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珍录》长安子玉

3、传说

　　“什么？！”妍儿闻言大惊失色，“师父，你是说这龙鲟是假的？可是这鱼明明和古籍上画的一模一样啊！”

　　“真正的龙鲟养在武清真君的七宝池中，日日聆听道家真言，千年才算是长成，体型岂止这条鱼的十倍，食之可助仙家修为，属仙馔行列，这条只是凡鱼，只因这两条胡须像龙，加之寿数长，体型硕大，被人命名龙鲟，凡人的噱头而已，只是普通鲟鱼的一种，你看它被人刺中要害，又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奄奄一息，那里还像龙呢。”老板娘说罢摇了摇头。

　　“那……这鱼该当如何？”妍儿皱了皱眉，面露难色。

　　真是恼人，师父本来对这龙鲟无意，还是妍儿自己百般央求耍赖，才求得师父首肯过来，费时费力又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却是假的。本来想哄得师父开心，现在……妍儿心里想着，恨不得捶自己两下。

　　老板娘觉察到妍儿的沮丧，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安慰：“傻丫头，别担心，这鱼虽说比不上七宝池中的龙鲟，但是在凡间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了，若是哪家酒楼食肆能端出来这样一条鱼制成的菜肴，不愁没有食客盈门。古籍中说这鱼背腹处的白肉可做鱼脍，胡须是名菜龙须羹的原料，等咱们回了扬州，这做龙须羹的重任，还得交给咱们妍儿。”

　　“真的吗？”妍儿激动地两颊通红，喜笑颜开，“太好啦，师父，那你可不能反悔！”

　　老板娘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说罢，老板娘伸出一只手，对着湖面碎冰一指，只见冰尘雪屑随风而起，转眼之间，就化作一个一尺来高肚大口小的冰雕净瓶。老板娘将这瓶子拿在手里，俯身在洞口处舀起一瓶天目湖水，捧着瓶子嘴唇微动，似是在念动法决，将那条龙鲟变作虾米大小，收进瓶中。

　　“用它自小长大的湖水和寒冰保存，它便能活着回到扬州。淡安，这个瓶子交给你来保管。”

　　“好。”陆淡安袖了瓶子，只见他袖中银光一闪，瓶子消失不见。

　　“甚好，这样一来，咱们只剩下一味山珍，食材就齐全了。”老板娘说道。

　　“师父，陆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进山取材，去找榛蘑？”妍儿好像有些急不可耐。

　　“不急，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就在此歇息一晚，等明早再做打算不迟。妍儿放宽心吧，那榛蘑虽然美味，但也是没有脚的，自然跑不了。”陆淡安捂着嘴笑道，“急急火火的性子，也不知是像谁，我们妍儿何时能长大一些，若总是这样，哪家公子敢娶你呢。”

　　“师父！你看呀！”妍儿对着老板娘撒娇，又转过头过去追陆淡安，“你敢取笑本姑娘，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慢些吧！当心滑倒！”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人齐齐跌倒，老板娘平淡如水的脸上难得显露笑意。

　　小风炉还燃着，透出的光带着微微暖意，老板娘又取些炭填进去，在旁边又燃起一丛篝火，铺上厚实的皮褥，陆淡安与妍儿玩笑够了，齐齐围坐过来。妍儿直接躺到老板娘膝上，猫儿似的伸个懒腰，陆淡安又从马车中取出一壶青梅酒，坐到师徒二人对面，自斟自饮起来。

　　“妍儿此行可还玩得开心？”老板娘笑着问道。

　　“开心，自然是开心，师父老是把我圈在扬州城里，我都快闷死了，这次跟师父出门见了这么多世面，尝了这么多好吃的，认识这么多人，我欢喜着呢。”妍儿说着来了兴致，“师父，你可知这天目山和天目湖的传说吗？”

　　“哟，才来没几天，就知道这么多乡土传闻。”陆淡安插嘴道。

　　“哼，那是自然，朔北民风淳朴，对人极是热情，再加上本姑娘青春貌美的模样，哪家公子相公不对我多加青眼，也就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年岁的阿公阿嬷，最喜欢我这样的孩子，个个都愿意和我多说两句，我再撒个娇，想知道什么都问得出来。”

　　“你可勿要小瞧了妍儿去，平时生意忙，你我不常出门，妍儿可是把扬州城逛个遍，不仅如此，城里起码有八成人同她讲过话，熟识的也有三成。陈员外的小妾和人私奔，朱掌柜的老婆生气回了娘家，就连李婶家丢了鸡，王伯家走了鸭，她样样都打听的清清楚楚，每日回来同我讲呢。”老板娘说完捂嘴轻笑。

　　“哎呀师父，你也取笑我。”妍儿红了脸，把头埋在老板娘的膝窝里。

　　陆淡安笑的弯了腰：“哈哈哈，老板娘，你快让她讲吧，不然可是要憋坏她。”

　　老板娘抚着妍儿的头发，柔声哄着：“师父哪里取笑你，只是觉得你有趣得紧，快给我们讲讲这传闻可好。若是没有你，师父可是少了无数乐趣呢。”

　　少女温柔的声音在安静的冰面上回荡，随着风儿飘向远方的群山，徐徐道来的故事给林间湖畔添上一丝神秘的色彩。

　　“当地猎人同我讲，这天目山和天目湖由来已久，相传这天目湖水是天宫神女的眼泪汇聚而成，千年前曾有神女因思凡下界，留恋人间种种，又同本地的渔夫相爱，居然还诞下了一个孩童，结果触怒天神，将神女抓回天上。这位神女被抓入半空之时，见丈夫和孩子因不舍在地上苦苦追逐的模样，极是伤心，便解下腰间明珠抛向地面，明珠落地，形成一个极大的深坑，深坑四周高耸形成山脉。自从神女走后，大雨连下十日方止，据说是神女思念丈夫和孩子流下的眼泪，明珠砸出的深坑被雨水填满，形成了如今的天目湖，四周的山脉被命名为天目山。那猎户说他曾在天晴之时登上天目雪顶，极目远眺，见天目湖的形状竟然神似人的眼睛，与河流的汇集处像是一滴泪的形状，眼中带泪，看来这位神女竟是将自己的思念化作湖泊，日夜不息呢。”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这山野异闻果然有趣，只是多半只是传说吧。”妍儿的故事确实讲得好，老板娘听得入神。

　　“即便是传说，能博师父一笑也是值得。这天目山和天目湖物产极是丰富，附近大大小小村镇十几个，都是靠这山水为生。天目山上的土地是肥沃的黑土，山珍遍野，野味种类繁多，湖水里的鱼有十多种，虽说不是什么珍贵鱼种，五湖四海皆是，但是胜在个个都比旁的湖鲜大出一倍。”

　　“此处山野灵气充沛，得天地精华，物产丰饶也是有的。”

　　“当地人都说大抵是这湖水的缘故，据说这湖水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盛夏伏天，都冰冷刺骨，就算是最好的水鬼，也呆不了一刻就要上来，水冷鱼肥，正是此间奇妙之处……”

　　老板娘眉头蹙了起来，若有所思：“你刚才说，这湖水一年四季都冰冷刺骨？”

　　“正是，当地人就是这样同我讲的，我一字不差的学给师父。只可惜现在正是寒冬，若是夏日，我定要来见识见识。师父你可是不信吗，我刚开始也不信呢，可是你瞧这个。”说罢妍儿从车上取下一个小瓷坛，“这是日前我在集市买的，里头是当地人在三伏天取的湖心之水，埋在地里预备着来年开春要酿酒的，我好说歹说人家才卖了我这一小坛。我私心想着师父最喜欢收集泉水露水或是干净的江水湖水泡茶，本来想给师父一个惊喜的。”

　　按说修为大成者早已不受自然冷热的困扰，运气即可抵御，但老板娘捧着坛子只觉得双掌冰冷，水中的寒意透过坛子侵肌裂骨一般，她暗暗吃了一惊，将瓷坛放在冰上，正色道：“淡安，你瞧。”

　　“师父，陆哥哥，这水可是有什么不对吗？”妍儿见老板娘面色凝重，凑了过来。

　　“妍儿，前日我们在平江镇吃湖鲜时，你同那小二闲聊，他可是讲这附近村镇皆饮湖水，且多是长寿之人？”

　　“确有此事。”

　　陆淡安揭开封坛的盖子，右手剑指一指，口中喝道：“起！”坛中一捧湖水应声而起，浮在空中凝而不散。他眉头一皱，指尖亮起白色光晕。

　　“师父，你看！”妍儿惊叫。

　　那捧水中竟然闪烁着白色光丝，光丝四处游走，迅捷如闪电。陆淡安双指一收，水团失了力，哗啦一声落回坛中。

　　“妍儿，你讲的那个故事，如今看来，倒有可能是真的。”老板娘说道。“是否有神女思凡尚未可知，不过这传说未必是空穴来风，八成是此处先民得见有神物从天而降，冲破大地，形成了湖泊和群山，代代相传传成今天这个样子。这水中灵气极盛，湖底定然有着什么东西，相传是明珠，我看倒是未必。淡安，替我施个诀，护好这洞口不要封冻，明日天明我下去探一探究竟。”

　　“师父你要下水！”

　　“可用我与你同去？”陆淡安边施法边说道，似乎是有些担心。

　　老板娘思索半晌，“不必，只是一个大湖，既无风浪，又无妖兽，当地人在这里平平静静地过了几百年，断不会有危险，你和妍儿在上头守着即可，若无收获或者事不可为我自会随机应变。”

　　“好，听你的。”

　　“师父你千万要小心！”

　　见二人神色亦是担忧，老板娘掩面轻笑，说道：“我哪里就这么弱不禁风，瞧瞧你们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去降妖除魔呢！好了好了，天色这么晚，我们还是早些歇息，明天又要下水，又要上山，事情多着呢。”

　　说话的声音渐渐停息，只能听见炉火的哔剥声，湖水拍打冰面的哗哗声，还有风吹过林间枝头的沙沙声。寂寥多时的山野湖畔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几只寒鸦叫着从远处的林间起落，忽而飞向远方暗蓝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