此近，有淡淡的香味盈绕鼻尖，裴湛心中不觉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想细细探究，又脩然而逝。

　　心中不觉惟愿这条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一阵斜风吹来，雨直朝伞下扑，裴湛忙侧身替她遮挡，身边人突然出声，瞬间把他拉回了现实：“大人，霍将军的儿孙呢？”背上这样的罪名，怕是全家都得牵连了。

　　“霍将军有两位公子，自小都带在军中，也曾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只是，前些年，两人都先后为国捐躯了……”

　　裴湛黯然道：“好在，霍将军的两位媳妇带着孩子一直在山西老家，这次的事因他们父亲的功勋，暂得保全。”

　　但霍将军通敌判国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是诛九族的罪了……

　　青纾心中酸楚，默然不语。

　　二人又默黙走了几步，见前面一处有一淡淡的橙光，走近一看，原来是后院门上插了个灯笼，想来是院里的人为青纾备下的，青纾取下灯笼，轻扣门环，回首看向裴湛，淡淡一笑：“多谢大人。”

　　周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只有这张笑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动着柔情百转的光泽。

　　裴湛愣了愣，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爷咱还回吗？”

　　裴湛惊觉，原来青纾已经进门了。

　　回首见裴七驾着马车停在路边，“你跟在我后面？”

　　“我离的老远，是您在这门口站太久了，我才过来的。”裴七抱屈道。

　　“我站了很久吗？”明明才到这。

　　“嗯，我要是去店里吃个面都回来了。”裴七认真的想了想。

　　裴湛睨了他一眼：“胡说。”大步跨上马车。

　　马车抖缰驰进雨幕，一路洒下二人的斗嘴。

　　“爷，您快把衣服脱下来晾晾，半边身子都湿了，回头可别落下病。”

　　“我们在军营多少次雨里来雪里去的，雨水汗水身上少有衣干的时候，你都没担心过，这点小雨你还担心我落下病来？”

　　“我是不担心，可是长公主担心，每日你回府，她都要拉着你心啊肝的细细打量，每回我都紧张的要命，觉得您少了根头发她都能看出来，回头又赏我一顿板子，您就好心可怜我吧，快脱下来。”

　　“这一会也干不了啊？”

　　“我给您备了一套。”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晚，第二日也没停点，青纾找了个木桶放在门口给客人装伞，再寻了块价廉的毡毯铺在门内，好教进进出出的人擦干鞋底，免得堂中到处都是泥水，正忙碌间，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这里是面铺吗？”

　　青纾抬首，一老妪佝偻着背撑着把褐色的竹伞站在雨中，手中还拄着根竹杖，迷着眼打量着店中，似乎眼神不是太好。

　　“有面，婆婆进来。”杏酪上前招呼。

　　听说有面，老妪点点头走到屋檐下，颤巍巍收起手中的竹伞，伞上两块黑布补丁十分打眼，杏酪接过她手中雨伞准备放入门外木桶中，她突然扯住：“姑娘，你们这清汤面多少钱一碗？”

　　清汤面就是素面，就是不加料用白水煮好调个味就成，有的放两片青菜叶子或撒点葱花，大都啥也不放，点这个面一般都是图便宜混个饱就行。

　　杏酪刚要开口，青纾忙抢先道：“三文。”朝杏酪使了个眼色，杏酪了然。

　　“三文？好，你这好，巷口那个张小哥的面摊要五文呢。”老妪满意的点点头，摸索着进门。

　　杏酪忙扶了一把，找了个空位让她坐下：“婆婆你坐好，我去叫厨房给您下面。”

　　“好，多谢你姑娘。”

　　路过青纾身旁，青纾拉她至一旁低声说：“给婆婆用鸡汤下面吧。”杏酪点点头掀起帘子去了厨房。

　　“爷，您要吃面吗？”

　　“吃什么面，回衙。”

　　裴七忙手一抖，驾起车拐过街角。大道不走非要走小巷，走到门前叫停下，停下来看了半天又不吃面也不下车，爷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素面卖三文钱还要用鸡汤煮？”秋娘大叫出声。

　　杏酪忙表示是个可怜的老婆婆：“身上衣服打满补丁不说，一把伞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头了，也打了两块补丁。”

　　“不能看人可怜就做亏本买卖，外面路边面摊的素面都是五文钱，咱们的素面是八文一碗，三文本钱都收不回来，让姑娘没事别往前边去，她一出去准有事。”秋娘边说边麻利的用长筷将煮好的面挑起来，放入一个青花大碗中，又丢进几颗青菜在滚水中烫了烫，捞起摆在面上。

　　“眼睛好象还不太好，拄着拐，不知家人去哪了，怎么不在身边照顾着？”

　　“定是家中没人照顾，不然这大雨天的怎么还往外面找吃的。”

　　舀起一勺黄澄澄的鸡汤淋在面上，想想又在汤罐里捞了几个菇加进碗里，端起来放在托盘上：“拿去。”

　　杏酪微微一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家的面味道真好，”老婆婆从怀中取出个布口袋，在里面掏了半天，摸出几枚铜钱，排在桌上，用手一个个摸索着确认大小。

　　杏酪也不催她，笑脸盈盈站在一旁等着。

　　“我原在前边巷口张小哥面摊上搭了伙，今日下雨他没出摊，我沿着巷子啊一直走，闻着你们这好象有面味，多问了一句，原来还有更便宜的面呢，味道也好，明日我便让大郎来你这搭伙。”老婆婆笑的脸上堆满褶子。

　　杏酪心道，糟糕，要真来这搭伙，娘又要唠叨这赔本的买卖了。

　　收了钱，杏酪扶着她出了门，递给她竹杖和雨伞。

　　忙回了柜台：“姑娘，这婆婆见咱这面好吃，准备在这搭伙食呢！”

　　“这有什么打紧的，瞧把你急的。”青纾笑道。

　　杏酪也不好明言自己娘刚在厨房跟自己叨叨的，一时语塞。

　　同叔在一旁道：“这老婆婆没有家人吗？看她眼神似乎不大好。”

　　“这崔婆子啊有两个儿子，大郎就在前边大街上卖炊饼，只是家中婆娘厉害，分开单过了。”一个来付帐的街坊说道。

　　“那小儿子呢？”杏酪睁着大眼问道。

　　“小儿子呢参了军，走了几年了。她这双眼睛啊就是想小儿子哭的都快瞎了。” 街坊道。

　　“那她家大郎就不管这瞎眼娘了？”同叔问道。

　　“管也管，有时见他送些炊饼过来，不过总不能顿顿吃炊饼，听说在巷口面摊上搭了伙，每月大郎去付一次钱。”

　　同叔点点头，虽说不上多周到，也不至于饿肚子，人家家事，街坊邻里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阴雨绵延了几日，这日晨起天方放晴，天青如碧，云淡风轻。

　　一身轻松的顾氏一阵风似的又来了，身着杏黄地云龙折枝妆花缎裙裾，脚步都轻盈了许多，见谁都是满脸的笑。

　　“大伯在兵部帮他寻了个差事，在山西，他嫌远，又担心军中辛苦，磨蹭着不想去，大伯下了死令，他这次要是不去就断了他一切吃穿用度，这下好了，走的远远的，我也过几天舒心日子。”顾氏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