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珍录》长安子玉

34、苏醒

　　小九那日与借故与巨灵神分开后，并没有再回兜率宫，而是变作一只灵蝶，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偏僻角落，暗中等待。
　　小九想着在赵公明那里盘桓半月有余，关于柳元的事情已经打探的七七八八，按他所述柳元是为了救一个人才犯下禁忌，而与柳元最为亲厚，值得她如此相救的人，除了赵公明之外，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人。不过一切都是她的推断，事实如何，还要再细细探查一番。
　　于是她便一路尾随着玲珑混进食神的府邸。所谓想要藏一棵树，最好的地方便是森林，进了食神府邸，小九这才发现这里的仙君仙使简直堪比人间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多如牛毛，她想要混迹其中，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不过她的容貌太过出挑，况且难保不会有人认出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金玉堂那张脸在财神那里挂了号，保不齐赵公明和进宝正找他呢，于是就随意变了一副普普通通的容貌。想到赵公明和进宝，小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和他们相处多日，倒是生出许多不舍，尤其是赵公明……的藏宝阁……
　　小九握了握怀里的几枚金丹，决定速战速决，早一日能探出内幕，便能早一日回赵公明那里去。
　　她之所以觉得这里像人间的皇宫，不仅是因为人数众多，还因为那些仙君在这里个个屏气敛声，进退有度，玲珑进出都有一大帮子人随侍在侧，可是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足见她御下有方。
　　虽然食神府邸处处都有仙使，走几步便能碰上一个，但是唯有厨房周围，方圆五丈，悄无人声，看样子像是荒废许久。
　　这倒奇了，小九心想，一个食神，却荒废了厨房，难不成她从来不下厨吗？
　　于是她找了个小仙官，搭讪几句，便问出一些缘故来。
　　“神君最是修行勤奋，庖厨之事本就费时费力，且又粗陋不堪，人间都知道君子远庖厨，神君那么尊贵，这事哪是她做得的？”小仙官如是说。
　　“在其位谋其政，她是食神，不做仙肴，如何供奉上清天的大神？”小九更是疑惑了。
　　“神君刚上位时，也有一些大神派仙使来传膳，可是不知怎么，最近这百年也不传了，有法旨下来说神君刚渡劫封神，根基未稳，应当主攻修行，制膳这事可以先缓缓，况且天上久无大宴，也无需研制菜肴。”小仙官说到这里白了小九一眼，“打听这些，你新来的？”
　　“惭愧惭愧，我平日专心于修行，不大在意这些，今日也是途径这里，心中纳罕，才有此一问的，多谢道友为我解惑。”小九装的十分恭敬谦卑，连连作揖。
　　“你这便是极好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玲珑神君对我们的教导，今后还是不要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好好修行才是头等大事。”这个小仙官看着年岁不大，说起话来比进宝还老气横秋。
　　小九在心里默默吐槽，不由得想起被进宝和公文支配的日子，看着那个小仙走远了，才长出一口气。
　　这个食神仙府，在散仙眼里看着是千好万好，可是自己置身于此，总觉得压抑不自在，还莫名其妙的透出一丝诡异来，可是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申时正刻，正是玲珑规定小仙做功课的时候，此时此刻，偌大的仙府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大抵所有的仙官都在静室里打坐。小九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他们的生活难道就是如此按部就班，年年复年年？
　　小九在这里才呆了不到半日，就浑身难受仿佛置身牢笼，不由得更是怀念赵公明和进宝来，又转念一想，品出那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滋味。
　　她不想去做功课，连在这里玩耍都提不起兴趣，一抬头就是那片亘古不变的天，毫无趣味。
　　小九干脆一个跟头翻到厨房的屋顶，叼着草梗子，百无聊赖地抱着手臂，一朵朵数着天穹上的流云，也不知数了多久，许是累了，一合眼，竟在屋顶睡着了。
　　……
　　龙五爷是被鸟儿鸣叫吵醒的，自己本来睡得十分舒服惬意，可是林间的鸟却像着了魔似的，叽叽喳喳叫不停，生生把他从睡梦里拉出来，搞得他一肚子气，黑着脸撑起身……
　　“嘶……”许是动作有些大，扯痛了他胸口的伤，龙五爷皱着眉，抬起左手扶在胸前。
　　没有想象中触到那条狰狞的疤痕，指尖的触感分明是某种布料。
　　他缓缓低头，自己胸前那道外露的伤痕，不知何时已经被人规规矩矩地用白色的生绢包扎地严严实实，一点血迹都不曾透出来，胸前火辣辣的痛感早已消解大半，反而透着丝丝凉意，淡淡药草清香缓缓渗出来。闻着闻着，自己心中被鸟儿吵醒的火气竟然消了许多。
　　看日头应该是上午，明媚的春光从半开的移门中照进屋子里，时而有微风拂过竹海，成千上万的的竹叶互相摩擦着沙沙作响，仿佛是在趴耳边的窃窃私语。那些鸟儿的鸣叫如今听来也没有那么恼人，龙五爷默默看着它们有的并肩依偎在竹枝上，有的在林间比翼而飞，和着几声清脆的鸣叫，一股盎然的春意扑面而来。
　　是啊，如此大好的春光，若是不唱上一曲凤求凰，岂非辜负？
　　正想到这里，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门中飞进来，落到静室的白檀木地板上。一只小鸟儿不知为何闯了进来，停在屋子里默默与龙五爷对视。这只鸟儿生的极是可爱，浑身雪白雪白的羽毛无一丝杂色，滴溜溜的小眼睛是纯黑的，就像两块黑色的宝石一样闪着光，两只小爪子和尖尖的喙比朱砂还要红。
　　龙五爷和它对上了眼睛，心中升起一阵怜爱，尝试着向它伸出手去，那只鸟儿竟然像是看懂了他的意图一般，一振翅，落在他的虎口上，亲昵地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他的大拇指。
　　不知不觉，龙五爷的笑意爬上脸颊。
　　“你是来找吃的的？”说到这里，柳元的小厨房那边隐隐约约飘来一阵又一阵食物的香气，龙五爷感觉肚子里的肠胃都扭到一起，发出咕隆隆的声响，“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可喂你，你瞧，我自己还饿着呢。”
　　也不知那小鸟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它只是歪着脖子瞧龙五爷。
　　一阵脚步从厨房那边传来，龙五爷也不知是怎的，突然觉得面红心跳起来。他一抖手，小白鸟顺势落在了窗框上，歪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龙五爷，前一刻还好好地与自己说话，下一刻却慌忙躺下，胡乱抻来被子把自己盖好。
　　柳元端着做好的粥菜进来，静室里一如往昔，榻上的龙五爷似乎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把食盘放到静室的桌上，默默走到龙五爷的身前，坐在榻上，细细端详半晌，叹了口气。
　　榻上的人看起来面色似乎比前几日红润不少，按说自己日日按时换药细心照料，昨日就应该转醒，可是怎的到如今还睡得如此踏实？
　　柳元把自己的三个指头搭在他的脉搏上，闭目凝神，仔细感受……咚咚，咚咚，咚咚，雄浑有力的心跳好像战鼓那般，隔着一层皮肤，都震得柳元的指头微微酥麻。
　　奇怪……
　　柳元低头盯着他的脸，这才发现龙五爷的脸色岂止是红润，倒像是被云霞蒸过似的，额头上也沁出细细的汗。
　　柳元见状心里一惊，看他这样子像是发起高热，莫不是伤势过重，在里头溃烂了？
　　她赶忙拿出手绢来，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龙五爷只觉得自己如坠云雾，他怕柳元识破，不敢睁眼，可是打她一进屋子，那股她与生俱来的奇异芳香就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毛孔里，既舒适又让人心痒痒。
　　待到柳元为他擦汗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到了顶峰。龙五爷实在是忍得辛苦，她的体香伴着粥菜的香气丝丝入魂，他的肚子里抑制不住轰鸣起来，在静室里听来分外明晰。
　　“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吧，躺了着四五日，也不嫌身上酸。”
　　柳元清冷的生音一如往日，可是在龙五爷耳朵里听来，却听出一些莫名的关切。
　　他不好意思再躺下去，为了颜面又只得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
　　龙五爷缓缓睁开眼睛，把刚才自己撑着起身扯痛伤口的戏码又在柳元面前演了一遍。
　　若是窗前的白鸟有灵会说话，定然会对这一幕戏好好品评一番，这场景一刻钟前才演过一次，如今又来了一遍，发挥的却不甚好，不仅不如第一遍自然流畅，而且那句“诶呦”的台词说的也是矫揉造作，让人觉得像是故意为之。
　　可柳元却是皱起了眉头，连忙上前去扶，担心的问道：“伤口还痛吗？”
　　“痛，骨头都痛。”
　　那只白鸟都看不下去，扑棱着翅膀飞上九霄。谁也不知道还没手掌大的小鸟怎么能飞的这样高，待它穿破云层露出真身，一切都昭然若揭。身躯涨大百倍不止，如冰雪似的白羽被一袭如同滴翠的羽毛取代，在太阳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飞翔遨游之间，顾盼生姿，仪态万方，分明是一只青鸾。
　　若是龙五爷见了这只青鸾定然会以为是昆仑山上的老太婆派来监视自己的，一个巴掌把它打飞回去。可是这只青鸾受命于昆仑不假，却是龙吉派来的。
　　它一边飞，一边在嘴里絮絮叨叨：“亏得小主子心里头还惦记着他，跟我说什么‘他潇洒倜傥，是个盖世的英雄，受了再重的伤都不吭一声’，还说‘此等风姿，若是你见了定然就能明白我，’……那张脸长的倒还凑合……什么盖世英雄，连绝世名伶都算不上，我只见到一个二流的戏子！二公主别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瞧上这样的家伙。不成不成，我的回去和她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