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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无法舍弃的仇恨 ...

  •   “等会儿再笑,我说一下安排,”穆语止住了笑,“明天开始就离生辰宴五天倒计时啦,生辰宴那一天我们会把所有除妖人都从外面召回来。”
      “从外面?”永夜问。
      “是啊,这茶楼里也有除妖人在外面除妖的,这五天时间够他们回来了,”穆语说,“到那一天,我们就把所有普通人都放一天假到山河社稷图里教她们玩去,除妖人在外面庆生就好了!正好她们前些日子还嚷着没处去耍。”
      夏彻和永夜对视了一眼,永夜装作理了理头发用指尖做了个手势,又点了点脖子上的笛子,意思是我明天就会去找极昼。
      夏彻点点头,马上做出乖巧的表情:“我们一定会好好准备的!你们就放心吧!那个,我们就先回去休息了?”
      “去吧。”穆语说。
      永夜和夏彻再次对视了一眼,夏彻猛地抬起手继续给他疯狂的打手势,两只手在胸前不断变幻:你准备做什么?今晚能不能抽空找我一下?
      永夜一脸懵的看着他,倒不是因为看不懂手势,而是因为他很惊讶夏彻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这么光明正大的打手势。
      永夜做了个很简单的手势,意思是闭嘴。
      “……立夏?”敖丙问,“你在做什么?”
      “在跳舞吗?”穆馨笑了。
      “……是的!姐姐,我们设计了一种超级棒的舞蹈,猜猜是谁学不会?”夏彻指了指永夜,“是曈昽!”
      永夜用食指指关节敲了敲额头,这个手势的意思是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的天灵盖拧下来。接着他笑着回答:“嗯,我学不会呢。”
      敖丙皱了皱眉,扯了一下永夜的袖子。
      他看不懂夏彻的手势,但永夜一定是看懂了,因为永夜给了回应。永夜看着夏彻的眼神,那是心照不宣的默契。那是“他们”的坚定。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永夜还在痛苦万分的思考韭菜和葱这件事,这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虽然龙族永生,但是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让他回忆几千年。
      “别难受啦,”敖丙坐在他旁边拍拍他,“没事,不是什么大事。妖界没有韭菜和葱,弄不明白也是正常的啦。”
      “太丢脸了……”永夜把脸埋在被子里,“怎会如此……啊……”
      “好啦。”敖丙轻轻拍他后背给他顺气,“明天就不会有人记得了,没事的。”
      “怎么可能不会有人记得!”永夜翻了个身仰躺着看着他,“明天穆馨肯定把这个故事告诉所有人!我们一定会成为笑柄!”
      “好啦,知道了,谁拿这件事出来说我就打他,”敖丙说,“别难过啦。”
      “我今晚绝对睡不着了,”永夜很悲痛,“今晚我就要睁着眼睛到天明,和我的悲伤一起度过漫漫长夜。”
      敖丙没说话,一把抓住他的手带着他瞬移出了茶楼到了山上:“那就走走吧。”
      永夜前一秒还在床上被子里窝着下一秒就到了还吹着风的山上,整条龙都愣了:“啥情况?”
      “你不是说睡不着吗?”敖丙平静地回答。
      “我的床呢?”永夜震惊。
      “茶楼里。”敖丙回答。
      “……被子呢?”
      “茶楼里。”
      永夜的震惊都快从脸上滴下来了:“怎么个意思?我们怎么就出来了?”
      “你不是说睡不着吗,与其坐一晚上还不如出来走走,”敖丙说,“带你出来清醒一下。”
      “在房间里窝着不好吗。”永夜更悲痛了。
      “平时都是很多人挤在一起,只有这种时候我能和你单独相处了,”敖丙说,“你现在又没什么大事要忙,窝在屋子里多无聊啊。”
      “也是,”永夜说,“去走走也行。”
      他俩就沿着陈塘关的山间小路慢慢散步,敖丙今天又降过一场雨,现在地面还有些湿意凉意,树叶上未干的雨水微微反光。
      永夜觉得手心有点空,不自觉的往敖丙那边稍微晃了晃,又惴惴不安的收回来。
      敖丙觉得有点搞笑,放心的牵我的手不就可以了吗?
      算了,他主动抓起了永夜的手。肌肉能感觉到永夜整条手臂都紧了一下。
      永夜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紧张,敖丙能感觉到他一会儿稍微握紧一会儿又放松,不知道该用什么力度。没多大一会儿永夜手心就有点出汗了,他微微用力想把手抽回去,敖丙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
      “所以你弄清楚韭菜和葱的区别了吗?”敖丙决定讲点什么话题转移他注意力。
      “我就不应该去拦着她,”永夜说,“你俩该聊天聊天啊关我什么事……我这是何苦?”
      “这我就不能同意了,”敖丙说,“你如果完全不管,我才真的会不高兴呢。”
      “切,”永夜故意笑了,“话说回来,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回龙窟。”
      “啊?”敖丙愣了,“为什么?”
      “这话可奇怪了!”永夜说,“我又不是住在陈塘关里,就算我要跟人类好好相处我也不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吧?我在妖族还有事情要做。”
      “也是啊,”敖丙低下头,“那你什么时候走?”
      “那取决于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放我走,”永夜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屏障打开?”
      “我们今天放我爹出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走?”敖丙问。
      “舍不得你呀,”永夜说,“多留一天是一天吧,我准备拖到那边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再离开。”
      “就算你回去我也可以随时去找你的,”敖丙说,“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过了你们的生辰我再走,”永夜说,“这倒是不着急,不过你恐怕是没办法随便就瞬移过去了。”
      “为什么?”敖丙惊讶。
      “会筑起屏障的,”永夜说,“这里的除妖人是最后一批,其他地方人和妖已经是共生关系了,那些与人类混住的妖不会有事,但是龙窟那一片还是要筑起屏障的。不能直接瞬移到我房间,只能瞬移到龙窟入口那个地方。”
      “好吧,那恐怕得等你回来看我了,”敖丙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走了吗?”永夜笑了,“我还没走你就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随便问问罢了。”敖丙马上改口。
      “法力恢复之后瞬移对我来说也越来越不好用了,回去之后也会很忙,”永夜说,“不过别担心,我会尽量频繁一点回来的。你这边不是也会忙起来吗?”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敖丙终于忍不住说,“那么久了,终于可以一直待在一起了,跟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不好吗?”
      “让我想想吧,”永夜肯定不能答应他,“我先想想。”
      “为什么?”敖丙不免有点着急,“之前的事情我不是已经说过可以一笔勾销了吗?现在其他的事情我也已经都明白了,为什么还是不能一起回去呢?”
      “因为……”永夜卡壳了,“因为……”
      因为还有事情没发生,因为我们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要我怎么说呢?我说这件事的本意是让他们打开屏障放我们出去,结果现在把自己绕进去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果然谈恋爱会让智商变低不管在人族妖族都不是一句空话。
      “其实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也不是非要跟你一起回去,”敖丙叹了口气,“只是我不太放心,我挺担心这件事的。”
      永夜没说话。
      “因为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敖丙轻声说,“但是我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挺尴尬的,毕竟连极昼都为这件事打过你,所以你一定也有没办法的地方,这些我都可以理解。”
      永夜还是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想总是把心思藏起来,坦荡的说可能对我们都好,”敖丙说,“决裂又和好之后,我总是觉得我们的距离没有以前那样接近,又可能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亲密无间过。”
      永夜依然沉默,像是从来没有开口过。敖丙也继续自顾自说下去,像是从来没有停止:“有时候我会觉得你现在有些事情不愿意告诉我了,我之前说的话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完全解决的,那些话如果你过不去,我……”
      “不是因为那些,”永夜马上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话我早就已经不在意了,你不用继续想那些事。”
      可能是打断的突兀,他也马上闭了嘴。敖丙被他突然的打断也止住了话头。
      林间的沉默闯进去瀑布哗哗的水声,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瀑布前面。
      一年之前他俩在这里。既然已经是走到这里,就免不了要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永夜看着瀑布,突然想起一年前他跟哪吒搭了几句话敖丙都有点担心他有别的企图,对妖的偏见,他当时什么也没说。
      而现在赤裸裸的罪恶已经摆到了敖丙的面前,敖丙也只是云淡风轻的原谅,云淡风轻的略过。这一刻他越来越想说不是的,越来越想重复不是的。
      之所以污秽所以渴望清白,我从来没有自卑过自己的罪,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自卑的。你是我在污垢中唯一清白的明珠。不沾染一点尘埃的明珠。
      “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敖丙说,“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这么说?”永夜问。
      那一次他说了不太好的话,永夜听着,心里不太开心,但是也没有点破更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道出了他问题的意思然后淡淡一笑掠过这个问题。那是他第二次深刻的意识到永夜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心中升腾起一种感慨,意识流的欣赏。
      第二天他道歉,永夜仿佛是不敢置信的样子同他确认了好几遍直到他明白的说出想要多了解他的话。永夜那时候羞涩的笑了,笑出声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笑起来的时候精致的五官流露出轻浮,晚风吹折苇腰的轻浮。少年独有的羞涩,他那时候就不自觉的盯着永夜看,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脸上青涩的腼腆。那青涩就像田里的麦苗,明明没有长成什么麦子,但就是吸引眼球。轻浮不是陈塘关一些小混混随便撩拨女孩子的轻浮,而纯粹是因为五官形状露出的轻浮。在永夜脸上,轻浮就是晴空中云湛云归舒展的轻浮。
      之后他一直有意无意的逗永夜,讲鬼故事也好,讲别的什么事也好。不为别的,就为了看永夜笑起来时云湛云归的轻浮还有眼睛里面的青涩。那一瞬间的悸动。那种朦胧的渴望,很久之后才惊觉那是最初欲望的另一种形状。
      “你真的在听我说话吗?”永夜戳了戳他,“在想什么呢?”
      “想……以前的事情,”敖丙说,“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很久了吧。”
      “没多久,就一年多,对龙来说不久,”永夜说,“不知不觉就一年了。”
      瀑布清脆的滴下来,水花一朵朵绽开。
      “这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敖丙说,“现在想想,那个夏天,基本上什么都改变了。”
      “有时候改变也是好事啊,”永夜笑着说,“殿下,生辰又快到了,今年你们的生辰倒是可以好好的过了,不是吗?”
      “你现在都不称呼我的名字了,”敖丙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自己意识到了吗?”
      永夜愣了一下,然后很轻很轻的把手抽了出来,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是吗?没有吗?让我好好想想……这几天……”
      敖丙一把把他拉了回来,永夜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瀑布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叹了口气:“我真没注意到这个。”
      “为什么?”敖丙问他。
      在这个地方,一切开始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有其他的情绪翻涌上来。决裂之后永夜每一次对他的倾诉都像是词不达意,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他熟悉永夜这样的表达方式,不着痕迹的掩饰自己最深处的想法。当年他不断的夸赞洛愁是个很好的师父,结果结局就是那样。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不由自主的忽略了,”永夜偏开头又笑了,把獠牙都笑出来,“而且我觉得叫殿下更好,很干净的称呼。”
      没有说其实我不敢叫你的名字,那是名为不安的距离。我的回忆是鲜血铺的路,我的未来通向罪恶的归宿。你的名字被我叫出来,总觉得不合适,各种方面都不合适。
      敖丙没说话,只是靠过去吻他。永夜尽力的回应,敖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永夜的回应有一种补偿之意。像是知道自己完不成功课的孩子也还是要把同座的功课借来抄,交差,要给老师一点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这几天总有一种预感,总觉得永夜在不知不觉之中离他越来越远。是永夜主动在拉开了距离,什么都没有跟他说,只是慢慢拉开和他的距离。
      他很害怕,他怕永夜哪天一言不发就离开他。从永夜再也不称呼他的名字开始,他总觉得他和永夜在背道而行,他走的这一条路而永夜走向了另一条路。他想接近永夜,想参与到他的生活里。但永夜筑起了屏障,不仅仅在龙窟,还在心里。那些词不达意的倾诉也像是东海,海面风平浪静下面却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
      他在谁面前情绪都控制的不错,只有在永夜这里他对情绪的自制力似乎减弱了很多,没办法控制情绪和冲动。
      他在永夜舌头上用力咬了一口,永夜本能的想结束这个吻。他觉得舌头有点疼。忍不住的往后退。敖丙察觉到他的意图,一只手箍住他的腰让他贴着自己,另一只手挽住他后脑勺。
      不知道过了多久敖丙才放开他,轻声问:“永夜,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一年前敖丙也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那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会的。
      现在他不敢再回答了,只能给出模糊不清的答案:“龙族永生。”
      “我知道龙族永生,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敖丙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永夜看着他,眼睛里是颤抖的星光。金色虹膜颤抖着,像水面上波纹慢慢趋于平静的样子。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敖丙没听清楚。
      “我总觉得我们在背道而驰,”敖丙再次自顾自开口,“我真的很想参与你的生活,我很想了解你,你明白吗?”
      “……明白。”永夜低下头。
      “我了解你,你如果决定了什么事就很难再改变了,”敖丙说,“你是不是不想跟他们成为朋友,或者说,你没办法放下仇恨呢?”
      永夜心里一惊,但是没说话,表面上也没做出什么明显的反应。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做的梦,那天他刚刚答应和哪吒他们友好相处。
      在梦里,所有死去的妖,死去的飞龙,以及失去至亲的妖全部看着他,指着他,千夫所指,只是问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就放下。
      他知道自己放不下,他在那之后对敖丙的一切倾诉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欲盖弥彰。都只是妄念,只是做梦。
      他永远在做噩梦,差不多情景的噩梦做了快四年还是每次被吓醒。每一次梦里那么多龙和妖睁大眼睛看着他,从前只有化成脓浆的龙,后来多出被除妖人杀死的妖,后来是他们一起。伊水死后还梦到过伊水。
      梦境的场景时而喧嚷时而寂静,湖泊干涸鱼在开裂的河床上挣扎着呼吸的寂静。他们的目光里是无言以对的期待。期望的是什么?等待的是什么?也发现从头到尾自己就是在做比较。既仇恨他所看到的又想着妖族过去所做的。一切罪恶皆因仇恨而起而他们放不下仇恨。执迷于自己所看到的,割裂而矛盾。
      最可怕的不是仇恨和杀戮本身,而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没办法放下也没办法和解的仇恨。除妖人拿着天庭给的法器到处去追捕妖,像狼群的围猎。随即又想到,妖族过去也是这样做的,所以不能去恨他们。啊,多么圣母,多么矫揉造作的思考。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放下也没办法原谅的,你之前告诉过我的,”敖丙说,“如果你放不下,那也不是你斤斤计较,你明白吗?不管你做什么,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跟你站在一方。”
      永夜心想,这时候,他已经说出了这种话。就算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也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只要我说出口,我们就可以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像是从来没有决裂过。
      他想起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时候天庭还没有给除妖人发灵药,但是已经有习武之人自发的去除妖。那个杀了几十妖的大汉倒在他的爪牙下,他那时候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时候他刚刚被洛愁从那个房间里放出来。血污还停留在他身上,嘴里还有洛愁阳精的味道。他现在还能感受到未干的鲜血从他手臂上一点点流下去的感觉。和嘴里的腥味。
      他看着敖丙依然是一袭白衣,而他今天穿的依然是黑色的衣服。象征着什么?
      不,他不能把清白拉进污泥。他读到过一句话,下半句是这样的:明珠待尘埃拂去,终也蒙蔽。
      他的明珠,不能被尘土蒙蔽,不能沾染血污,不能背负罪孽,不能跟他们一样。
      所以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盯着敖丙,虹膜的星光洒落一地。
      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年,你甚至还不知道我的真面目,你不知道我杀了很多人,你也不知道我明知自己有罪却不知悔改。你喜欢的是我最温柔的那一面。
      不能这样。
      “你相信我吗?”敖丙看着他的眼睛,问。
      “相信,”永夜轻声说,“但是我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你会离开我吗?”敖丙问。
      问题的内容变了。意味也变了。
      “我们当然会和他们好好相处啊,”永夜说,“只是我还不太习惯,真的不习惯,夏彻也不习惯,我很少这样跟人打交道。”
      敖丙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再……给我们点时间吧,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永夜一鼓作气的说,“就……这样。”
      “你之前说过,触碰龙角是只有情定终身的伴侣才能做的事,”敖丙一只手按在他的龙角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拉向自己的龙角,“你能给我承诺吗?”
      永夜手上的力量绷紧了,无声的对抗,指尖回握,指爪刺进手心里。他低下头一言不发。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的身份。恨自己没办法放下仇恨。
      敖丙叹了口气,放下了他的手。这才发现他刚才为什么把永夜甩到石头上坐着。永夜比他高,而他想在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占据主导权。只能让永夜过去坐着。
      “他们都说,龙是忠贞不渝的生物,想知道为什么吗?”永夜突然开口,“因为龙族完婚之时,会相互触碰对方的龙角。龙角是龙族非常重要的部位,这个举动一旦完成,便会自动生成生死契。”
      “我知道,”敖丙平静地回答,“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在天庭的时候我就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
      与子成说,死生契阔。
      “太快了吧?”永夜问。
      “也是。”敖丙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你一定要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方的。”
      一年之前,他仓皇之间做出的决定引起了滔天的海啸。夜风吹过天雷,在东海卷起滔天巨浪。海啸的翻涌,整个世界都要被风浪吞噬之际永夜张开翅膀帮他挡下来。
      他想起永夜那一天祝他生辰快乐,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永夜眼睛里的神色像要融化了一样。像星辰,金色的星辰。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你,依赖你的温柔,依赖你千疮百孔之后依然完好如初的温柔。性格不同当年,温柔不减半分。
      所以即便我后来发现你还有我不知道的另一面,作为妖的,戏谑的另一面。你本性也并非温柔。明明是依靠着杀戮来得到自己所求所想的妖族族长,我却因为你温柔的那一面喜欢上了你。
      然后,反正就,走不出去了。
      “站在我这一方?”永夜突然笑了,站了起来,“如果我罪不可赦,脏污至极,殿下又当如何?”
      敖丙略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现在是人形,人类的身形。金色的虹膜,黑色瞳孔缩成细缝,那是野兽的眼睛,还有笑的时候嘴里泛着光的獠牙。张开的翅膀漆黑,本身也像什么,像是意味着什么。
      “那就跟你一起罪不可赦吧,”敖丙回答,“就算你脏污至极,我也只好跟着你一起了。”
      永夜愣了一下然后捂住了他的嘴,继续笑:“殿下迟早也应该改改这个毛病,倘若说了什么玩笑话殿下也全数当真,那我才真的要疑惑呢,殿下怎么看?”
      “那就别开这种玩笑。”敖丙说。
      永夜闭上眼靠过去,他俩的额头碰在一起。永夜搂住他,轻声说:“殿下,我也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惜龙族永生,不会老也不会死啊。死生契阔,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觉得呢?”
      这一刻他还是找回了主动权,想欲盖弥彰只有找回主动权。反正,这个成语原本的意思也就用在这里了。
      月光把永夜的脸更衬托出一种苍凉之意,永夜眼睛里还是同样的坚定,坚定不移的眼神。敖丙突然想起穆馨在那个空间里做的事,突然想起他没告诉永夜的那些事,那些化成脓浆的妖。突然就没有底气再追问了。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敖丙问,“虽然我们现在一直在一起,但是我总觉得有时候你在跟我背道而行。我很想被你依赖,像我从前依赖你那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你有时候露出很悲伤的表情是为了什么,你明白吗?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可是这好像也不是现在该讨论的问题了。”
      永夜望着他,明明他俩距离很近,但是永夜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站在山坡上看远方的一片海。
      接着他笑了笑,额头再次贴上了敖丙的额头,摸了摸他的脸:“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我当然会了,”敖丙说,“只是,我想……跟你一起,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永夜又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声笑了:“我是残暴的野兽,是扭曲的怪物,你明白吗?”
      没等敖丙说话,他就偏开了头:“你不明白,我也不要你明白,你懂吗?”
      “你不是。”敖丙把他拉回来看着自己,用力望进去他的眼睛。
      “你当初喜欢我,是因为我最温柔的那一面,”永夜说,“你……”
      他没说完就突然笑出了声:“殿下,你太可爱了。”
      “……什么?”敖丙愣了,“你真的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我只希望殿下跟着自己的心走,”永夜说,“殿下可答应我了?”
      “答应你。”敖丙说。
      “那其他的,就不要再想了,”永夜结束了对话,“难得出来一趟就聊些沉重的话题,岂不更加生分了?”
      “那你说聊什么?”敖丙半开玩笑的问,“聊聊你跟夏彻今天打手势是在做什么呢?”
      “在商量事情,”永夜说,“这一次的生辰宴我可是确确实实想不到该送你们什么了。”
      “不着急,慢慢来。”敖丙说,“那,你们商量的如何了?”
      “再没有提前告诉别人惊喜的道理,”永夜说,“目前为止先保密。”
      敖丙盯着他一直看,看的永夜心里有点发毛,又不好打断他,只能沉默着跟他对视。
      永夜和夏彻不可能只是在商量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他们两个对视的时候眼神中的坚定。宣示着他们俩作为“同党”的身份。
      与此同时,茗觞走进浴室,刚巧穆馨也在那里。她上去搭话:“穆馨姐姐,你也在洗澡呀?”
      “坠兔?你还没洗吗?”穆馨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那我们一起吧!都是女孩子,也没什么避讳的。”
      “可以吗?那我就进来了,”茗觞褪下衣服跳进池子里,眼睛在穆馨的头发上找到了那根簪子,“姐姐,你洗澡的时候不把簪子摘下来吗?”
      “这根簪子很重要,你也知道的,”穆馨说,“我是不会摘下来的啦。”
      “这样呀,”茗觞说,“一定是珍贵的东西吧。”
      “其他除妖人用来找妖的法器都是天庭给的,只有我的是自己做的哦!”穆馨很开心,“所以就算天庭没了,我的这个法器也可以继续用,我还是挺骄傲我能做出这个的!”
      “姐姐真的好厉害,也帮我做一根吧,因为这个很漂亮啊,”茗觞说,“我也想要这样的簪子!”
      “有空的话我就帮你做!”穆馨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石头呀?”
      “唔,姐姐我能先看看你的吗?”茗觞问。
      “也可以呀。”穆馨偏过头,茗觞注意的看了一眼她簪子戴的方式,这种编法只要稍微抽一下簪子头发就会被扯开,没办法在不让她发觉的情况下取下簪子。
      “姐姐,上面那几块绿宝石真的很美啊!”茗觞作出很开心的表情,“还有吗!”
      “我明天让她们把宝石都拿出来你自己挑,”穆馨说,“他们的生辰也快到了,你到时候也要好好打扮自己哦!”
      永夜跟他对视了一会儿,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敖丙叹了口气带着他回到房间里:“别着凉了。”
      永夜躺到他腿上,看着他笑了:“殿下这是吃醋了吗?”
      “没有。”敖丙低头看了他一眼。
      “真的假的啊?”永夜捏了捏他下巴,“不过殿下要吃醋,也是应该的,毕竟殿下也不比我。”
      “此话怎讲?”敖丙问。
      “殿下要吃醋便吃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永夜笑,“不像我,横竖吃个醋,还得连带着自己做出丢脸的事情,得不偿失。”
      “所以?”敖丙继续问。
      “所以以后殿下跟谁聊天,我可再不管了。”永夜来了这么一句。
      “随意。”敖丙说。
      “真的吗?”永夜继续笑,他侧过身坐到了敖丙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殿下真的不让我管了吗?”
      永夜知道自己明天要做什么,他心里有点害怕,因为他可以想象自己做过那件事后身体会变成什么状态。
      “你想管便管。”敖丙说。
      永夜看上去是还想说什么,但是突然停住了,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接着一瞬间他本能的从敖丙腿上下来坐到了敖丙旁边,凝神听着什么。敖丙脑海里马上浮现夏彻手上的铃铛。
      夏彻这个时候晃铃铛应该就是要继续问他到底准备怎么做,但是如果他不回应夏彻也会知道他过不去。夏彻和茗觞不知道,极昼洛愁敖光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永夜只是听了一会儿,没有给出回应。听的时候表情变成了严肃的冰山的冷漠,微微蹙着眉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你听到什么了?”敖丙问。
      “没什么,”永夜的脸上一瞬间又恢复了游刃有余的笑容,继续贴着他,“鸟叫,现在这个时间还有鸟会……”
      敖丙沉下声音:“你在听什么?”
      “鸟叫,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永夜收起了笑容看了他一眼,“不是重要的事情。”
      “夏彻是不是找你?”敖丙问,“你不用否认,若你需要去找他,我自然不会拦着你。”
      “我才不理他,”永夜往他怀里一窝,“谁管他啊,烦死了。”
      “万一他有重要的事情呢?”敖丙问,“你们俩不是同党吗?”
      永夜没说话,他的沉默让敖丙更添上一层烦躁,也像是担心,总之二者都有。他没办法区分这是他自己没有安全感产生的愤怒,还是对永夜的沉默而产生的愤怒。永夜刚才的蹙眉和忧愁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他和夏彻同谋的事情。
      永夜叹了口气把脑子里的事情赶了赶,然后继续笑:“殿下,生气了吗?”
      “没有。”敖丙继续嘴硬。
      “殿下。别生气了好不好?”永夜努力把自己整个脑海的注意力从自己的锁骨那里挪开,靠过去更紧的贴着敖丙,“你要生气,那你可以罚我啊。”
      “怎么罚你?”敖丙问。
      “反正殿下也掌控不了我,还不如由着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永夜的笑容依然是轻浮,那轻浮现在看着却给气氛又添上一层暧昧,“是吗?”
      这个角度很近,敖丙不用看也可以看得到他嘴里锋利的獠牙,还有已经缩成细缝的瞳孔。但是太近了,就觉得这些东西都笼罩着欲望。他的欲望。永夜是唯一能让他放逐欲望的存在。他就是欲望本身。
      还没等他做出回应永夜就靠上来吻他,但是并不是直接问,先用手捂住了敖丙的嘴,然后吻自己的手背。一点一点把手挪下来最后才吻上他的唇,像小孩子一定要把最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才吃。
      眼睛一直注视着敖丙的眼睛,虹膜是耀眼的金色,敖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金色太耀眼了,他控制不了直接把永夜按到了床上。永夜的眼泪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不过那不重要。
      他在间隙停下来问永夜:“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永夜咬着被子眼泪没干过,但是他没有回答,一句话都没有说。敖丙急了,发泄式的一口咬在他后颈,感受着温热的血液从自己唇齿之间漫开。他手指伸进永夜嘴里把被子拿出去,松口问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永夜不回答,把声音全部闷进嗓子的深处,只有细碎的抽噎声,轻轻吮吸敖丙的手指,舌头温柔的舔舐指尖,像是在讨好他让他不要再问了。
      敖丙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永夜把手背按在了自己的嘴上,偏过头不看他,眼泪顺着脸颊滑到枕头上。精致的五官湿润。眼睛里挂着的不是眼泪,在永夜的眼睛里,那就是春天来临时期青翠柳枝上欲滴的雨水。
      最后永夜已经失去了意识,敖丙帮他擦干净身体,把衣服穿好,再抱着他躺回被子里。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出神。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永夜突然开口了。因为刚才哭的太久,声音有点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当然会了,”敖丙从床边拿来一个杯子,用法力往里面注入水,“喝点水吧。”
      永夜象征性的啜了两口就推开了杯子,低声说:“我不希望你成为我们的同谋,我不希望你跟我们一样。我不要那样。”
      “为什么?”敖丙问。
      永夜没说话,眼角突然又流下了眼泪。敖丙有点被吓到,这不像永夜,永夜是不会这么轻易哭的。永夜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只是眼泪不断的流下来。敖丙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永夜的眼泪打湿了。
      “别哭了,”他不知道怎么办,更紧的抱着永夜帮他擦眼泪,“别哭了,好不好?”
      永夜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眼泪慢慢干涸,但是也没有睁开眼睛。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了。敖丙折腾了大半夜也挺累,抱着他很快就入睡了。
      黎明,永夜睁开眼,轻轻推开敖丙,给他掖了掖被角,在他额头吻了一下。接着他从窗户翻出去,离开了茶楼,直奔极昼他们的客栈。
      “你来了?”洛愁让他进去,“准备好了吧?”
      极昼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是想要刻进去。他轻声问永夜:“洛愁说过只要好好吃药就不会有太大的事,对吗?”
      “对。”永夜说,肯定不已的语气,“不过就像我对敖光说的那样,我们已经抱好了必死的决心。”
      “我明白,”极昼帮他理了一下头发,“弟弟,我……”
      “我知道,没关系,”永夜笑了笑,“哥,我们就差一步了,放手一搏吧。”
      “嗯,放手一搏,”极昼也笑了,“等这里的事情完成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我一直都想回去好好待着,不用想这些事。说这是我最大的欲望也不为过,哈哈哈。”
      “还有。”极昼从身后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把长刀,“这个给你。去年你的生辰,我还没做好,现在好不容易做好了,就现在给你吧。”
      “这是?”永夜看着那把刀,刀柄上一圈一圈木头雕刻出的纹络团团包围一条龙,永夜的龙身,刻的栩栩如生,纹络里还有小小的宝石,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我有用一点你的龙鳞去填充刀柄,”极昼有点不好意思的补充,“这样就算刀脱手,你一伸手它也会马上回到你手里。”
      “谢谢你,哥。”永夜抬头看着他。
      “行了你俩,差不多得了,”洛愁扔给永夜另一把短刀,“动手吧。”
      永夜坐到客栈的床上举刀对准自己锁骨的一瞬间极昼突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永夜,我之前那一巴掌,是因为我没办法接受你喜欢敖丙,因为他是灵珠。他跟天庭也有关系。我知道自己的血脉,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我的血脉才……”
      “我明白,”永夜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在意那些事,没必要说。”
      没等极昼再说话,永夜就用力一刀刺进了自己的锁骨部位。整把刀都淹没了进去,永夜把刀转了一下,切开一个口子。把手伸进去,从伤口处扯出了血淋淋的龙筋。
      如果真的要找什么代替乾坤圈,让极昼保持自己妖的清明,那么能与之匹敌的是永夜的妖核。但把妖核掏出来永夜不就死了吗,所以只能用与妖核相连的龙筋。
      刀掉到了地上,永夜撑着墙无力的把龙筋递给洛愁。洛愁接过龙筋然后递给他一个瓶子:“就这么一瓶药,每天两粒就差不多了。”
      极昼扶住他弟弟:“你没事吧?”
      龙筋没了,对一条龙来说是致命伤。如果什么措施都不做的话,就算没有其他外伤,两个时辰后也必死无疑。
      有药还不至于死掉,但是从此以后身体也会格外虚弱。洛愁的这个药还是一百多年前配的,那时候妖还会杀人,这个药的原料是人类心脏的血,人血对妖本来就是大补,也只有这个药才能让失去龙筋的龙活下去了。瓶子有法术保持药的新鲜。
      永夜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手在微微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从贝壳的白变成被揉烂的宣纸的白。极昼把止血的草药敷到他伤口处,担忧地注视着他。
      洛愁直接把还带着血的龙筋扔进一旁的架子上架着的锅里,锅里还有别的草药。他看着锅,待永夜的龙筋被熬化后从锅里舀出一大碗枯叶颜色的汤药递给极昼:“喝下去,就没事了。”
      极昼沉默了两秒钟,一仰脖子把汤药喝了下去。刚喝下去的一瞬间,一股剧痛顺着经脉一路上升到头顶,他控制不住的倒在了床上,双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头皮。
      永夜担忧地站了起来,洛愁示意他别担心。过了一会儿极昼的反应慢慢减弱,只有手脚还不时抽搐两下。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一只眼还是金红色。另一只变成了和永夜一样的金色。
      “好了。”洛愁说,“现在他可以放心的使用他的魔族法力了,让他休息一会儿,永夜你拿好药就回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无法舍弃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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