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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本是女娇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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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励二十六年,霜降九月中深夜,雍励帝下旨抓捕当朝大臣十六人,其中实权大臣不在少数,皇族宗亲九人,罪名多为谋反、通敌、贪墨、渎职等大罪,其在京家人和密切往来者皆同罪论处。查办相关在任官员百余名,大理寺天牢一时间人满为患。
帝京昨夜的血腥巨变是雍励帝改变政局的第一场风暴,曾经在雍励帝登基初期的多位辅政大臣和雍朝老臣都在这场风暴中被迫走下历史的舞台,以帝国死囚的身份作为自己政治生涯的谢幕。
景桓从宫中返回到王府中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让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有些疲惫,此刻他靠在马车的窗户旁。他知道,昨晚天和街死去的人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族人,是曾经在皇家的酒宴上与他推杯换盏过的或近或远的亲人。但是无可奈何,皇族谋反更是滔天的罪过,何况臣子。
他有些颓然的合上窗子,闭眼假寐。过了片刻,马车停下了,胡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您回来了。”
景桓长出一口气,强打精神下了马车。府里的胡管家十分关切:“殿下忙了一天一夜,白日还是在宫里当差,想必是累了,府里已经备好了热水,殿下好好泡泡解解乏。”
他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昨晚上济楚送回来的那个孩子呢?”
胡管家会意道:“济楚从后门悄悄送回来的,没有人看到,现在安排在拙荆的房里,回来梳洗了很久才弄干净,昨夜开始就一直发着烧,还未敢请郎中,只能去药铺里抓了退热的汤剂,现下烧虽然还没完全退,人已经醒了。殿下要不要见一见,是个极水灵的丫头。”
“是个女孩儿?”景桓有些意外。
胡管家点点头:“正是呢。刚送来的时候一身一脸的泥灰,济楚这小子又像扛麻袋一样扛着就送来了,我是一点没看出来,倒是我家那位一眼就看出来了,放在自己房里照顾着,老奴在偏房凑合了一宿。”
景桓眉头微挑:“把府里的人往花园里赶一赶,就说我累了,要休息,怕吵闹,再把那孩子悄悄带来,她现在身份尚不分明,不便见人。”胡管家闻言转身去办。
昨夜的小乞丐很快被送进六殿下的房里,还在生病的身体依然虚脱,但是仍然规规矩矩的依礼跪伏在地。她不敢抬头,心咚咚的跳着,视线里只能看到房间里桌椅腿和刻着精美花纹的地砖。忽然一股果木清香飘来,一双淡紫麒麟暗纹的靴子落在她眼前。声音从头顶传来:“站起来让我瞧瞧。”
小丫头顺从的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只觉心弦一动,真如胡管家所说,是极水灵的,和昨夜的肮脏鄙陋完全不同。小丫头穿着苏绣月华锦衫,外面是一件湖碧色云纹小袄,下身同样是碧色百合裙,胡大娘细心的给梳了整整齐齐的垂挂髻,又配上鹅黄的绸带装饰,不饰珠玉,更显得玉雪可爱。只是因为还在病中,脸色还是蜡黄的,一双明眸虽然有神却有些红肿,嘴唇上尚有干裂小口子。
“还真是人靠衣装。”景桓喝了一口茶由衷赞叹,“说说吧,你是谁家的孩子?昨晚为什么在雍街躲着?别跟我说你是个乞丐,这么细皮嫩头的乞丐我还是头回见。”
“小女是帝京小商户人家的孩子,父亲经商失败后不知所踪,母亲病死,小女就流落街头,成了乞丐。”她紧张地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但是昨夜街上乱成一片,也不知家中情况如何,只能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保命才是上策。
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茶水也溅出来,将她吓得当即跪倒在地。
一根灰白的带子飘飘然落在地上,“这是昨晚从你头上取下的缎带,用得是价值不菲的玉蚕锦缎,上面的纹样是鸾鸟,这鸾鸟是九天玄女的象征,喜欢这个的人并不多,除非是特别讲究的世家或者精通古文化的特殊家族,还有就是注重衣饰纹样含义的皇家可能会给女子佩戴此纹样的饰物。”
那根缎带是她身上唯一一样从家中带出来的东西,图样是父亲亲手绘制,又是母亲亲手织的,即便当便了身上的财物,却始终舍不得这根缎带。没想到到头来,就是这根缎带出卖了她。她心中很慌张,厅前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却咄咄逼人, “我不记得宫中有你这样一个小公主,想必三大世家也不会让你这么一个姑娘流落在外,毕竟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都是他们联姻的工具,不能白白浪费。那么,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呢?”
她浑身颤抖着,脑子闪过一年前离开家门之前的那个夜晚,
或许父亲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吧,毕竟他是雍朝顶尖的占星师。一年前父亲便开始为了今日的巨变做好了保全她的准备,不,甚至更早!
五年前父亲突然变得神神秘秘,不再像从前那样温和潇洒,却更加频繁地独自登高观星,有时甚至是十几日都不回家。同时父亲还开始频频深夜进宫,有时整晚都不回来,有时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长时间的在书房发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父亲的脾气也变得乖戾起来,家里的仆人几乎都被打发走了,只留了一些多年的旧人在身边。那时候母亲常常暗自垂泪,都是父亲的大徒弟白哥哥经常陪在她身边,可是很快白哥哥也因为触怒了父亲而被赶走了。
接下来便是她,父亲将她藏到了山上,除了母亲偶尔给她送些衣物,她整日躲在山中的草屋中,活的像个野人。她曾经以为那种日子就是最苦的了,但是一年前的一天父亲却突然把她接回了家,那是一家三口最后一次的团圆饭。父亲和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神情里都是依依不舍。
母亲含着泪眼让她背下的一些内容,那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女孩儿家破人亡的故事,可是母亲却要她牢牢的记下来,叮嘱她在必要的时刻作为她掩饰的身份。那天深夜她的心头压着无数的问题和委屈,只带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便离开了她从小长大的家。
离开家门起初她的手头还有些散碎银子,她打扮成少年模样小心的在帝京紧邻的一个小城生活着,时不时装扮成男子偷偷回帝京瞧瞧家门口的石狮,可是一直到她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都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只好回到帝京乞讨为生,好在乞丐是没人会在意的,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可是如今,她站在这帝京六皇子府邸的厅堂里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年家人将她送出帝京的真相似乎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但是似乎也更扑朔迷离了。但眼下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她决定顺着父亲安排的路走下去!
“小女、小女是白家的女儿!”似是下定了决心,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