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修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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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熹微，一夜秋风阵阵，卷得枯叶满院都是。
庭院中，琅华正费力拖着一把大扫帚清扫落叶，响声簌簌。
由竹枝制成的扫帚将将要越过她的个子去，挥动之间，瞧着颇是滑稽。
贺戾懒散倚在窗前，手里转悠着一个小瓷瓶，另一只手支着头，闲散的看豆芽菜做活，半晌突兀出声道，“欠我的物件什么时候给？”
琅华一顿，物件，那条舌头？
“三日便可。”
她抬眼看向窗边满身风流意味的少年，皮笑肉不笑。
三日，贺戾扬眉，忍不住扬唇笑道，“那我便送雀儿三日。”明明是笑，却带了阴鸷的意味。
这声却儿被他唤的，真的是很不好听呢，琅华微微蹙眉。
少年好似瞧出些什么，漫不经心道，“‘双雀抱仁义，哺食劳劬劬’的雀。只盼着雀儿懂得感恩些。”
张狂竖子，他竟敢自比她的再生父母！感恩什么，她只恨那晚没一簪子扎死这疯子。
她冷着一张脸，没再做声，心里火冒三丈，某个地方却轻轻松了一口气，雀总比却好。
贺戾也不出声了，只百无聊赖的看她，动作生涩，完全不着技巧，扫地都扫不干净，真是个富贵丫头。
富贵丫头啊，都有一身傲骨呢。他幽幽的想着。
琅华抱着扫帚，额头背后都是汗珠，扫帚本就沉重，挥了一会，手臂处就阵阵酸软。
她站在原地，看着剩下的半个院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头有些发沉。
只怕是背上伤口发炎，有些烧热，她叹了口气，站直身体想继续打扫。
不料刚有动作，就天旋地转，两眼直发黑，她还没来得及有动作，脚下一绊，直愣愣摔了下去。
脚腕大抵是扭到了，一股子钻心的疼从脚踝蔓延开来，琅华皱着眉吸气。
鬼车扇动两翼，飞至她跟前，围着她咕咕叫了几声，又用喙触了触她的手臂。
“别看了，约莫是断了，吃了吧。”
贺戾嗤笑出声，桃花眼里满是漫不经心，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
鬼车跳到琅华脚旁，着急的用喙扯着她的袍角。
琅华也已经缓过劲来，慢慢从地上站起，听见贺戾的话也不恼，笑眯眯的出声，“鬼车大人真是一双利眼呢。”
她算是琢磨明白了，对待喜怒无常的疯子，一味冷着来可是不成的。
鬼车像是听懂了，亲昵的咕咕叫着。
这只蠢鸟。
他嘴角一抽，阴森森道：“少折腾些，小心折了你的翅膀。”
琅华心里明镜般亮堂，这是威胁自己呢。
贺戾瞥了眼院里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轻描淡写的，“明日晚上瞧不见我的东西，拿你的来抵。”
真是有趣，深宫里这般有趣的人可不多了，只盼她能活得久些。
右手轻轻一抛，把玩的小瓷瓶被扔向琅华。
“臭死了，熏得脑袋疼。赶紧收拾好你的破伤。”懒洋洋的说着话，狭长的桃花眼困倦的阖着，一身疏离。
琅华捏着那个瓷瓶，瞧着他的神色，心中暗忖，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不，疯子不至于，也懒得这么做。
巡鹤拎着三层食盒进殿的时候，才发现今儿神仙倚在窗边的矮榻上养神。
他看看有些死寂的殿内，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榻上的贺戾觉察出声响，慢悠悠下了贵妃榻。顺手接过食盒，指尖随意一挑，慢条斯理的挑开了盖子。
端出碟子后，他又拾了锦帕拭手，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被仔细的擦净，动作间，说不出的清贵仪态。
将将银筷戳在如意卷上，贺戾似想到些什么，“去，唤雀儿进来。”
巡鹤一愣，脑子一抽顺嘴道：“用膳喊她来伺候吗？”
他多嘴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一脸惊恐，忙不迭跪下。
贺戾安静的挑眉看他，神色意味不明。
“属下知罪！”他一抖，忙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你若是想早登极乐，主仆一场，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巡鹤低着头，诺诺应声。
琅华被喊进来的时候才弄完院子，正要回下房，便见巡鹤来唤她，皱了皱眉，跟在巡鹤后头进了殿中。
贺戾那个疯子正低着头抿了一口鱼汤，见她进来，指了指桌子上那碟如意卷。
琅华忍不住颦眉，一时不折腾她，这疯子就连饭都吃不下？
紧紧握拳又松开，上前拾了银筷，夹起一片如意卷，就要往贺戾碟子里头放。
贺戾用膳动作一顿，掀起眼皮觑她，“‘哺食劳劬劬’，这碟是喂雀儿的。”
琅华再好的脾气都被他这副样子气到了，无耻之尤！
她直接撂下银筷，冷眼看向贺戾，“雀儿惶恐，哪里配尝这般名贵糕点，怕是只有明镜台里的娘娘，才爱这如意卷呢。”
谁没有戳不得的伤疤呢，几次三番踩她的旧事，真当她是泥塑的性子？
贺戾闻言彻底冷脸，暴戾杀意冲上胸膛，却轻轻出声，“是么？”
猛地出手掐上琅华的脖子，动作快如闪电，满身阴森森的杀气，手下不断用力。
巡鹤早在琅华说完话就跪下去了，真是疯了，竟敢提明镜台的娘娘，这小丫头这次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晏松平生出来你这样的疯子，真是罪有应得！”她狠狠咒骂，心里恨极了这燕京皇室。
琅华紧紧闭上眼，心中也没什么懊悔情绪，看着疯子疯癫模样，便能确定，他八成就是那个早该死的小皇子。
贺戾逼近盯着她，轻声对她呢喃，“可惜了啊，他不配。顾琅华你最好别找死，否则我亲手掐死你。”
手下一松，早被他掐晕的琅华一瞬间落地，不省人事的伏在地上。
他随意掸了掸手，又坐下用膳，态度如常，瞧不出半点变化。
他用膳很快，风卷残云却不显半分狼狈，礼仪一步不错，瞧着从容有度。
只是瞳孔里没有一丝光，雾沉沉地，像是压了一层薄薄的灰。
半晌，他不耐的将银箸往桌上一扔，一碰一撞，清脆的响声在殿内转瞬即逝。
“今日的鱼汤有些腥了，撤了罢。”
巡鹤吓得大气不敢喘，弯腰上前，拾了盘子收好，刚要收了那半碟子如意卷，就听贺戾懒声阻他，“这个搁着。”
巡鹤喏喏点头，手腕换了方向，快速收拾完桌子，退了出去。
屋里重归寂静，榻上也没了声息，贺戾站在桌前，耷拉着眼皮，打量着自己的手掌。
又看着地上的琅华，面无表情的提溜着琅华的衣领，将她甩到矮榻上。
她脸色因为高热现出潮红，双眼紧闭，细眉皱成一团，近气多出气少，嘴里正轻轻嘟囔着什么。
此时殿内寂静一片，细弱如猫叫的嗓音低低传来。
“娘亲......娘亲......”
真可怜呢，八九岁的孩子，困在冷宫，死了都没人知道。
耳边声声呢喃，细弱如蝇，掺着哭腔：“......娘亲，救救却儿。”
脑子里却不由想起那细弱的喊声，喊娘亲，不停地喊。
“娘亲！救救我，娘亲......”记忆里好像也有人哭着喊叫，用尽全力的，绝望。
废物，终究还是死了好，不会添麻烦。
可他顿了顿，慢慢坐上榻，细长的手指从袖中掏出个小白瓷瓶。
最后一次。他轻轻地说，声音低不可闻。
割开琅华背后的衣物，伤口处的腐肉流着白色脓液，发着隐隐恶臭，血迹糊在上面，整个背，伤口斑驳，形容可怖。
布条黏在上面，被血泡的发黑。
他神色自若，往琅华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就拿起匕首利落动作，布条连着腐肉一同剜去。
琅华发出闷哼，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却依旧闭着眼。
他瞥了一眼，手下不停，发白的腐肉尽数被割去，背上伤口血肉淋漓，快速洒上药粉，又取了干净细布裹好伤口。
垂眸动作间，竟罕见多了些耐心意味。
做完一切，他看着手上蹭到的血迹，有一瞬恍惚。
真是稀奇，这次的血竟不是杀人染上的。
琅华睁开双眼，背上阵阵痛意袭来，头也疼的像是要炸开。
竟没死么？她本以为方才那发疯的德行，自己这次定是死透了。为什么不杀她呢？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呢？
她皱着眉沉思，就见巡鹤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呀，你醒了？正好，趁热快把药喝了，喝完高热就能消下去了。”
巡鹤一抬眼，就见小宫女正望着他，连忙递上汤碗，笑吟吟的说道。
琅华伸手接过，冲巡鹤微微一笑，“多谢。”
巡鹤挠了挠头，“还以为你活不长了呢，没想到啊......”神仙竟然真有了菩萨心肠。后面的话他咂咂嘴不敢再说。
想当时他收拾好进来，主子站在贵妃榻边，瞥都懒得瞥向榻上，他还以为这小丫头死透了呢。
当时心里还感慨，菩萨心是主子一向没有的东西，唉，这小孩，何苦拔虎须呢。
可主子又吩咐他去抓药熬药时，心里震惊得不得了，真是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正低头吹着汤药的琅华也没多想，搅了几下，端起碗一饮而尽。
一碗药而已，要毒死她哪有掐死她来得快。
拭去唇边药渍，刚想要下榻，便被巡鹤拦住，“你便在这好生休养几日，别乱跑了。”
“嗯？”在这......修养......？琅华愣住，以为自己听岔了。
“主子吩咐的，你照做就是。”
静静垂下眼眸，吩咐留在殿里养伤，那个疯子，瞧不清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巡鹤收了空碗就要出去，琅华脑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声：“巡鹤大人，他......”
“嘘！其他的少问，安心养伤便是。”他好像知道琅华要问些什么，连忙打断，匆匆说完话就离开了。
这小宫女真是没头脑，神仙发了善心，谁知道什么时候正常。
万一杀心来了一刀宰了她，哭都没处哭去，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还不好好宝贝着，离神仙远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修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