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游韶爱吃糖

5、第 5 章

　　“沈医生。”

　　医院旁的小咖啡馆里，沈棠尘抬眼，看见了应约而来的季舟徐，起身礼貌相迎：“感谢拨冗。”

　　季舟徐微微一笑：“哪里，真正忙的是您才对。您找我来，还是为了林蘅的事吧？”

　　“是。”沈棠尘答得干脆，“我想了解他现在的状况——我知道您对他很重要，有些事情，他未必会告诉我。”

　　季舟徐顿了顿，而后捧起茶杯。阳光从咖啡杯上雕刻的爱丽丝和三月兔上反射到季舟徐眼睛里，刺激得他想要流泪。季舟徐勉强笑笑，道：“您希望，他变成什么样？”

　　“他曾经是霍普金斯大学的医学博士。”

　　“可是他的医生母亲在他回国当天死于医闹。我记得，您为尊师讨回公道的过程并不顺利。”季舟徐垂眼道，“他已经对医学失望了，可是又别无所长。沈医生，他还能变成什么样子呢？”

　　“……”

　　“沈医生，林蘅的母亲供您读完了大学，我知道您视林母如亲人。但这并不是您希望林蘅和你共同延续阿姨遗愿、治病救人的理由。”季舟徐语速较慢却语气坚定，“我爱他，所以接受他的颓唐。我知道您待他如亲弟，就更不应该逼迫他。”

　　“季先生，伤口捂着，只会滋生细菌，不会痊愈。只有回归正常的生活，他才能走出阴影——况且现在A省有难……”

　　“我知道。疫情来临，封城了。”季舟徐轻飘飘地打断了她，“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您不能强迫他拿自己的生命冒险。阿姨也不会希望您这样做。”

　　沈棠尘无言以对。她其实非常确定老师会怎么做，只是事已至此，辩驳也毫无意义。于是她自嘲似的一笑，端起了早已冷却的咖啡。

　　季舟徐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他道：“您何时支援A市？”

　　“组织把我安排在两周后前往。”沈棠尘平静道，“各地疫情都开始肆虐了。这一次情况凶险，无论如何，请您看好林蘅。”

　　“这是当然。”

　　话不投机，沈棠尘不欲多言，起身便走。季舟徐却又叫住了她：“夏乙的事……沈医生，您后悔吗？只有一月了。”

　　沈棠尘不回身，眯眼看了看咖啡馆外的湛蓝而明澈的天空。初夏的蓝色总是有着深不见底的明澈。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微微一笑，五味皆有，独不见悔意。

　　“是啊，只有两周了。”沈棠尘喃喃道。

　　……

　　两周后，沈棠尘带领十七名医务人员出征，成为第一批支援A市的医务人员。这场疫情史无前例地来势汹汹，无数人因此陨落，也有无数人在烈火中重生。人与病魔的抗争谱写了最为简洁也最为有力的史诗，医学和人民在苦难中雕刻尽自身的冗余，抛开了权谋与利益，只余下一把铮铮然的脊梁。尘埃落定，人类心跳的声音，终于再次在寰宇间清晰。

　　一月后，林蘅执医师证前往A市，季舟徐劝告无果。

　　一月零十七天后，夏乙在抗疫的视频里瞥见熟悉双眸。思量再三后，她向报社提交申请，报导A市疫情。

　　一月零十八天后，夏母亲自批准申请，夏乙出征。

　　这一战，无关风月。

　　……

　　夏乙知道，自己一直是贪心的。从前初见沈棠尘，想要她白衣誉满杏林，也要她红裙倾倒众生。后来稍理智一点，不敢再贪念那个在青天下悬壶济世的沈医生，只求醉倒石榴裙下，独卧海棠芳尘。可最后又发现，海棠花心有三分，碎一分，赠一分，留一分，也非全部予人。夏乙不愿守着一份碎片沉沦，于是抽身。

　　那为什么又要冒险而来？

　　为什么？夏乙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口罩，蹲在餐车里守着行李箱，心想，就算是蛀虫，见惯了太阳，也会向往，而今不过是追一束光罢了。夏乙一向自诩理性，但这次，她决定跟随自己的直觉。

　　火车抵站。她拍下了A市的照片，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发给沈棠尘。

　　逐光，光不必知。

　　……

　　报导疫情的工作繁重而辛苦，所有的记者都统一居住在酒店旅馆里，旅馆中还住着一些医务人员。清早6:00，采访组所有人全副武装地出门，分别朝城市的各个角落而去，夏乙领到的任务是民生报导。那几天，她眼里只有肉类蔬菜日用品，曾经不问烟火的富二代第一次发觉了生活的不易，也第一次发觉柴米油盐里让人心安的力量。在看似鸡毛蒜皮的社区调研中，她甚至忘却了医院中无形的硝烟。

　　直到她开始整理那份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