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顺舜

3、江南

　　萧兴，安都萧家嫡子，年纪与颜霁之相当。虽然是个世家子弟，却因为早年丧父，得韩秀诚怜悯，被韩丞相收在门下。年纪轻轻的小侯爷对自己的先生极为尊重，恨不得把韩老爷子供起来天天拜着。
　　韩秀诚什么人物啊？寒门状元，当今丞相，人做得谨小又慎微，一心为国为民，以至于把自己的学生也教得满脑子江山社稷。所以年纪刚满二十的萧侯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沉稳和儒雅，和年轻气盛的西栎侯截然不同。

　　晚上，萧兴跟着巡防兵去节峰山脚下走了一遭。第二天一早刚到军营，就叫醒了仍在熟睡的颜霁之。
　　颜霁之迷迷糊糊地换好了衣裳，走出帐门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萧兴。虽然一夜未眠，但萧兴看起来还是干净利落，温文尔雅的样子，既没有一丝狼狈，也丝毫看不出是个能独当一面的边疆统帅。见到颜霁之，他拱手道：“策淳兄，我有些事想同你商议。”颜霁之点点头，和萧兴并肩在军营里散起步来。
　　清晨的边塞有着在安都永远都见不到的美丽，远处的节峰在朝阳的照耀下闪出点点的光亮，为终年严寒的荒凉边疆之地染上了一层光圈，披上了隐秘的面纱。

　　萧兴站定，望着远处的节峰，道：“真是边疆处处赛江南。策淳兄，这就是我大煜的江山……”
　　颜霁之仿佛听不到萧兴的声音，他蹲下身，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地上的石子。
　　萧兴依旧在抒情，颜霁之觉得萧兴真是个才子……凡是文人，尤是爱国文人，谁见了边疆之景能心如止水呢？
　　萧兴见颜霁之没有反应，声音慢慢低下来，最后闭了嘴，低下头，用脚尖踢着石头。细瞧，眼眶竟有些发红。良久，颜霁之站起了身，开口问道：“萧侯，边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萧兴踢石子的脚停了下来，抬头，道：“枯人已经到了节峰脚下，准备登山……前几日捉到一个单独翻山的，硬说自己是煜人，我就先关起来了。策淳兄，去看一眼吗？”颜霁之对枯人没什么兴趣，但也不想再玩石子了，于是点了点头。

　　“……唉，各位将士，小生乃是一良民啊……真不是什么枯人，更不是什么细作。我来边疆是来寻故人的……对，我确实可疑，不对，是打扮得像个枯人。枯人又怎么了，没听说过‘普天下之士，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今朝乃是俞闻帝之天下，则我为天子之臣，而又为敌哉（1）……”
　　颜霁之站在牢房门口，着实被这位“细作”的口才惊艳了。萧兴看了一眼颜霁之，笑道：“这位一直这样，一张嘴就能技惊四座，今日还稍稍消停了，刚来的时候差点把我说动了。”颜霁之一挑眉，道：“这位和萧兄都是读书人啊，萧兄说不过他？”萧兴苦笑，道：“他说的净是些歪理，我哪争得过。”颜霁之挑眉，道：“没上些法子？”萧兴皱了皱眉头，答：“我不喜欢用那套，再者，这位算得上是个战俘，又是个读书人，下手……确实不合适。”颜霁之微微一笑，心道萧兴真是个文雅人。
　　颜霁之忽然想起什么，招呼朱隐，在他耳边轻声道：“陶公子醒了就带他来见我。”朱隐回了个“是。”而后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朱隐就带着陶诉到了颜霁之跟前。陶诉客客气气地和萧兴、颜霁之打了招呼，抬眼看了看里头关着的人，不由得一怔，道：“江南？”里头的人闻言住了嘴，盯着陶诉看了一阵，喊：“阿诉？”
　　陶诉走到萧兴面前，低声道：“侯爷，借一步说话。”萧兴点点头，和陶诉一起走了出去。

　　“哎呀阿诉，我千盼万盼终于把你盼来了，你不知道我这几天都是怎么熬的啊……你看，我都瘦了好几圈了……”
　　陶诉一脸冷漠，道：“萧侯和我说了，他没对你用刑，你一个在边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吃不了这么点苦头？我上次见你是两年前，不知道这两年你长了多少膘，但肯定比上次我见你胖了些，看来他们也没在这方面苛待你，是吧？还有，我跟你约好的是什么时候？你这么早翻山做什么？你不知道现在边疆是个什么情况么？就这么翻过来了？还打扮成这样，生怕人家不对你起疑是么？”
　　江南悻悻地闭了嘴。
　　萧兴脸色不大好，走向江南，和江南互相行了一礼，道：“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请江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放在心上。”江南面露乖巧，点了点头，道：“是在下疏忽了，不是侯爷的问题，还请侯爷不要责怪在下才是。”
　　萧兴还欲开口说话，却被颜霁之打断了：“既然陶公子已经如愿以偿见到故人了，何不移步帐中叙旧，继续逗留在这狱中做什么？”陶诉一笑，道：“也是，那……江南，跟我走罢。”

作者有话说

　　（1）普天下之士，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朝乃是俞闻帝之天下，则我为天子之臣，而又为敌哉……
——原句出自《战国策》，化用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