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珍录》长安子玉

35、亲密

　　柳元扶着龙五爷坐到静室中的案前，对着面前的四样小菜，龙五爷吞了吞口水，正欲动筷，柳元却把木盘端走了。
　　“这是我吃的。”柳元瞧着龙五爷委屈的眼神，耐心解释：“猜着你这两日会醒，早给你备下了，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她一边解开层层叠叠的白绢，一边说道：“如今天气渐热，我记得特意把被子盖到你的腰间，怎的刚才又跑到脖子上去了，若是里头捂出了汗，伤口沾上水，这天气可是愈发的不爱好了。”
　　龙五爷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念头，阿元对自己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怎么如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语气还是那副语气，可是眉目间的神情却如此……温柔？
　　一想到温柔这个词，龙五爷的思绪不禁又回到几天前，就是在这间静室，就是在那张榻上，柳元对着他初绽芳华，让他第一次知道，若是高贵冷艳的霜花娇媚起来，比祸世妖莲还要倾国倾城。
　　“阿元，手轻些，我胸口闷得紧。”龙五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到柳元跟前，就想装柔弱，就像在外人面前受了再多委屈，都忍着不吭一声的小孩子，一见到自己的娘亲，就委屈的眼泪汪汪，恨不得大哭一场。
　　“好，等待会换了药，我给你煮一碗桂枝汤顺顺气。”
　　“那玩意苦哈哈的，我不喝，还是你帮我揉一揉吧，揉一揉就好了。”
　　柳元沉默了。
　　龙五爷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难不成是自己装的太过，又惹得阿元恼怒不成？
　　他赶紧抬头看柳元的神情，她正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那道剑伤虽然不长，可是毕竟是当胸穿过，前后各有一个一寸来长的丑陋伤疤。伤疤附近的血色已经干涸，也没有新的血渗出来，看样子愈合得极好。
　　柳元蹙起眉头，转过身去拿药膏。
　　“你这是又救了我一次，还未来得及深谢你，这些日子你只管在我这里静心休养，别的没有，想吃什么尽管说。只是你伤在胸前，若是上手恐触及患处，还是别揉了吧。”
　　这是……心疼了？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打了龙五爷一个措手不及。
　　晕头转向之后，龙五爷才想起这件事其中的关窍来。
　　“我看这两次事有蹊跷，不像是巧合，倒像是冲着你来的。阿元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仇家？你仔细想想，若是能想起来是谁干的，我把他找到替你杀了。”这话从龙五爷口中说来，配上他帝王般的神情，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对他来说杀个仙家就好像杀个鸡一样简单。
　　“此言何意？”柳元心思转了转，反而问起他来。
　　“我在天目湖呆了不知多少岁月，从来都是风平浪静，若是有什么妖兽恶蛟，早被我斩了，哪里还能叫它伤你？偏你下水它就出现，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有这次中毒，那人居然化作我的相貌来诓骗你，可见……”
　　“可见你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柳元接过他的话头。
　　“不错，只是你我竟没有半分察觉，敌在暗我们在明，此事不大好入手。”
　　“所以你才来问我有什么仇家。”柳元一边说着，一边把玉一样的药膏涂在他的伤口上。
　　“你快想想，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蛛丝马迹。也怪我当时太过急躁，竟没有留他一条性命，若是他还活着，细细拷问，总有头绪可寻。”
　　“没有。”柳元毫不犹豫答得干脆利落，末了还补上一句：“一个也无。”
　　龙五爷见她说的如此笃定，先信了几分，“照你这么说，没有仇家，那又是谁要害你？”
　　“有人要害我，也许并不是为着仇，有可能是没了我，她的路便走的更加通畅。”柳元先是沉默，随后又低声说道，不像是和龙五爷合计，倒像是自言自语。
　　“你知道是谁？”有人选就好办了，总比现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强。“告诉我，我这就动身，若是平常散仙，半日便回。”
　　“急什么，被人伤成这样，还喊打喊杀。照你说的，弑神戮仙倒如切菜砍瓜一般容易？”
　　龙五爷心中想着：我从前干的就是这弑神戮仙的勾当，如今想来，除了和自己相熟的那几位，别的养尊处优的神仙数万年不曾经历什么大战，早就马放南山，疲软得厉害，杀上几个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有伤在身没好意思说出口。
　　龙五爷挠挠头：“你别瞧着我受伤，这是战术，也是我故意为之，若是不在她们手底下吃点亏，西王母又怎会轻易放过我。其实我才用了三分功力，连兵器都没拔出来。她们倒是二龙剑，乾坤针轮番上阵，结果不还是叫我跑了。”
　　柳元换了新的白绢，一边裹着他的身体，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在那里像说书似的，说着自己是如何英勇神武，又是如何智斗二仙。
　　“好了，你呆着，我去给你做吃的。”不知何时柳元已经把龙五爷用白绢裹好了。
　　他试着抬抬手臂，左右转动，不松不紧，也不限制行动。
　　“阿元你不信？”看着柳元拿着药膏纱布要走，龙五爷这才从自己的长篇大论中回过神来。
　　“我信。”柳元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对上他的眼神，一字一顿：“你说的这些我都信。上古战神，应龙之子，又怎会浪得虚名？”
　　这次轮到龙五爷默然，对着柳元坦然的目光，他竟然罕见的心虚起来，不好意思地把目光移开，不敢和柳元对视，心里却直犯嘀咕：我今日这是怎么了……又没做错什么，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阿元，我并非有意瞒你……”
　　柳元继续说道：“你身份是高是低，神阶是大是小，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龙五爷心中一凛，怕柳元要生气，赶忙要开口解释。
　　可是柳元却突然轻扬黛眉，微微一笑，仿佛是这个春日最灿烂的光：“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救了我两次的人，是我山海居的坐上宾，也算是我的……”
　　“你的什么？”龙五爷的心没来由地狂跳不止。
　　“我最刁钻的食客。”柳元轻轻掩面，和龙五爷的目光闪电般相接，两个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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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元站在静室后头的小池塘边儿，用衣袖在池水上轻轻一荡，一圈圈涟漪和气泡便从水底冒出来，像浪花一般拍在脚下的岸上。明明是个半亩见方的小水塘，水倒是清澈，可是越往中间却越显深邃，中央更是难以见底，连如此灿烂的阳光都刺不破水底浓烈的黑暗。
　　“好深的水塘。”龙五爷正立在旁侧，抱着手臂好奇地往水塘中间瞧。
　　“这是我特意挖的，引的是门前那道清溪的水，用来养鱼养虾最合适不过，一年四季总有湖鲜吃。”柳元解释道。
　　“你这湖鲜，倒也是……世间罕有。”
　　龙五爷瞧着在白浪里翻滚跳跃的巨大铁青色身影，剑一般的长嘴，手臂粗的胡须，下颌处还有一个愈合的伤疤微微凹陷进去，看样子当时伤的极深。
　　“这家伙凶得很，在这里呆了没几日，我养的鱼倒是被吃的七七八八，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连小虾小蟹都不放过，若是再容它几日，怕是要把我这水塘里吃的绝户了。”柳元一挥手，那条龙鲟便向受到什么召唤似的，以劈波斩浪的气势向岸边游来。
　　龙五爷蹲下身，伸出手往水里一搅，龙鲟就凑了过来。它先是用自己的长嘴轻轻触碰他的手掌，侧过身用一只眼睛瞧着龙五爷，然后忽然像发了狂，扭动起巨大的身躯，尾巴拍击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龙五爷纵然有伤在身，但是反应也是极快，在水花扑到柳元身上之前，便转过身挡在她身前，张开双臂……
　　龙五爷的气息扑在脸上，柳元微微一惊，随即明白过来。她皱起眉头，突然紧紧环上龙五爷的腰，一个箭步上前，用腰力一扭，把身子挡在龙五爷前面。
　　随即哗啦一声，大片的水花泼在柳元背上，冰凉一片。
　　“阿元！”龙五爷连忙转过身，单掌撑在半空，在空中形成一个半透明的罩子，雨伞似的把二人罩在里头。
　　“无妨，只是湿了衣裳。”柳元理了理半湿的墨发，不甚在意。
　　龙五爷本想来个英雄救美，没想到居然演砸了，反而让柳元一个小小女子挡在他的前头，不禁有些许丧气，可是又转念一想，刚才的情形，居然心中有些感动。
　　“我好歹也是个男子，你如今这般，倒叫我生受了。”
　　柳元摇摇头，来不及整理自己鬓角滴落的水珠，却伸出手轻抚龙五爷的胸口：“还好，不曾沾湿。”
　　龙鲟的动静渐渐小了，它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趴在水里，露出半个脑袋，装的十分无辜。
　　龙五爷收起雨伞，双掌运气，发出阵阵热浪，为柳元烘干衣裳。
　　“这家伙怪得很，”柳元说道：“平日里我来喂它都不见它对我有多亲热，你才一现身，它便贴上来，还如此失态，怕不是成精了未卜先知，知晓我要用它给你补身，赶着来求你放它一马。”
　　“遑论是不是未卜先知，成精了倒是真的，我看这小子是认出了我，知道自己性命无碍，高兴地打滚呢。”龙五爷为柳元烘完后背，又去帮她整理头发。
　　三千青丝湿湿润润的，握在手里又顺又滑，像一块墨玉，龙五爷一摸上，就有些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