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珍录》长安子玉

4、故人

　　靠近湖边的雪松林有湖水滋养，格外的高大茂密，几只雪鼠悉悉索索，在雪地中觅食，其中一只警觉的立起身四处张望，灵敏的鼻子在风中翕动，突然，它发出警告的尖叫，眨眼之间觅食的雪鼠都消失无踪了。

　　噼啪。

　　干枯的树枝折断的声音格外清脆，原是一只黑色的靴子踏了上来，不经意间踩断了树枝。

　　一个笼罩在暗处的黑色身影渐渐走了出来，显露在月色之下。在雪松的阴影中，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冰面上闪烁的灯火。看了许久，黑色身影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从前你最喜欢独来独往，现在呢……呵，一个仙童也就罢了，竟还有个不知死活的凡人么……柳元啊柳元，许久不见你竟也在人间过的这么快活，你可曾记得我吗，没想到曾经那么清高的你，与凡人生活在一起，竟也和他们看起来毫无二致，怕是连你自己都忘了，从前是个什么样子。你忘了无妨，我还替你记着，久别重逢，这个就算是我送你的小礼物，还请你笑纳。”说着，一条青色小蛇从黑影袖中滑落，向着远处的冰面游过去，钻进湖水里，消失在黑暗中。

　　又是一个晴好天气，湖面上微风徐徐，吹在脸上凉嗖嗖的，那是风中夹杂着雪糁子。隆冬时节天目湖上北风日日都刮，吹的人脸上生疼，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老板娘已换了一身月白色利落常服，站在洞口，望着幽微深邃的湖水。陆淡安和妍儿只站在一步远的地方，两人手中都紧握着一条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就拴在老板娘盈盈一握的腰间。

　　“哎，你们两个也不用如此紧张吧……放心，虽然我不比从前，但是总还有几分保命的功夫。”

　　妍儿和陆淡安紧绷着脸，仍旧一脸凝重，手中的绳子握得更紧。“老板娘，若是见事不可为……”

　　“放心，我自有分寸。”老板娘说罢从腰间取出一柄一掌来长的匕首。这匕首竟然不似寻常兵刃用生铁铸造，连刀柄带刀刃一体成型，是用一整块翡翠雕成的，在阳光的照射下碧绿通透，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并非凡品。这匕首陆淡安和妍儿见过多次，是老板娘贴身所用的厨刀，妍儿还曾用过，触手生温，切削削砍极为利落，细细端详还能发现刀柄处刻着两个字：碧落。

　　老板娘将这匕首在掌心转了几圈，蓦然发力，紧紧攥住刀柄。她整个人的气息突然变了，再无一丝淡然悠远与世无争的模样，眼中闪着光芒，嘴角的笑似乎有了几分驰骋天地的意味。

　　“我带着碧落，这次你们可安心？”老板娘半开玩笑说道：“若是底下有更大的龙鲟，我便斩了它给你们带上来！”说罢，将一颗避水的丹药噙在嘴里，转身一跃而起，跳入湖水中，眨眼间就消失了。

　　“这湖水有多深呢？”妍儿盯着湖面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总归有五六丈吧。”

　　“十二丈。”

　　“你说什么？”

　　“这湖水有十二丈深，最深能到十五丈。”

　　“你既然知道，问我做什么？”陆淡安不解其意。

　　“我是在算师父几时能上来。若是要寻遍湖底，怕是要小一个时辰……”

　　陆淡安心里叹了口气，想是自己担心太过，惹得妍儿都跟着如此紧张，还是放轻松些来得好，未必就真能有什么危机。

　　“不必担心太甚，你师父从前的本事通天彻地的，若是真动起手来，我看封个战神也不为过，如今只是虚长几岁年纪，成熟稳重许多，你且放宽心吧。”

　　“师父的过往我倒是略知一二……只是师父曾经那样厉害，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叫我看倒不是成熟稳重，而是……丧若心死才对。”

　　“哦？关于你师父，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只晓得师父曾经位列仙班，不知怎的被贬下凡来……可是因为思凡吗？难不成师父在凡间也有个相好？”

　　说到这里，妍儿突然直勾勾盯着陆淡安瞧，停了半晌：“莫非那相好是你？”

　　陆淡安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怕是你这丫头早就有此一念，今日趁你师父不在方才来问我呢。我何德何能，能得你师父那位大人青眼……”

　　“嘿……既如此，你同我师父来自一处，你可知道着其中的曲折吗？“

　　“我那时年纪尚小，刚刚得道飞升，左不过二百岁，事情有些记不真切，许多事情还是听我家神君讲的……”

　　“诶呀你快别卖关子了，再耽搁下去一会师父就要上来了。”

　　“你别急呀，这事可说来话长了……”

　　天地初开，一片混沌，彼时已经有上古神祇诞生，地位尊崇，道法高深。后来女娲大神怜天下苍生，用黄泥和水造人，用自己的仙气赋予泥人生命，从此这神州大地上才有了人的踪迹。上古时候，这片土地还是粗野蛮荒之地，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时常受野兽滋扰，九死一生。天神怜悯众人，元始天尊座下弟子姜子牙受命封神之大任，在人间选出一众德才兼备者，录入封神榜中，从那之后天上的神仙才多了起来，凡人得神仙庇佑，逐渐繁衍壮大……

　　“这同我师父有什么干系？”妍儿忍不住插嘴。\"若是讲封神演义，那春江桥下说书的张阿伯讲的比你好上许多，快说我师父，她是哪路神仙？”

　　“我正要说呢……”

　　封神榜上其中有一卷上写的是专门掌管人间诸事的神祇之位，其中分门神、灶神、食神、胎神、厕神、财神、床神、土地神和月老九位吉神，又有瘟神、穷神、扫把星三位凶神，这十二位神君各司其职，惩恶扬善，守护着凡间的和平。其中有一位神君与他人不同，不仅要管理凡间饮食的一关事宜，还要为三十三重天，七十二神宫的上古大神们掌馔。

　　“食神！可是我师父？”

　　“正是，那时我们这些小仙见了她都要尊一声柳元神君。”

　　柳元神君，这是一众小字辈的神仙对食神的尊称，那些大神们也多半对这个伶俐又能干的小神君偏爱多些。与凡人眼中逍遥自在神通广大的神仙们不同，实际上就算是脱离六道轮回之苦，位列仙班，也要对自己的修行孜孜以求，所以神仙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总而言之一句话，得道飞升与天同寿，就要活到老修到老学到老。

　　能得道的神仙，其资质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天纵奇才，悟性超群的神比比皆是，有的小仙初来乍到，自以为天资聪颖，但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和你一样聪明的神却比你努力。

　　若要修行精进，第一是要好好读书，越是修行高深的神仙，越是知识渊博，道法精妙。昆仑山玉虚宫里藏有道家仙术法诀、法理十万余卷，若是一一修行过来，非万年不得成，而且这还只是入门，入了门还要在玄清气，玄明气，玄空气，玄灵气四大法门中任选其一继续修行。虽说读经书悟天道枯燥乏味，但是却也是修行的必经之路，无一例外。第二就是要好好听讲，人间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神仙之中也有名师。自己读书读得辛苦，所以就有修行逾十万年已有大成的神仙慈悲，开设法坛，讲解那些枯燥的法门秘诀，指点修行，可避免不少的弯路，能开设法坛讲授道法的天上地下掰着手指数数也就那几个，而且这法坛也是只有修行万年的才可入内听学，小仙去了也是无用，幼儿园学历去上大学怎么能听得懂呢，所以还是主要靠自学。若是有哪个神君合了大神的眼缘，收为入室弟子，那修行可谓是一日千里。第三就是要好好吃饭，神仙早已脱离红尘，不食人间五谷，所以这吃的仙馔与凡人亦是不同。神仙所食，皆是受天地万年灵气滋养之地所生长出的仙草仙果，或者受道法启了灵智的异兽奇珍，对修为多有裨益。虽然这种手段只是修行辅助，但是却也是神仙们枯燥生活的一味小小调剂，所以作为食神的柳元不仅要处理凡间事务，还要为神仙服务。

　　“你师父也拜过师的。”

　　“我有师公？是谁手艺比师父还好？”

　　“你会错意了，你师公教的并非是庖厨之事。老板娘的手艺已经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了，在饮食上头只有她教导别人的份，我说的是传道教法的师父。柳元神君天资聪颖，修行又刻苦，元始天尊开坛教法的时候从不缺席，还时常和天尊讨教，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被收为弟子，本事修为比我家神君倒是大上许多。”

　　“倒没怎么听你说过你家神君。”

　　“我家神君姓赵，名讳公明，就是你们凡人常说的财神爷。”

　　妍儿听得两眼放光：“陆哥哥，若是日后有机缘，你定要把我介绍给财神爷，我要当面好好拜一拜……”

　　陆淡安翻了一白眼：“你若是要拜，咱们店里就摆着一尊神像呢，你拜他去。”

　　“哼，小气，你不肯就算了，还有师父那位真神呢，我求师父去。话说回来，师父同财神爷交情如何。”

　　“若是二位交情不深，神君也不会把我借给老板娘了……”陆淡安竟然透出一丝委屈的神色。

　　“你是被借给师父的？”

　　“老板娘当初在洛阳的时候，只是在别的酒楼做师傅，可是凭她的手艺，哪间小庙能容下她这尊大神呢。没过多久就自己另起炉灶，可是她你也是知道的，一看账目，就喊自己脑仁儿疼，可巧我那次正随着我家神君来瞧老板娘，于是她就跟财神借了我去做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