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珍录》长安子玉

36、行踪

　　“你认得它？”柳元奇道。
　　“阿元可是忘了，我来玉山之前都住在哪里？”龙五爷低头瞧着水里的龙鲟那双滴溜溜的眼睛，透着讨好的神色，无奈又好笑。
　　柳元略一思忖，心中一片了然，半开玩笑道：“原是如此，你们既有如此缘分，我也不好做那恶人拆散你们不是？我只替水塘子里的小鱼小虾求五王爷发发慈悲，快快打发了你这老友，放它们一条生路吧。”
　　“也算是我们天目山的人对你们不住，你这里的损失，我来赔，如何？看在我这么诚恳的份上，就让它再叨扰你一阵子，我过几日定然把这小子亲自押回天目湖去。”龙五爷见柳元兴致不错，也来了精神，陪她磕牙打诨。
　　“哦？你打算如何赔我？”柳元的头发被龙五爷捂干，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最后一缕青丝也从龙五爷的手中抽走。龙五爷拈了拈空落落的手指头，心中升起一阵不舍。
　　“江湖之鲜，贵在水土，水土有异，湖鲜滋味亦是大有不同，你将这些五湖四海的鱼虾聚于一处，是便宜了不少，但是原产地水土差异赋予它们的原始野味却有减损，烹饪时亦无法激出其全部的鲜美。”龙五爷顿了一顿，瞧一眼柳元，她微微颔首，眉目间颇有赞叹之色。
　　“所以阿元，你这一塘子里的鱼虾养在这里，天长日久，早就失去其自然本味，损失了些也无需太过肉痛。”
　　“哦？”柳元闻言黛眉一挑，道：“你方才还说要赔我，如今这便是要讨价还价？”
　　龙五爷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阿元可是把我想的好生小气，我只是觉得若是要赔你，自然是要把天下最好的奉与你，才配得上你的手艺。”
　　“依你所言，最绝妙的滋味在乎天地山水之间，你这便是要把滔滔江海中的生灵，尽数赠与我？”
　　“是又何妨？”龙五爷掌心流光，一缕紫芒闪过，一个小巧玉牌出现在掌中。“这是我的手信，四海龙王都识得此物，你拿着它，天下水域皆可畅通无阻，算不算是我赔你？”
　　柳元依言接过，拿在掌中把玩，玉牌一面如同镜面一般，无丝毫纹饰，翻转过来，镌刻着一个古朴雅致的兽头纹样。
　　见柳元只是低头翻看玉牌，反复摩挲，却不说话，本来胸有成竹的龙五爷心里居然打起鼓来，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未知柳老板允否？”
　　柳元点点头，又摇摇头，把那枚玉牌塞回龙五爷手里。“天下之大，水产之丰，岂是我一人可享用的尽的？我养着这些鱼儿只是为着方便食客，或自己打打牙祭，哪里用得着你这么重的赔礼，倒是我受之有愧。弱水三千，我取一瓢足矣。”
　　龙五爷见她不肯收，心中莫名黯然了一瞬，那枚无数人渴求，现在却吃了柳元闭门羹的玉牌，紧紧攥在手里，却不知何去何从。
　　水里趴着的龙鲟见龙五爷一副吃了瘪的模样，实在是看不下去，怒其不争地摇摇头，一甩尾巴，钻回水里去了。
　　“那阿元意欲如何？”龙五爷不甘心地问道。
　　“这里的好些鱼儿都是我夙兴夜寐，奔波劳碌，不远万里抓来的，你一枚印信便想打发了我，我自然是不肯的，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龙公子肯不肯纡尊降贵，为我做一回渔夫，与我一道再去寻遍珍味？”柳元说完抬起头对上龙五爷的目光，眼底流淌着温柔和笑意。
　　龙五爷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你这是邀我与你一道去寻访江湖？”
　　“你愿不愿？”说着，柳元抬起一只纤纤玉掌，冲龙五爷莞尔一笑。
　　龙五爷仰天大笑，抬起手与柳元一击掌：“是我求之不得！甘愿为马前卒，供柳老板驱使，只是还望柳老板顾惜顾惜，做些粗粝饭食，别叫我饿着肚子干活。何时动身？”
　　柳元无奈道：“尚且不急于一时，自然要等你养好身子，我们才出发，只是我本想用龙鲟做道鱼羹给你补补身子，如今看来，这方水塘里怕是连最小的银鱼都找不见了。”
　　“无妨，区区小伤不碍事，”龙五爷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处，“我身子健壮得很，不消半月，必然痊愈，阿元无需太过担心。只是我肚子饿得很，怕是等不到吃鱼羹，我瞧你自己做的菜色正好，不如……”
　　柳元见状，忙去抓他的手，微微蹙起眉头：“小心些。”又伸手抚了抚他的伤处，见他无事，才安下心来：“你若是想用，我再去给你添两个菜来，只是你要答应我，这半个月要小心静养，不可劳碌疲惫。”
　　龙五爷见柳元如此关心自己，心头一热，不由得反握住柳元的手，郑而重之地点点头：“好，都听你的。只是我还有一事，尚不能安心。”
　　柳元脸上一红，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龙五爷的手中抽走，顿了一顿，说道：“你说的事我都晓得，我虽然不知对方来路如何，为何要害我，但是他们一击不中反受你重挫，想来总会消停一阵子，况且你如今在我这里，他们定然也知晓此事，纵然他们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在此时再对我出手，我们暂时可以安心了。”
　　“只是要对付他们，把这些暗处的蝼蚁揪出来，恐怕还要颇费一番功夫。”
　　“不急，此事我们从长计议，如今的大事便是你要养好身子，切莫再劳心劳力。”
　　“那在下便唯老板娘之命是从。”
　　柳元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又好笑，搀扶着他消失在竹林里。
　　……
　　小九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发现天色竟然已经全黑，四周静悄悄的，偌大的食神府邸竟然无一丝响动，没来由地让小九心中升起一阵恶寒：这地方还真不是人呆的……
　　看月色似乎已经是子丑交接时分，她方才回忆起上午刚混进来的时候玲珑在正殿里讲道，自己听了几耳朵，大体上是在教导小仙们修行之人最是要惜福养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顺应天时方可修为圆满。想必这里的仙君们都去“惜福养身”了，倒是可以方便小九自由自在地行动一会。
　　她正考虑是先去玲珑的静室探查一番，还是先去脚下的厨房里找点吃的抚慰一下自己的肚子，突然一个黑袍罩身的奇怪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小九没憋住，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心说：不知是那个小仙官也像自己一样，不爱拘束，趁着现在大家都在休息，自己独享一份自由自在的时光。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天宫也不全然是死气沉沉的，如赵公明，进宝一流，和自己如此投缘，还有这个活泼的小仙，倒是可以私下结交一番。
　　小仙径直走向厨房走过来，小九高兴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想要从天而降，吓她一吓。
　　只见那个小仙伸手结印，凌空画符，一道光晕一闪即逝，片刻的光亮映出她的脸庞，待小九看清楚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把身子低伏在琉璃瓦上，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那不是什么普通的小仙官，而是这间府邸的主人，玲珑。
　　明明是自己的地盘，却要夜半独行，还披着斗篷掩人耳目，怎么想都有蹊跷。小九心念一转，摇身一变，一只不起眼的灵蝶取而代之，翩翩然立在屋脊上，又随着玲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玲珑走地极快，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七拐八拐，绕过厨房，来到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屋子跟前，在门前停下脚步，却也不急着进去，而是摘下兜帽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悄然无声，才轻轻地一推，古旧的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可是没传多远就被无尽的夜色和寂寞吞噬。
　　小九就站在屋檐上，躲过玲珑的目光，在她推门而入的一瞬，借着天上星星点点的萤火微光，往里一瞧，一人多高的柴薪堆得满满当当，除此之外，空无一人，并无不妥。
　　小九的眉头越蹙越深，这里表面看上去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柴房，可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却弥漫在四周，叫人无法忽视，却找不见气味的源头。
　　就在小九思索之际，里头又传来响动，她知道玲珑在里头，不敢贸然进去，趴在屋檐下等了好久，待到响动平息，才敢冒头。
　　此时月亮已经从天空升起来，皎洁的月色照亮空无一人的柴房，小九心里直打鼓：玲珑去哪了？
　　玲珑进去是自己亲眼所见，可是如今……
　　小九飞来飞去都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情急之下只得又化回人形。
　　小小的柴房占地不大，在高悬的月光之下一览无余，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有一股更加明显的潮湿气息。这里的柴火都是上好的青冈木、荔枝木和松柏枝，可惜也许是被放置得太久，这些木材都受潮了，若是再拿到灶上去烧，只怕它们发出的烟能把上青天的大神们熏下来。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小九一踏进来灰尘就被她带起来的气流捧得老高，四散在空气里，霉味，土味，血腥味呛得人鼻子发酸，眼眶发红。
　　小九不敢打喷嚏，揉了揉小巧的鼻子，拿出丝帕蒙在脸上，淡淡的少女馨香隔绝了大部分糟糕的气味，叫她好受许多。
　　只是现在她也没空去顾及自己，玲珑的不翼而飞让她提心吊胆，一步一挪，在小小的柴房里仔细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