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归去来兮死神事件 ...
-
东京的夜是繁华的。辛苦了一天的上班族间或会称着这一段难得的黄金时间在外面发泄一下,但对于那些白天晚上各有一份活要干的人来说,所谓的夜晚,不过是疲劳的延续罢了……
晚上也戴着墨镜的青岛总长看起来很威风,这墨镜本来是为了防警署里认识的人的,现在又多了一层遮挡惺松睡眼的功效。好在今晚巡视分组酒吧的工作已接近尾声,最后一家又是千秋手下的,只需走走场面,让下面的人见识一下总长的英姿就算大功告成了。
然而世事难料,问题偏就出在这让人心情放松的最后一家。
其实如果青岛不来,也许就不会出这事了。那名奇怪的客人虽然有些无礼,但千秋的手下本不会为些许小事动手的,然而总长亲临,有这等好机会怎能不表现一下?
可惜虽然是被总长注意到了,但却是在自己飞出去的时候,好在立时就昏了过去,才没有羞愧的当场剖腹。
千秋和青岛是一起站起身的。千秋很不悦,青岛很兴奋,他终于不再犯困了。
把千秋手下打飞的是个穿的很普通的男子,年龄在35岁上下,和青岛差不多高,略瘦些,脸的轮廓很清楚,五官介于普通与英俊之间。虽然动了手,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依然坐在座位上。
千秋先开的口,语气生硬,但总算用词还客气。
“这位先生,哪怕本店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也不用把人打成这样吧?”
男子转过脸,面上并没什么表情,青岛透过墨镜,只看到一双灰色的眼睛一闪,心里忽然有种危险的预感。
“很久没动手了,有些不知分寸。”
“不知道分寸的人,是会受到教训的。”千秋的声音更冷了。
“你是这里的头吗?”
“不错。”
“看来你打算教训我?”
“不错。”
男子的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讥诮笑容,道:“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在下属面前丢脸,是很难看的。”
千秋没有再说什么,他已准备动手。
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终于站起身来。
就在他站定的那一瞬间,他的右拳已击出。
如果知道后果,青岛大概是不会替千秋去接那一拳的,然而那时他就在千秋身侧,看得出这一拳若是打在千秋身上恐怕他会经受不住,下意识的就迈上一步,原是想伸手挡的,没想到那男子如此迅捷的一拳竟还能中途变招,等发现时已来不及避。
有些沉闷的一声响,男子的拳正打中青岛的上腹部。
青岛的脚步丝毫未动,脸色也没有变,他伸手拉住正要前冲的千秋,沉声道:
“这人也是难得的好手,不要为难他了,让他走吧。”
千秋心里虽然不平,但总长的话没有不听的道理,垂手立定了。男子起初似乎也有些吃惊,听了青岛的话后,微微一笑,转过身,不急不缓的径自去了。
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酒吧入口时,青岛向千秋道:“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件事要找室井商量,今晚就不回本家了。”
本想把青岛送到室井家的,但被拒绝了。千秋目送着青岛上了出租车,心里不由平生几分愁绪。
总长和那位室井先生的往来,是不是有些过于密切了……
室井凝视着青岛裸露的肌肤,好一会工夫,才赞叹道:“颜色真漂亮。”
青岛不满的撇撇嘴,道:“换你捱这么一拳试试?恐怕就不是颜色漂亮的问题了,起码还得吐半口血。”
“我确实不及你皮糙肉厚。”室井坦然的承认道。
“我不跟你废话,你快把伤药给我,我可不想再着凉了。”
室井把手里的药递给青岛,善意的问道:“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你帮忙的话我大概就真的会吐血了……”
室井叹口气,道:“你又何必硬撑着跑到我家来呢?回本家养伤不好吗?”
青岛一边小心的往自己宝贵的肚子上抹药,一边道:“那怎么成?这样一来,神乐的总长被无名小卒一拳打伤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整个□□,我脸面何存?”
“原来你还有脸面这种东西在……”
“室井你什么意思?哼,下次再让我看到那家伙,非一枪打死他不可! ”
“赤手打不过别人,准备用枪了啊?真有出息。”
“难道还要去深山修炼了再来打过?又不是漫画……换了你不用枪吗?”
“如果是我,不会等下次,这次就用了。”
“……你这叫出息吗?”
“这叫谋略。”
明白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和室井斗嘴只是自找苦吃,青岛闭起眼,斜靠在沙发上。静下来后,能清楚的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大概是忍痛的时候自己咬破的。即使涂了伤药,胸腹处还是火烧火燎的疼,青岛意识到受的伤或许比预料的要重,觉得自己可能是过分逞强了。他忽然想到衰竭而亡的天才剑客冲田总司,不由打了个寒战。
感到室井靠近了,诧异的睁开眼时,正看到室井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
“你干嘛……”
“你不是在发抖吗?看一下有没有发烧。”
“我哪有发抖?”
室井收回手,没什么表情的看着青岛。
“我只是忽然想到天嫉英才这句话,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太优秀而夭折……”
“如果你要夭折请不要夭折在我家里。”
室井冷冷的截住了青岛的话,后者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随即感到莫名的寒意自体内升起,抑不住的颤抖。室井的脸色和缓了几分,叹口气,道:“受伤的人还是乖乖的去睡觉吧。”
青岛睡不着。
他现在不冷了,反而有点热。
室井往他身上盖了两层被子,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出来一个暖手袋,塞进被窝里。
青岛害怕了。
他看着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室井,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室井……你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
“怎么这么说?”思绪回转的室井,目光垂落在青岛身上,淡淡然的反问。
“因为、因为你突然变得很好人……我想一定是你突然发了横财……”
“我从来不买彩票的。”
青岛又盯着室井看了好一阵子,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艰涩悲凉起来。
“我明白了,我大概是快要死了……”
“死?不是夭折吗?”
“就算你故意做出那种轻松的调侃表情也没用……那个人打我的那一拳一定不普通,搞不好就是传说中的什么化骨绵掌……不然我怎么会突然觉得冷呢?室井,你是知道我活不成了才对我好的吧?你不用瞒我,我受的住打击的……”
“那个打你的人长什么样子?”像是要截住青岛琐碎的唠叨,室井突然问道。
琥珀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诧异,但还是认真的做答了。
“35岁左右,比我矮一点,五官还算端正,当然不及我英俊……对了,眼睛是灰色的。”
“灰色的眼睛?”
“没错。”
“不过亚洲人的眼睛多半都是灰色的……青岛你的眼睛不也是灰色的吗?”
“我那是薄茶色!”知道自己快死的人中气还挺足的。
室井虽然没有反驳他,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那有什么区别?
“总之,是像枯叶蝶那样的灰色,对视的时候,有种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的感觉……啊,我果然是快要死了!”(>_<)
室井站起身,目光停留在远处,忽然微微一笑,道:“放心,你还可以活很久……恐怕,要比我久的多。”
青岛并没有像自己预计的那样因为脾脏破裂而吐血身亡,事实上,他也根本不知道脾脏在什么地方。
青岛的恢复力如此惊人,一个星期不到,他就又活力四射的让所有不幸认识他的人头疼,再一次证明了湾岸署是出妖怪的地方。正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案件频繁,青岛的事故体质也如鱼得水,发挥的淋漓尽致。侉田的血压居高不下,在快要冲破极限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救世主降临了。
这天下午因为闯了祸,青岛难得的在办公室里写报告书,雪乃忽然跑了进来,拉了个椅子一脸神秘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青岛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青岛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和室井先生联系?”
青岛抬起头,认真想了想,似乎有一个星期没见了吧?不知道这算不算久,就含糊的点了点头。
“听说,室井先生最近晚上一直都不在家哦。”
不在家?看来有什么地方又要丢东西了……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我是MFFC的副会长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话说回来,会长又是谁?”
“会长是谁并不重要!”大概是觉得青岛的反应不尽如人意,雪乃有些愤慨了:“难道你就这么听之任之吗?”
“什么?”青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你不担心室井先生有外遇吗?”
“外遇?”青岛几乎要失笑了,“不会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雪乃意外的生起气来。
“啊,原来青岛先生已经吃定室井先生了……室井先生真可怜!”
“哎?”
“我白替你担心了,你好自为之吧!”
雪乃气鼓鼓的站起身,一昂头,不再看青岛一眼的走掉了。青岛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着头喃喃道:“她被小堇带坏了……”
然而雪乃的话毕竟还是在青岛心上留下了痕迹,他认真的考虑着等到下一个休息日去问问室井有没有出什么事,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就在意外的地方遇到了室井。
千秋跟着青岛有十几年了,也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不过今晚这么奇怪的事,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那时候神乐的总长正照例靠在自家酒吧的沙发上养神,千秋心里着实有些可怜青岛,也很为他的劳累不平,但他的身份,似乎又不好说什么。远处有人喧哗起来,大概是什么人喝醉了吧,莫名的欢愉气氛,但传不到这个角落。千秋看着衣着光鲜却没有生气的青岛,忽然又觉得,那个穿着绿风衣,头发乱蓬蓬的巡查部长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想到巡查部长,就不由想起那位室井先生,千秋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就像一个解不开的结一样,在他的心头越绕越紧。一股冲动涌了上来,千秋前跨一步,准备不顾一切的问个清楚。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一个白发苍苍的,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老者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且毫不客气的在青岛对面坐了下来。
千秋看到,青岛起初似乎也对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感到很意外,但当那位老者开口问了句“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后,青岛的诧异就变成了古怪的笑容,并且真的转过头让手下去拿三明治了。
千秋看着老者神态自若的把端上来的三明治吃得干干净净,其间青岛一点也没有在意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更加的盛大起来。不过没多久,这疑惑就被青岛的一句话打破了。
“室井,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青岛看着装扮成老者的室井优哉游哉的喝起茶来,忍不住问。
“有点累了,想到晚饭还没吃,又正好看到你在……”室井放下手里的杯子,慢吞吞道。
“谁问你这个了?”
青岛打断了室井不着边际的回复,室井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那你要问什么?”
“当然是要问你干嘛打扮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这个嘛……”
“怎么样?”
“不能说。”室井斩钉截铁的答道。
“为什么不能说?”青岛有些愤然了。
“这个也不能说。”室井微微一笑,站起身,“那么多谢款待了。”
千秋望着朝室井背影龇牙的青岛,心里想,总长似乎又有精神了……
虽然打定主意要把室井的怪异行动根源找出来,但因为第二天在东京湾里发现了不明浮尸,新城又把青岛派去找所谓的尸体遗留物了。拿着个网兜傻傻的在海边晃来晃去的神乐会总长暂时连自由行动到处闯祸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去找室井的麻烦了。
两天以后,警署的停尸房忽然发生爆炸事件,不明浮尸所摆放的位置正在爆炸中心。不知道是谁泄漏的消息,很快报纸上就出现了相关报导,嘲笑警方不仅查不明死者的身份,连死者的尸体都保不住。怒火从最高层开始,一级级往下传递,新城虽然并没有过错,但因为案件是归他负责的,理所当然的受了不少斥责。单纯的心一旦收到不公正的打击,就变得固执起来。新城坚定的认为停尸房的爆炸事件绝非偶然,不肯结案。然而再固执的心也敌不过上级的一个命令。湾岸不明浮尸案终于还是在压力下不了了之了。
那天新城郁闷的从湾岸署撤离,回家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了室井。黑衣的肃穆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难得的开口邀请邻居上门小坐片刻。新城本着高傲的心原是要拒绝的,但室井黑色的眼睛在暮色里看起来如此诚挚,新城终于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随着他进门了。
在看清楚室井递过来的资料后,即使是新城也不禁动容。资料的内容并不复杂,是一名青年男子的履历,一封遗书,还有一份身体检查报告和一份验尸报告。这其中,只有验尸报告是新城见过的,不但见过,而且仔细研究过多次。
比较着看那份身体检查报告,不难看出,这是同一个人。
新城放下手里的资料,看着室井。他本来想问室井,为什么手上会有这份东西,但在开口之前,他脑海中不合时宜的闪过了青岛的身影,新城忽然明白了。
是为了青岛。
因为这件案子发生在湾岸,牵扯到了那个人,所以才拼命的去努力,要在事故体质的青年遇到危险前解决一切,默默的,不求回报的……
那么,为什么要把资料给我?
像是听到了新城心中的疑问,室井缓缓道:“虽然现在这份东西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但我想,如果不解开真相你总是不会踏实的。”
新城的目光复落到光洁的纸面上,良久,他点了点头。
“谢谢。”
伪造的材料是完美的,室井并不担心新城会发现其中的破绽。这样一来,新城就不会再在暗中时刻留意着去调查那名死者的身份,不会被卷入不必要的灾难中了。对室井来说,新城这样的同事是需要珍惜的。
然而,还有一个人必定会对此事产生疑问,而且,必定不会轻易罢手。
结案的通知下来时,青岛是怒气中烧的。趁着这怒火,他甚至不顾一切的跑去和新城理论。当然,也憋着一肚子气的新城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青岛受到了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后,还要接受同事们的冷嘲热讽。虽说这是该习惯了的,但当青岛迎着风走在夜色中时,仍不免自哀自怜。在青岛第一千次用天才总是不被人理解的话来安慰自己时,一个意料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并把他拖到了路边的一家咖啡馆里。
这个意料不到的人年龄在40左右,头发半白,衣着随便,看上去像是什么地方的大楼管理员。青岛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印象深刻。青岛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室井称他为教授。
“慎次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教授讲起话来颇为开门见山。
在青岛看来,室井是一直不太对劲的,不过既然问话的人是神秘的教授——青岛对神秘人物总是充满莫名的好感和敬意——他还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才作答。
“这两个星期我没怎么遇到他所以不太清楚,不过据可靠人士透露,近来他晚上都很忙……”
雪乃要是知道自己在青岛口中成了可靠人士,大概会感动吧?虽然让雪乃感动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来确实不太安定……”教授喃喃道。
“对了,我前两天还在酒吧里看到他,他打扮成老者的模样,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哦?”教授扬了扬眉,“你有没有拍张照?”
“啊?”
“没什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教授的脸色忽然又凝重起来,青岛默然的看着他,心想科学怪人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
“其实我来找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听到这里,青岛也不禁严肃起来。
“请你把这个拿给慎次,务必让他吃下去。”一边说着,教授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深色的小玻璃瓶放在桌上。
青岛注视着那个小玻璃瓶,虽然看不真切,但瓶里盛着的确乎是一些白色的药丸,青岛心里充满了好奇,以及莫名的不安。他抬起头,小心的问道:“室井他,得了什么病吗?”
“不……不过还是吃药比较好……”教授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来,“可是如果我把药给他,他一定笑眯眯的答应会按时吃,然后一转身就把药给扔了……”
没想到室井也会做这种事,青岛意外的高兴起来:“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因为不肯吃鸡蛋,每次都把鸡蛋藏在书桌里,后来还发臭了,惹的老师一个劲的找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臭,呵呵……”
教授看着青岛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白痴,青岛愉快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他尴尬的咳嗽一声,道:“抱歉……您请继续。”
“所以呢,麻烦你找个机会让他把药给吃了。”
“可是……”青岛露出为难的神色,“如果是我的话,他多半当着面就一口拒绝了。”
“谁让你当面给他了?”
“您的意思是……?”
“偷偷的骗他吃下去。”
“啊?”
骗室井……这谈何容易?
当天晚上难得回本家一趟的总长先生愁眉不展的望着会议厅的天花板,把与会的众人吓得不轻,连最爱争长到短的生仓也识相的没有多话。
一直到洗澡的时候青岛仍在思索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欺骗朋友是不对的。
在考虑了种种方法觉得都行不通后,东京第一大□□组织的当家自我宽慰的想到。
既然骗不过去,剩下的方法似乎就只有用强了。
青岛的嘴角挂起一抹苦笑,虽然和室井交手也不是没有赢过,徒手格斗确实是自己略长三分,但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看来这也不成……
青岛苦恼的摇了摇头,忽然有些忿忿不平起来。
我干嘛要为这种事情这么伤脑筋?室井吃不吃药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沿着池壁下滑,整个脑袋都埋入了水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青岛的脸,耳边是持续不断的气泡升腾声。青岛好像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心就空明起来。在这空明之中,埋藏在细胞深处的信息也像升腾的气泡一样冒了出来……
“啊……”
青岛一激动,就忘了自己的处境。呛了两口水后,他才从水里浮出来。虽然喉咙鼻子都还难受着,心里却高兴。因为他现在想到的主意,实在是称得上完满的。
青岛安心的舒了口气。
他迅速的洗完澡,披上家居的睡袍,急急匆匆的去找千秋。
“软骨散?对,是在我这里。”千秋一边答应着,一边忍不住问,“总长你要这东西派什么用处……?”
“你不用管这个,给我就行了。”
千秋迟疑了一下,转过身自收藏的地方取出软骨散,递个青岛。青岛高高兴兴的接了过去,正要走,千秋心里猛然想到,脱口而出:“总长,这该不会是要用到室井先生身上的吧?”
青岛被说中了心思,不由一颤,惊疑不定的看着千秋。千秋看到青岛的反应,原带着的三分不安现在变成了十分。
“总长……我知道您很喜欢室井先生,可是用这种方法……用这种方法……”千秋的声音颤抖起来,想到青岛决定要走这一步是经历多少苦痛折磨,千秋不觉悲从中来,难以抑制。
“你到底在想什么?”领悟到千秋话里的含义,青岛不由一脸黑线。想要辩解,似乎又难以在三言两语里说清,青岛决定还是含混过去算了,就笑着道:“其实是室井要用这个,问我有没有,我才想到来向你拿的。”
千秋疑惑的看了青岛一眼,有些不信的道:“室井先生要软骨散?”
青岛表情凝重的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不错。我也不清楚他要拿来干什么,朋友开了口,我们侠义道的宗旨,总是要尽力帮忙的。只是既用到软骨散,手段上总不太光彩,想来室井也不愿意多人知晓,你以后千万不要在他跟前提起,省得脸面上过不去。”
千秋最后还是信了青岛的话,不独是因为室井一向行事神秘,无从捉摸,也是因为他心里,总是希望能相信青岛的。只是当青岛一脸高兴的揣着软骨散消失在门口,千秋仍感到担心,这种担心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安,虽然含糊,却挥之不去。神乐会上一代的总长——青岛的父亲还在生时,曾叮嘱过千秋的父亲要在自己死后照顾好青岛,然而他们两人却在同一役里身亡。子承父志,对千秋来说,守护神乐会,守护青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让青岛亡于自己身前。然而世事终究无常,平安了十数年,也保证不了明天还能平安。青岛自从成了湾岸署的巡查部长后,护卫的工作便难上加难。短短二十个月内,青岛屡次遇险,虽然最后都平安无事,但千秋的心里的忧虑实在一日重于一日。如今神乐会外有鬼州组虎视眈眈,内有生仓加势明争暗斗,实已顾之不暇,青岛却仍无闻不问,把那心思放在室井身上,怎不让千秋担心。
妙子夫人一心想除掉室井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啊……
刹那之间,千秋的脑海里转过这样的念头。与此同时,回到自己房间的青岛,因为要准备的事都已办妥,早心安理得的躺倒在床上,酣然睡去了。
冬日里的白昼,纵使再怎样阳光灿烂,到了一日工作完结之时,天也早黑成一片。青岛迎着风走在去室井家的路上。因这夜色的深,空气里的寒意似乎也重了几分,吹在脸上的风更是刀割一样,但青岛却全不在意。他马上要去做的事并不简单,此刻正在苦思每一步的细节,实无暇顾及其他。
警察宿舍一如既往,因为青岛不请自来的次数已达到了数不胜数的地步,不要说室井和隔壁的新城,就是这里的其他住户也早已见惯不惯。对他们来说,绿色人影的出现,像是代表着某种平衡。要是哪段时间青岛不在这晃荡了,即是说东京必然有什么地方出了大事,反让人不安。
青岛按下室井家门铃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了鲇鱼的等价物,有示警的功用。他的嘴角还挂着三分笑意,说明他已成竹在胸,只待时间经过,将他的计划一步步推向终点。自青岛认识室井以来,实在是上当的时候多,得意的时候少。他虽然是一等一的擅于自我安慰之人,但遇到这种能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也不禁兴奋。不过为避免良心的不安,青岛宁愿把这想成是为了朋友的无奈之举——在昨晚临睡的时候,他也确实觉得这是无奈之举,算不得自欺欺人。
人若是有了惯性,纵是再小心谨慎的,也不免轻敌。室井大抵是万料不到青岛会有害他的心的,待客依旧。计划的进行比青岛预想的还要顺利,他准备了好几个偷下药的法子,第一个就成功了。如今华灯高照,夜色渐深,再过个一时三刻,药效便会发作,小心了一晚的青岛,也不禁面露欣然之色。
“青岛,你在得意什么?”
室井突然发问,青岛微微一惊,随即笑道:“我只要吃饱饭,总会得意的。”
室井凝视着青岛,黑色的眸子深不可测,让人看不清其中包含的东西。青岛给他看得有些着慌,又不能移开视线,正在想他莫不是看出什么破绽了,室井却先垂下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难怪你在湾岸总是一副失意的样子,原来是没有吃饱。”
青岛狠狠的瞪了室井一眼,如果说方才他的心里还有些内疚不安,现在也已全无踪迹了。
等会不乘机欺负他一下,实在对不起自己,青岛暗自想到。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室井的抗药性特别好,时间已经快到了,室井看来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奇怪,我明明加重了一倍分量的,难道还不够吗?
让青岛疑惑的事并不止这一件,刚刚还在视线里的室井,忽然不见了,自己眼前的景象,什么时候,变成桌面特写了?
等到青岛发现这是因为自己正从椅子上渐渐滑落,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室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来到他身边,俯下身,仔细看了看青岛的瞳仁,又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臂,微微一笑。
“看来不是精神性的药物,只能使肌肉麻痹。青岛,你还能说话吗?”
“可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青岛艰涩的开口。
“你来后没多久。”
“怎么发现的?”
“这可不能说。”
“那你什么时候换的杯子?”
“在你下药后不久。”
青岛只觉得一肚子的苦水,吐也吐不出来,心里想,早该知道他是这方面的行家,我干嘛要去喝自己眼前的那杯茶呢?
室井悠然的瞥了青岛一眼,缓缓道:“你想让我动弹不得,到底有何居心?”
“我不能说。”虽然整个人都快滑到桌子底下去了,但堂堂神乐会会长的风骨仍在,岂能轻易泄密?
“你不说也无妨。”室井的视线落到了青岛脸上,“不过你知道的,我一向心胸狭窄,有仇必报。你既然不义在前,我就更加不会客气了。现在你自食其果,没有反抗的能力,我是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明白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湾岸署出来的人一向能屈能伸,青岛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话说回来,能让他觉得不好意思的事,实在已不多了。
于是教授的事,药的事,自己烦恼的事,去找千秋的事,断断续续的都说了个大概。室井一直听着,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待青岛说完,室井伸手到他怀里略一摸索,就找到了教授给的药瓶,也没多看,随手放到了桌上。思索片刻,问青岛:“你下的这药,有什么可以解的吗?”
“没有。时间过了,自然就好了。”
“那要多久?”
“8个小时。”
室井看了他一眼,道:“这么看来,再过4个小时你就能动弹了。”
“你什么意思?”
“我是在夸奖你的复原力高人一等啊。”
“怎么听都像是讽刺……”
“有吗?”似笑非笑的反问着,拉开椅子,扶着青岛把他半抱起来,让他横躺在沙发上。随后,去卧室里拿了青岛常用的那一床被子,大致的往他身上一摆,就露出大功告成的轻松神情,转过身,准备要走。
青岛始终睁大眼睛看着室井,此刻不由着起急来,“等等!”
室井回过头,淡然道:“还有什么事吗?”
“你、你去哪儿?”
“我去书房。”
“那我怎么办?”
“你?你可以睡觉啊。”
“现在才9点,我怎么睡得着?”
室井略一思索,道:“要不我帮你个忙,把你打晕,总行了吧?”
“我不要!”
“那就爱莫能助了。”
眼看着室井又要走,青岛只得在心里叹口气,道:“这样吧,我付你钱,你在这陪我,我有话要问你。”
室井抬一抬眉,道:“先说好,按时计薪。”
有报酬的时候,室井就会变得很地道。刚才没拿的枕头也拿过来了,塞到了青岛脑袋底下。正要把被子盖的周正些,忽然想到,室井就微微一笑,温和道:“穿着这么多衣服一定躺的很不舒服吧?要不要我帮忙?”
青岛很警惕的看着室井,道:“这是要另外收钱的吧?”
“免费。”
这实在不像室井会说的话。青岛凝视着他,室井嘴角仍挂着不经意的笑,也没有躲避青岛视线的意思。好一会,青岛才慢慢开口道:“就算你要拖延时间,我要问的话总还是要问的。”
室井敛去了笑容,轻叹口气,靠着青岛在沙发边上坐下来,微仰起头,望着不远处照不到光的那块天花板,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个死者的身份我确实清楚,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停尸房爆炸那事,是你干的吗?”
“没错。”
室井答的坦然,青岛倒是好一阵沉默。
“我看过验尸报告,死者没有显著的外伤,然而耳膜受损,内脏破裂。法医推测死者是从高处坠海,抵不住冲击而亡。不过,我倒是有另外一种假设。”
青岛看着室井,一字字接下去:“他也有可能是被人一拳打死的。”
客厅里似乎有些冷,也许是因为血液的循环慢了,也许是因为室井太安静。青岛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据说人的五感里若有一感不可用,其他四感就会变得比常人敏锐。不过我实在没想到青岛你四肢不勤之后,思维会如此活跃。”
“我一向都很聪明的!”生气的反驳着,原本充斥于空气里的寒意消失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个聪明人现在会一动不动的躺在我家沙发上?”
“是因为、因为我太关心朋友了,正所谓关心则乱……”
室井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连案件的事都不来问我,只顾跟我东扯西扯的,好寻机会把我制住逼我吃药……青岛,你还真是重情重义。”
青岛叹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
他忽然醒悟,恍然道:“莫非你就是因为这缘故才看出破绽来的?”
“没错。”
青岛的眼里流露出懊恼的神情,室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真可惜啊,难道有机会可以捉弄我一番,却错失了。”
“是啊……”青岛尤自思量不已,也没留意,随口答道。话音刚落,猛一惊,忙补救起来,“你、你说什么?我哪是那种人!”
室井也不说话,只意味深长的笑,青岛又觉得冷了。
“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点打击报复的意图的……不过真的只是一点啊!我主要还是担心你……”
青岛尽量把话说得颇有诚意,同时伤心的想,为什么自己明明在说真话,还会感到心虚?这年头,果然是越老实的人越吃亏……
“好,既然这样,你早点睡吧。”
青岛实在弄不清既然这样指的是什么,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室井,模糊的想,这是代表既不会报复也不会敲诈我的意思吗?
室井站起身,替青岛把外衣脱了。青岛很舒了口气,他的后背刚才给衣服的褶皱抵的很难受,又不好意思说,现在总算解放了。然而当室井伸手去解他腰间的皮带时,青岛忽然想起来,急道:“裤子不用脱了!”
室井有些诧异的道:“怎么了?”
“我习惯穿着长裤睡觉的。”
青岛的脸似乎有些红,室井盯着他看了片刻,就站直身体,把被子替青岛盖好了,没再多言。
经过桌子时,室井看到教授的那瓶药,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倒了两粒,和着水服了下去。
一旦熄了灯,夜的世界就愈发沉静,青岛吁了口气,安下心来。万一身上穿着的那条咸蛋超人限定版内裤给室井看见,这种情况下,他是一定会拍照留念,狠狠敲诈一番的。解不开的谜团打着滚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依然无迹可寻。不过,青岛现在已经不再焦躁。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不管是眼前的这个案子,还是室井的过去。
他睡着了。
醒来是半夜。闪着幽幽冷光的挂钟表明此刻刚过三时。
青岛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高兴之余,也忍不住想,居然真的只用了四个小时……也许是身体僵直的时间久了,很想活动一下。青岛从沙发上起来,往四处看看,预料中的一片黑。
如果是夏天,倒是可以去阳台上看看满天星斗,不过目前这个季节……还是乖点待在室内比较明智。
卧室的门似乎没关,走近些看,果然隙开了一条缝,青岛轻轻推门而入。
窗帘难得的没有拉起来,让卧室看来,比客厅要明亮许多。
不过说是明亮许多,毕竟也只能看到躺在床上那人的淡淡轮廓。
青岛走到床前,因为夜的静谧,他的声音也不由压低了。
“室井,你应该醒了吧?”
没有反应。
青岛略俯下身,“别装傻啊,我知道你不会睡这么沉的,早给我惊动了。”
仍没有反应。
眼前的室井的睡颜,很不安稳的样子,眉头微微的皱着,呼吸却均匀。
青岛忽然明白了。原来教授给的,是类似于安眠药一样的东西。
原来室井真正睡着了,是这般模样。
青岛叹了口,喃喃道:“连睡觉都要皱眉,是会过早衰老的啊。”
他伸手想要抚平室井的眉间,才触到,手腕猛的被室井抓住,青岛猝不及防,很吃了一惊。室井的双目也已睁开,闪着寒光,满怀杀意。
“青岛,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看清楚眼前的人后,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了,目光也复沉静,但声音是冷冷的。
“对不起。”青岛真后悔自己不该多事。室井难得睡沉一回,却被惊醒,不悦是自然的,就算他此刻把青岛揍一顿,青岛也不会介意。
扣住青岛的手松开了,室井坐起身,目光垂落,叹了口气。他穿着的白色睡衣在朦胧中隐隐泛着光,映射出如漆的黑发。青岛望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夜凉如水。青岛默立片刻,说了句“我去睡了”,转过身,走出卧室,带上房门。
客厅仍是一片黑暗,仍只有挂钟涂了荧光剂的指针闪着冷冷的光芒。青岛回到沙发上,躺下来,把被子拉至齐颈。他此刻的心情很奇怪,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明天醒来的时候,必须忘了室井那孤寂无助的模样。
远处传来夜鸟的低鸣,似乎是猫头鹰。那声音虽被视为不祥,青岛却觉得高兴。无论如何,这钢筋水泥林立的都市里仍有自然而自由的生物存在,实在让人宽慰。
那晚以后,青岛没有再问室井无名尸体案的事,神乐会和湾岸署都不空闲,纵然是他,也没余力去为已经结案的事奔波。
转眼过去一周时间。这天中午青岛刚吃过饭,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接到市民的电话。说是许久没见到隔壁邻居,担心出了事。青岛问清楚地址,左右看了看,办公室里除了鱼住科长外再无他人,心里叹口气,拿起外套径自去了。
目的地是很普通的一幢公寓楼,青岛坐电梯到要去的那一层,看了看门牌号码,很容易就找到了报警的那一家住户。按了两下门铃,却没人开门。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报了警,却顾自出门的市民不是一个两个。说白了,现在警察这两个字是越来越不值钱。
青岛正要离去,一瞥眼间,发现防盗门似乎没锁。他立定脚步,试着打开防盗门,果然是没锁。不但防盗门没锁,连大门都是虚掩着的,青岛的心里不由多了一层疑惑。他小心的往里走,没几步,就看到了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看那打扮,似乎是这家的主妇。此刻她斜靠在沙发上,闭着双目,可能是等的累了,睡着了。青岛脸上露出了笑容,走到她身边,想要叫她起来。
皮肤上陡然起了一层寒栗,青岛心里知道不妙。他那兽般的直觉使他总能比常人早一步发现逼近的危险。他身体的反应也是极快的,腰部略一使力,已在最短的时间里旋过身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感到手机的振动是在开会的时候。虽然警视厅的会议一贯无聊,室井还是正襟危坐,直到结束后,回到办公室,才把手机打开来看。
发信者显示的是青岛,内容很简单。
“我回来了——死神。”
室井不动声色的把这条短信给删了。
闻到了海风的味道,青岛知道自己的意识大概是恢复了,并不急着睁眼。他的手脚没有被绑住,后颈部一跳一跳的疼,但伤的并不重。躺着的地方高低不平,是冷硬的岩石地,触手之处却有细细的沙砾,看来是在靠海的山崖上。
“醒了的话干嘛不起来?装死吗?”
有男人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冷冷的,带着些微的讽刺,听起来有点熟。
青岛知道瞒不过,也不着慌,慢慢的站起身。他拍了拍外套上的尘土,漫然的往四处看了一圈,才面向适才讲话的人道:“原来是你。”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年龄在35岁上下,和青岛差不多高但略瘦些的男子。他脸的轮廓很清楚,五官介于普通与英俊之间。要不是青岛曾给他打过一拳,吃了不少苦头,原是记不得这副样貌的。
“不错。没想到那天挨了我一拳的人竟然是神乐会的大当家,更没有想到你这等身份还要兼职。怎么,是神乐会欠债太多,入不敷出,需要你亲力亲为呢?还是为了躲避江湖追杀,不得已藏在警局里?”
“你全猜错了。是算命的说日本的□□早晚会被全面肃清,我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先找好备用的饭碗,省得到时候船是到桥头了,却直不起来。”
男子笑了两声,道:“看不出青岛先生这么有幽默感。你既如此有趣,室井必然舍不得你死,一定会来找你的。”
青岛心里一凛,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是要引室井来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微微一笑:“等他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青岛在努力的想办法。
这里确实是海边的一处悬崖,举目望去,只见碧海青天,沙鸥独翔,竟不觉人气。青岛忍不住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特车二课驻守的那一片连盒饭都买不到的荒滩?看来自己实在是三生有幸……
青岛猛的跳起来,叫了声:“糟糕!”
男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只见青岛的脸色苍白,脚下不停的在崖边走来走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开口问,只在心里留意着。
青岛的着急倒是全无虚假。他因为记起来自己现在不欠室井半分钱,推测多半是得不到他的救援了,不由暗自心焦。
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快把上次的欠款结清了……我本来都会拖上一两个月的,这次干嘛要瞎积极?看来已经养成的良好习惯果然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多想也无益处,青岛停下脚步,望崖底往下去。这里看来很高,几乎看不清底下的情况。海风似乎更冷了,青岛打了个寒战,喃喃道:“不知道从这里摔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要试试吗?”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青岛的身后,很有诚意的问道。
“不用,我还年轻,虽然谈不上活得如何有滋有味,也并不想死。”青岛一边冷淡的答着,一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从这里掉下去也不一定就会送命,我就掉过一回。”
青岛吃了一惊,过了片刻,才道:“你还真不小心。”
男子淡然一笑,道:“如果不是有室井帮忙,我再不小心,也不至于从这里摔下去。”
青岛默然了。这么看来,眼前的男子和室井恐怕结怨颇深,怪不得要一心一意的引他出来。问题是,自己怎么就被卷进这趟混水里来了。
“我说,”想了一会,青岛和颜悦色的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没错我是和室井认识,但我们的关系只是一般。你拿我来要挟他,恐怕只会徒劳一场。况且按照我在署里的地位,就是失踪一星期也不会惊动到上面去。如果你真要找人质,不妨把我们署里的真下正义带走,他是本部长的儿子,比较有分量。我也不劳你大驾,自己想办法回去就成了。”
他说完,慢悠悠的转过身往山下走去。男子也不拦他,目望着远处,似乎听了青岛的话在发呆。青岛暗想,看来四肢发达的人果然好骗,我虽然不是他对手,但称得上文武双全,远胜于一介莽夫……
一方面是因为正在得意,一方面是因为注意力都在身后,没能留意眼前,青岛刚走了没几步,差点就撞到一人身上。
那人伸手扶住青岛,青岛这才站稳。他定神一看,不由失声道:“室井,你怎么来了?”
室井淡然道:“我不来,你能走吗?”
“可是我已经把他唬弄住了,正要脱身,你干嘛偏捡这个时候跑来?”
室井几乎要失笑了,“他要不是已经看见我了,能让你走吗?”
“是、是这样吗?”
“不过我既然来了,也就没你的事了,你现在走也不迟。”
室井说着,不再理会青岛,从他身边走过。青岛咬了咬牙,一把拽住室井的手臂。
“你都来了,我又怎么能一个人走?两对一的话,未必会输。”
室井诧异的看着青岛,道:“什么两对一?”
“当然是我们两个对付他一个了!室井,你别跟我说你要讲什么公平决斗精神,一个人去送死!”
黑色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笑意,室井慢慢松开青岛抓着他的手,道:“你搞错了,他不是我的敌人。”
“哎?”
“我自然也不会去送死。”
青岛愣住了,随即就愤然起来,“可恶!我刚才都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了!”
“能够不死难道不好吗?”室井看起来毫无歉意。
“不死当然是好……可是,这种情况下,你至少也该说声谢谢,或者我很感动吧?”
“谢谢,我很感动。”
“太迟了!”
“我说,你们两个,要吵要闹回去再继续成不成?时间不多,我还有正经事要说呢。”一直在旁边冷眼相观的男子,此刻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
青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看了看不远处那两人一眼,又打了一个呵欠。
到底在说什么,居然要讲这么长时间……就算是久别重逢,要叙旧,也不用特意跑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叙吧?眼看天色渐暗,青岛觉得吹在身上的风似乎又冷了几分,不禁自怜。早知道刚才就不用故作大方特意避开了,能听听室井和那个叫冰川隼人的家伙说的话,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无聊。
月亮不知在什么时候升上了天空,青岛忽然想起本来说好今晚要请小堇吃饭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看来明天也将是倒霉的一天……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正在发呆的青岛回过神来,问站在身侧的室井:“好了吗?”
“可以了。我们走吧。”
“那他呢?”青岛说着看了一眼尤自站在崖边凝视着大海的冰川。
“他自己会回去的。”
青岛坐在室井身旁的座位上,好奇的打量着四处。
“这是你新买的车吗?看上去还不错。”
“这是冰川的车。我随时都可以用警视厅的车,干嘛还要自己买。”开着车的室井淡然的答道。
青岛瞥了他一眼,道:“说的也是,你连直升飞机都可以动用,确实没必要买车……可叹我除了给本厅来的大人物做司机外,要想碰碰署里那几辆破车的方向盘还得打申请,这世界真不公平。”
“在你手里已经报废好几辆警车,我要是你们课长,早撤销你的驾驶权了,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公平不公平。”
青岛嘻嘻一笑,笑容里没有歉意,只有得色。
“我们课长才不笨呢。要不让我开车,我待在署里的时间就会增加,他的血压估计也会跟着上窜,权衡利弊,还是让我在外面跑比较好。毕竟损坏了公家财产不是警视厅倒霉就是我倒霉,祸害不到他头上。”
“你倒是清楚的很。”
室井的语气里听不出讽刺的意味,虽然如此,青岛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他两眼。车厢里没有开灯,室井的脸沐在淡淡的月光里,神色平静。
“室井,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你在我身边,我心情怎么会不好。”
室井的话听上去像在背书,青岛扭过头,看着在车窗上连成一片的路灯倒影,心想,他果然心情很好。
“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沉默片刻后青岛坐直身体正色道:“就算那个冰川是你朋友,可他无缘无故的得罪了我两次,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谁说他是我朋友了?”
青岛怔了怔,道:“这可是你说的,既然不是你朋友,就更加不用客气了……”
“他是我老师。”
青岛呆住了,直愣愣的盯着室井的脸。室井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目视正前方,很认真的开着车。
“真的是你老师?”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那是情非得已。”
“你只会钱非得已……算了,我现在不和你计较这些,你说的老师,是不是学校里的国语老师啊,化学老师啊,那种老师?”
室井有些看不起的瞧了青岛一眼。
“不是就不是,干嘛用那种眼神看人?”青岛不悦起来,“我本来还想说既然是你老师,就不找他麻烦了。”
室井微微一笑:“你去不去找他麻烦,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为你着想,我劝你还是就此了事。”
青岛想了想,恍然道:“既然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来,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大人大量,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室井赞赏道:“总算你也明白驱吉避凶的道理。”
不知道是真没意识到室井话里的讽刺,还是故意装傻,青岛的脸上毫无窘意。他不经意的往窗外望了一眼,忽然发现视线所及之处已是一片黑暗,不由急起来,推了推室井的肩膀,道:“你开错地方了!”
室井毫无惊讶之色,淡然道:“没开错。”
“可是这里看起来偏僻的很,一点也不像市区……”
“我本来就没说这里是市区。”
青岛吃惊的看着室井,道:“你把车开到这么荒凉的地方干什么?”
室井也不答话,顾自往窗外望去,喃喃道:“还不够偏,得再开上一段距离。”
他的脸在暗暗的光线下看来很是神秘,青岛的脑海中不合时宜的闪过杀人灭口几个字,额头就微微的渗出汗来。
我在想什么啊?室井就算再素行不良,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好了,这里差不多了。”
室井说着就把车停下了,青岛正在苦思,一个措手不及,差点撞到车窗上。
“你怎么说停就停啊?”青岛有些后怕的按着额头,抱怨道。
室井并不接口,径自下了车。青岛虽然猜不透他想干什么,也只能跟着一起下车。
“走吧。”室井跟青岛打了个招呼,也不锁车门,转身就走。青岛尚未分辨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看室井这般举动,疑惑里不禁又夹了几分恼怒。他紧走几步,来到室井身边。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可没完……”
“今晚月色不错。”室井无头无尾的说了一句话。青岛微微一愣,不由也往天空中看去,果然,圆的月亮在靛青的天幕里看来分外清楚,虽然颜色是白的,光芒是冷的,仍美丽的不需任何修饰便可入画。
“是不错。——不过,难道你是专程来这里赏月的吗?”
“当然不是。”
“那是……?”
“我不想说。”
青岛顿住身形,室井知道他要发难,也不闪躲,任由他抓住自己肩头。感到青岛指上传来的力道,室井轻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再过片刻,我不说你也会明白我干嘛要到这里,我又何必多费一番口舌。”
卸去了几分力,但并未松手,青岛愤然道:“你每回都这么说,结果还不是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脚下忽感到轻微的震动,耳边同时传来了低沉的爆破声。青岛诧异的回过头去,就看到远处的一团火光。他张了张口,但没发出声音来。
室井趁着青岛发愣的当儿,挣脱开他的手,目光凝于远处,红的火焰映于漆黑的眼眸中,跃动不已。
“车上原来……有炸弹?”
“对。现在你知道我干嘛把车停在这儿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车的时候。”
“那你还优哉游哉的开了这么久?”
“是定时炸弹,不会那么快爆炸的。”
“可要是半路上出个什么差错……”
“开车的又不是你,能出什么差错?”
青岛长出一口气,过了半晌才道:“既然我现在好好的站在这里,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那车上怎么会有炸弹?难道冰川得罪了什么人,正被追杀?”
“不,炸弹是冰川放的。”
青岛无语,他心想,物以类聚这话果然是不错的,那个冰川既然是室井的老师,估计神经系统的构造也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你不用想的太复杂,冰川只是顺手偷了辆车,懒得还回去。”
“……然后就顺手炸了吗?”青岛瞥了室井一眼,不管怎么说,这种思维模式也算不上正常。
“差不多就是这样。”室井微微一笑,没再多言,似乎已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燃烧着的汽车已被抛在视线不能及处,再走一段路大概就能看到公路了。青岛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
“你的那位老师,是东京人吗?”
“不是。”
“他这次是来看看你,很快就会回去的吧?”
室井瞥了青岛一眼,“他说东京不错,准备定居下来。”
青岛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喃喃道:“东京能人异士已经够多的了,我怕总有一天要饱和……”
“顺便跟你说一声,他已经加入SAT了。”
“啊?”青岛僵直的转过头,盯着室井看了半天,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心寒,“你就不怕东京警视厅出事吗?”
“警视厅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拿的到应得的那份薪水就可以了。而且,湾岸署把你招进去后不也太平无事吗?多少证明了日本的当权机构还是稳固的。”
“你别把我这种奉公守法的人当反面例证啊!我可没有往别人车上绑炸弹的不良嗜好……”青岛心念一动,接道,“也没有一拳把别人打死的能耐。”
室井知道他还在惦记着无名尸体的案子,也不说破,只淡然一笑,道:“等你到了他这个年纪应该也可以的。”
他这个年纪?青岛睁大了眼睛:“那个冰川该不会比我大很多吧?”
室井点点头。
“他到底多少岁?”
室井想了想,道:“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54岁。”
青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的问道:“室井,你其实不是34岁,而是43岁吧……”
“我今年46了。”
“啊?你怎么保养的?”
“我刚才在跟你开玩笑,你这也听不出来吗?”
“室井…… - -”
看得见,公路了。应该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不过,因为不是一个人,倒也并不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