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的舆情监控部》似伪

14、两国来朝篇（四）

　　卷宗呈上，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复审，御史台监督。宋再遇也知道证据被采纳的可能微乎其微，差事办得不利落，为这事焦急得吃不下饭。
　　六十万的伤亡，过了十二年，即便当时有人侥幸存活，到现在也没出现，恐怕已不在人世。在洪州、江州、潭州几乎人人皆知的事，在神都查起来怎么就那么难？
　　除了在武朝内寻找幸存者，宋再遇另外秉呈师父，私下派人去东朝查访参与屠杀的士兵，他们也未尝不是一种人证。
　　此时，宋再遇尚未意识到黄时雨在这场审判里的重要性。萧拨云仍觉梅榭可疑，拉上宋再遇再探梅榭。
　　这次未开雅间，在大堂说话，问小厮老板是否回来，仍说没有，宋再遇发挥审讯的本事，问：“那黄老板家住何地？或许我得上忙的。”
　　“那先多写官爷了，小人就一跑堂的，老板的事我哪能知道。”小厮回答得滴水不漏。
　　见这说不出话，萧拨云问：“这里梅子酒极好，定用的上好梅子，是用的什么梅子呀？”
　　小厮也感自豪，得意洋洋地说：“全靠我们老板会酿，什么梅子到她手里都能出美酒，都是郊外普通的青梅。”
　　萧拨云看向宋再遇，他心领神会，虽不理解为何盯着黄时雨不放，还是离开查询青梅园了。
　　仍是先前那名小厮，奉上一朵牡丹，说：“姑娘随我来，有人相邀。”
　　是黄时雨，小厮带着萧拨云七拐八拐，到一隐蔽房前，推开门，黄时雨靠在榻上阖目休息，面容憔悴，神色忧愁。
　　“黄姐姐，”萧拨云轻唤，行至榻旁，说，“出什么事了，家中有不顺心的说与我听，我也好相帮一二。”
　　“时雪，”黄时雨双眼朦胧间认错人，泪水应声而下，“别怕，姐姐来陪你。”
　　萧拨云闻到一阵熟悉的药味，忙唤：“黄姐姐，黄姐姐，我是拨云。”
　　待神色清明许多，黄时雨睁眼愣愣地看着萧拨云，没头没尾地说：“十二年前洪州遭屠，我是活下来的人。”
　　虽有黄时雨与之相关的心理准备，萧拨云着实没想到她就是幸存者，一时愣住：“什么？”
　　黄时雨起身正坐，理了理鬓边那朵牡丹，说：“太守弃城而逃，守将战死，城中居民毫无抵抗之力，被划为六批，供他们虐杀取乐，满足□□。我躲在死人堆里，勉强活下来。”
　　“谁？你可曾看清是何处士兵？”萧拨云强忍愤怒惊愕，说话带有一丝颤抖。
　　“我看清了，可我不知那是谁，”黄时雨眼神空洞，“我记得他们的铠甲、头盔、武器，可我不知是哪国士兵。”
　　黄时雨见屋里有纸笔墨砚，执笔作画，说：“我能画，我曾读过，我画出来，很快。”
　　萧拨云竭力回想，力求不放过一点细节，她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认错人。
　　东朝、东扶、南蛮、西蕃、北匈......萧拨云将自己所知的全部式样画出，拿给黄时雨辨认。
　　从一堆发黄的宣纸中，黄时雨一眼便看到那个记忆里纠缠自己的恶魔，是东朝。
　　萧拨云心情低沉，说：“黄姐姐，我知道这很难，你仔细看看，有些盔甲差异很小，别错认了。”
　　“是它。”黄时雨再次确认，不再说话。屋里陷入寂静，良久，萧拨云终于问了出来：“黄姐姐，为何不早点说？”
　　“哀帝十八年，我去了大理寺，哀帝十九年，我找了刑部，哀帝二十年，我做了大理少卿的外室，也不行。”黄时雨平静地说着，“怀帝元年我成了风光无限的黄老板，也不行，怀帝二年也是如此，我累了，我没有力气了。”
　　“不要认输，”萧拨云用力握住黄时雨左臂，仿佛这样能给她一些力量，“你相信我，还有宋再遇，还有刑部厉尚书，再不济我还能去找皇上，我们不要认输。”
　　黄时雨再也支撑不住，跌回榻中，无力地摇头：“拨云，我没多少日子活了，争不了了。”
　　萧拨云再也忍不住眼泪，双眼猩红，六十万人只活了这一个，她不能死，吼道：“你要活着！你要活着！你等我，等我！”
　　说完萧拨云跌跌撞撞跑回王府，急唤李管家、佳姑姑并十几名凉州带来的护院同至梅榭，另外着人请了神都最好的大夫诊治，府里有几名小厮去寻宋再遇。

　　在梅榭得了信儿宋再遇领了大理寺一波人往城郊寻梅园，梅榭名字响，没多久便找到了黄时雨的园子。
　　看园子的人还不少，还都孔武有力，宋再遇带人就要闯，被拦在外围。几名手持棍棒的家丁凶狠警告：“这是梅榭黄老板家的园子，识相的现在走了当你没来过。”
　　“大理寺办案。”宋再遇朝官差递眼色，“妨碍者同罪，拖下去。”
　　家丁再强壮也不敢跟官爷的白刃相比，威胁说：“黄老板也敢得罪，纵是大理寺也没用！”
　　虽说宋再遇是挂在刑部的员外郎，一直都被厉千仞“借”过去查大理寺的案子，美其名曰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
　　威逼利诱宋再遇见得多了，让属下捆了家丁，带人进了园子。
　　满园只有望不到头光秃秃的树干，一片破败，教人难以想象开花结果时的盛景，更难想象这里与梅榭能有什么关联。
　　园子深处有一双楼木楼，精雕玉琢，在一园荒凉中显得格格不入。宋再遇推门而入，楼内昏暗，猛烈的中药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禁咳嗽两声。
　　听见少年大叫：“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疑心有人灭口，宋再遇带人冲上二楼，空无一人，房间里的床不是寻常样式，像只大木柜。
　　宋再遇瞥见窗旁衣柜露出的衣角，示意大家噤声，悄悄走进，猛地拉开柜门而后闪到一旁。里头躲了一名女子，双髻垂髫，自己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满是惊恐，皮肤是不同寻常的惨白。
　　官差刀光闪过，女子就突然发起疯来，跌出衣柜，说：“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宋再遇一惊，分明是男子的声音，一瞧果然有喉结，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只在求饶，又开始磕头，宋再遇便命属下将人带回刑部。

　　萧拨云派来刑部寻宋再遇的小厮已等了一会，见到人便赶忙传信：“我家姑娘让大人赶紧去梅榭。”宋再遇不敢稍歇，安置好人，也请了大夫，便马不停蹄赶往梅榭。
　　外头有几名士兵把守，气氛诡异。宋再遇心下警惕起来，懊恼不该莽撞前来，万一这是瓮中捉鳖之计呢，想着右手缓缓附上刀柄，准备迎战。
　　等在大堂的李管家上来带路，将宋再遇领至房中。
　　黄时雨已被扶到了床上歇息，萧拨云刚和大夫说完，佳姑姑领人下去煎药。宋再遇看不懂，问：“怎么回事？”
　　萧拨云担忧地看向黄时雨，与宋再遇在外间说话：“黄姐姐，黄老板正是洪州屠杀的活口，已经指认是东朝士兵所为，似乎之前报官没什么用，大夫说她郁结于心并非一朝一夕，回天乏术。”
　　短暂消化萧拨云话里的内容，宋再遇也告知自己的发现：“大理寺的在梅榭的青梅园抓了个男子，作女人打扮，神志不很清楚，现下在刑部。”
　　“我想，那人或许也是洪州屠杀的活口，”宋再遇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觉得黄老板并未对你全盘托出。”
　　萧拨云点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管怎么说，能说一点也不容易吧。”回头望望沉沉睡去的黄时雨，萧拨云叮嘱佳姑姑：“一定招呼好她，我还有事，晚上再来看她。”
　　交代好，萧拨云便与宋再遇同去刑部，路上问他：“大理寺抓的人为何在刑部？”
　　“因为是我去抓的。”
　　“啊？你为什么帮大理寺抓人啊？”
　　“因为我不放心。”

　　刑部里带回的少年先安置在值班的房间，大夫诊治的结果就是——失心疯，平日里大概有用药，时而清醒时而疯狂，现下先用施针吃药的法子吊着。
　　双管齐下倒也见效得快，少年不再吵嚷，一双眼睛小鹿似地打量周围的人，额心一片红肿，萧拨云上前柔声问他：“你是谁啊？”
　　“时风，”少年怯生生回答，“我是黄时风。”
　　“那，黄时雨是？”萧拨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刺激他；“是你姐姐吗？”
　　“姐姐？”少年一脸茫然，说，“姐姐在哪？”
　　宋再遇正想上前询问，一直走得急他腰间佩刀还未卸下，黄时风一见佩刀又变得癫狂，冲下床跪地祈求：“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外头守着的官差听到动静冲进来按住黄时风，怕他再把自己伤出个好歹，大夫也赶来施针。
　　萧拨云心中已有猜测，黄时雨、黄时风都是洪州屠杀的幸存者，只是一个神志不清，一个病体孱弱，能不能作为人证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