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三十一、成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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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早一些时候，邠州赵家。
封灵和江思柔借了赵家一架马车，赵轻衣还派了位车夫。两人不仅免去了马背上的颠簸，而且连车都不用自己驾了，立马从来时的风尘仆仆变得悠闲自在了起来。
归途的官道上，封灵倚着车厢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江思柔掀开帷裳，看到外面的景色，发出一声惊呼。
道路两旁的景色和来时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令她惊呼的是天上的云。
红色的云。
天际线处，红色的云潮翻涌着，像是要在天空之上掀起巨浪，吞噬初升的太阳；像是要形成血色的帷幕，遮蔽其下的大千世界。
摄人心魄的美。
听到江思柔的惊呼，封灵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一手护住江思柔，一手握住剑柄：“怎么了？”
江思柔被封灵的应激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指了指窗外：“你看天边的晨照。”
封灵把视线转到江思柔手指着的方向，也被那景象震撼到了。但她心中升起比江思柔更多的一些情绪，那红云给她的感觉不仅仅是震撼，而更多的是——诡异？
“晨照……吗？”封灵喃喃自语。
晨照就是朝霞。
现在已是巳初，对于朝霞来说，好像有些晚了。
封灵最后望了一眼窗外，松开剑柄，拉下了帷裳。自始至终，她挡在江思柔前面的手没有放下来。
她下意识地觉得，窗外的景象是某种危险的先兆。
“两位小姐没事吧？”
赵家派来的车夫听见了江思柔的声音，向里面问了一句。
“没什么，思柔觉得外面的云很好看。”封灵把手放了下来，回道。
车夫抬头望了眼远方，他也很少见过这样的云，没再问什么，继续驾着马车。
江思柔：“说来，让先生一路送我们回程，实在是麻烦了。”
“哈哈哈，江小姐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车夫很是爽朗地笑，“世上不知多少人想为两位小姐驾车还没有机会呢。”
车夫一听就是个爽快人，封灵也不含糊：“思柔就喜欢讲这些客套话，八成是和江叔叔学的。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赵家一个无名小卒罢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隔着一层帘子，封灵都能猜到他现在一定在摆手。
“要让赵家主亲自召来的人，怎么都不像是无名小卒啊。”封灵的语气忽然冷了起来。江思柔惊异地望向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封灵。
威压。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封灵，此刻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威压。
“上车时，我瞥了一眼您的玉佩。您和赵老家主同辈，又令赵家主如此毕恭毕敬，只怕是老家主的亲信。”
“我甚至可以大胆的推测，剑傀攻入赵家之时，您正驻守某座剑炉，免于一难。赵轻衣继任家主之后，从各处剑炉召回一切有生力量，其中当然也包括您。”
封灵轻笑了一声，望了江思柔一眼，语气柔和了许多：“思柔和我称您一句先生，完全没有问题。倒是让您这样一位赵家元老为我们拉车，实在是折煞我们两个小辈了。只是不知道您大费周折陪我们走这一程，意欲何为啊？”
被戳穿身份，车夫也没有恼怒：“两位放心，我并非别有用心之徒。此行是受老家主生前指示，观察封小姐。”
他承认的直截了当，封灵都没机会再试探一下：“赵老家主？”
虽然到了晚年，赵随对于剑的痴迷消减了许多，但他心底始终还有一个执念——最强的剑，要为最强的剑客所执。
“咳咳。”封灵打断了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老家主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她说的是剑傀。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冒犯了，江思柔推了推封灵的肩膀。
车夫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没受到影响，接着他的讲述。
在年轻一辈里，最耀眼的两人无疑是云可期和封灵，但赵随总觉得以身法著称的云氏剑术不能代表自己心中剑术的极致，而更看好封灵。
封灵听明白了：“就是说，老家主觉得我们这一代里，我最能继承剑道大统，希望我率领百家走向新的辉煌是吧。”
“是的，所以我在观察你。”
“可是前辈啊，何为剑道大统？”封灵半是无奈半是轻蔑地问道，“再者，如果真的像赵老家主一般追求虚无缥缈的剑道极致，那与黑袍又有何区别？”
剑刃出鞘三指，封灵接着说：“看我这把江枫，缠灵为穗，青玉为缀，流云为刃，飞萤作冶，花哨地不像是兵器，倒更像是装饰品，可我依旧喜欢它。”
“我并非什么立志斩尽天下妖邪的高尚之人。实不相瞒，坐在马车后面，我满心想着如何与心仪之人共度余生，从提亲到避世归隐泛舟湖上檐下听雨雾里看花想了个遍。我是个俗人，只想随心所欲的活着，诸行既已无常，何不顺心而为？”
说完一大段话之后，封灵长舒了一口气，望了江思柔一眼，又很快避开她的目光，等待着车夫的反驳。
“老家主啊老家主，你我真的老了。”
这位赵家长辈不怒反笑，笑完了，对封灵说：“封灵，你的想法实在与众不同，可是既然你说剑道极致虚无缥缈，你又怎么能确定，随心所欲，就到达不了极致呢？”
封灵没有回答他，她没想好，只是拱了拱手：“前辈，多有冒犯。”
车夫好像并不在乎这些，倒是聊起了八卦：“对了，没想到封小姐已经有意中人，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不知是哪家公子？”
封灵一愣：“欸？这个嘛……”
江思柔光速避开了她移过来的视线，看着并没有掀起来的窗帘。很快，她感觉到封灵散发着暖意的掌心覆上了自己有些冰冷的手背。
“并不是谁家公子哦。”封灵轻笑，“我的意中人，可是江家长女，江思柔江小姐。”
车夫明显愣住了，连带着马车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又勒住缰绳，赶起马车。
车厢里，封灵和江思柔都没再说话。这种沉默并不是那种常见的尴尬或者折磨。不知什么时候，由封灵握着江思柔变成两人十指相扣。
哒哒的马蹄声，辘辘的车轮声，风声，林中鸣禽的啼叫声。万籁在车厢之中归于沉寂，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此时无声胜有声。
洛城。
马车在封府门前停下。
门前的封元看见最前面坐着的车夫，吓了一跳：“江城兄？你怎么在这驾车？”
赵江城，赵随族弟，填海之役中，斩傀十七，列百家第三。
赵江城跳下马车，抱拳道：“封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封元：“我能有什么恙？填海之后一直吃好喝好，过得很是滋润。”
“我替父亲作证。”封灵除了车厢，回身扶江思柔下来，同时不忘吐槽封元，“词人唱‘衣带渐宽终不悔’，我看父亲衣带渐窄，也没后悔。”
赵江城笑了，封元有些尴尬，但也笑了起来。
封元早已吩咐备下菜肴，四人开了个小宴，席间，封元向两个小辈介绍了一下这位赵江城。
虽然出身赵家，但比起炼剑，赵江城明显更喜欢使剑，剑术在赵家可称第一，放眼百家也位居前列。填海之中，有着一人力战四傀的光辉战绩。
赵江城假咳了两声，打断了封元：“谁不知道你封元一剑斩七傀，你说我力战四傀，不是打我脸吗。”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尸傀的单体战斗力远超寻常修士，大多数参加了填海之役的修士，是没有单独击杀尸傀的战力的，甚至许多五六人的小组战绩都是零，赵江城一人战四傀，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斩傀榜首的封元，斩傀四十九，一骑绝尘把斩傀二十三的云清崖甩得远远的。
但是斩傀榜只是一堆数字，薛迟的尸傀毕竟不是商铺里批量制造的商品，每只战力不一，再加上云清崖在决战中和血傀短兵相接，仅凭数字说封元比云清崖厉害两倍，显然是不合理的。
封灵对这个斩傀榜很有兴趣：“我斩傀一只半，能在榜上排多少？”
“斩傀一只就算榜上有名，只是……一只半是什么意思？”赵江城没理解这个奇怪的数字。
洛城尸傀，算是我一个人所杀；云鸾城凶傀，得算是和思柔携手，这可是字面意义上的“携手”，只能算半个；锦官城夜傀最后毕竟是沈子知杀的，不算；邠州幻傀？只看见尸体，与我无关。
经过这么一番考量，封灵得出了斩傀一只半的结论，还算中肯。
只有一点，她没把彼岸里的傀卫算进去。
傀卫单体质量显然不如尸傀，但数量如此之多，如果再算上夺灵时魔灵杀的整整一层傀卫和百夫长，恐怕封灵的斩傀榜上应该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和封元小酌了几杯，赵江城起身作别，准备趁着夜色赶回邠州。他特意把马车留下，只挑了匹好马。
封元问及他这么做的原因，赵江城望了封灵一眼：“怎么，我这个老家伙，就不能学一学少年意气吗？”
纵马离去，赵江城诵起那首著名的词，他一直觉得，那是他名字的由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封灵捏着下巴，很认真地评价：“可惜除了第一句，后面全都不太符合。”
这时封家的侍女过来告诉两人：“江小姐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客房？”封灵眉毛一挑，“要什么客房，思柔今晚睡我房间！”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三十一、成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