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猫然

8、不是君子

　　一岁那年，敖丙第一次在申公豹的陪伴下来到龙窟，飞龙族的盘踞地。千年之前海龙族选择了归顺天庭，飞龙族则誓死不服从天庭。
　　盘古开天之时，龙族就已有存在。话说这盘古将自己的身躯化为山川湖海，却仍有一丝灵气游转世间。这股盘古遗留的灵气在一天被一条黑色的飞龙吞噬，从此以后，这条黑色飞龙成为了三界之内最强的存在，他的后代也有同样强大的法力，这便是冥龙。
　　龙族三岁时法力会统一增长到所属种类的正常水平，随后每年随年龄增长而小幅度增长。
　　不同种类的龙自然正常法力水平也不同，冥龙的正常法力水平是天庭整体法力的四倍。
　　天庭自然不会让自己被妖族超过，于是赔进去无数人命造就了诛龙阵，冥龙种群的首领不愿意连累其他的飞龙，带领种群离开了龙窟。
　　两年前天庭用诛龙阵屠杀了整个冥龙种群，吞噬了无数冥龙的法力，所有的冥龙用自己的魂魄附着在诛龙阵上，削弱了此法阵的力量，并且诛龙阵因此再也无法吞噬其他妖的法力。
　　可有一条冥龙多留一个心眼，托自己的儿子带信回到飞龙族，如果再有用诛龙阵攻击的情况，就让其他飞龙用自己的法力再次削弱诛龙阵的力量，这般两次削弱，等她的孩子长大后就能与诛龙阵抗衡，保护整个龙族。
　　当时龙窟的龙王完全不把这封信提到的危患放在眼里，那条小冥龙也只是简单训练了一下法力，就被派到很远的地方做任务了，谁知道他一走，天庭就用诛龙阵攻击了龙窟。
　　“飞…飞龙族就用所有的法…法力削…削弱了诛…诛龙阵的力…力量，”申公豹说，“但他们也被封…封印了。”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进去呢？”敖丙问。
　　“那…那条带信的小冥龙还…还有个弟弟，”申公豹回答，“他弟弟跟你一…一样，背负着救…救出飞龙族的责…责任！他可以稍微打…打开一点点结界。”
　　巨大的紫色结界笼罩着整个龙窟，一高一矮两条化为人形的龙站在结界里，高的那个跟他们挥了挥手。
　　敖丙落下来微微颔首，那条高的龙说：“参见东海龙宫三太子，我是洛愁，这位想必就是你师父申公豹吧？”
　　申公豹附身致意，敖丙双手抱了个揖：“见过前辈。”
　　“不必拘礼，徒儿把结界打开。”洛愁让了让，另外一条龙走上前来。
　　金色的灵力凝聚在他的指尖，他用力把结界向两边拉开，形成一个入口：“快点进来！不然我可就撑不住了！”
　　声音非常稚嫩，敖丙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只看到背影。
　　“行了，小奕你带他转转，我跟申公豹聊聊。”洛愁示意了他一下。
　　敖丙点点头，转过身准备先客套两句：“初次见面，我……”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对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是敖丙！师父跟我说过很多次你的事情！你之前的事情我都听说过！我觉得你好厉害啊！”
　　敖丙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是吗，你跟我不是做的一样的事吗？”
　　“那可没有你做的事那么有趣！”对方吐了吐舌头，“每天就是训练训练，我都快累死了！你看这，”他撩起袖子露出两块伤痕，“都是练习留下的，可疼死我了！你平时训练受不受伤呀！”
　　“自然也是会受伤的，”敖丙笑了笑，“忍一忍就过去了，疼也就疼一会儿。”
　　“那你可真是再厉害不过，”对方说，“对了！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你好，我是奕！下面是一个大字，别写成一二三四的一！我可是冥龙种群最后两条冥龙之一哦！虽然我现在才八个月，法力还不怎么强，但是也非常厉害！一只手能打二十个！”
　　“你好啊阿奕，”敖丙又笑了笑，“你比我小两个月啊，听说你还有个哥哥？”
　　“嗯，他比我大四岁！”奕说，“不过他只在我更小的时候带我玩儿！我最喜欢哥哥了，他喜欢给我弄各种好吃的！还喜欢自己给我做玩具！就是他把我一路带回到龙窟的！”
　　“……把你？”
　　“当时我还是一颗蛋呢！”奕很高兴的说，“幸亏当时我还是一颗蛋，否则那么长的路非把我累死不可！我特别怕疼，一点点疼我都受不了！”
　　“这样啊，”敖丙说，“不过训练难免会受伤的，有朝一日你还要履行你的使命呀。”
　　“说到使命我就烦！”奕啧了一声，“凭什么我一出生就要来拯救这个那个的，我生出来又不是为了他们出去我才活的！”
　　敖丙皱了皱眉，不过想起他还是个小孩子，眉头便又舒展开了。
　　奕一把拉起他的手：“来来来，我带你看大海！”
　　敖丙被他拽着，愣了愣：“大海？”
　　奕带他来到了一出很高的岩石上：“看！就是有这个紫色结界挡着不太清楚，不过过一会儿它会自己隐形的。”
　　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海波翻涌着，撒泼着，蓝的似乎已经无法用单纯的蓝字来形容。
　　这里没有沙滩，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风透过结界依旧能吹过来，撩拨他们的发丝，轻轻拉拉他们的衣角，又羞涩的悄悄放开。
　　“你们海龙族看到的大海一定也是……”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对不起。”
　　如果他不停这一下敖丙可能完全没找到这句话到底哪里不妥，他转头看了看奕。
　　他头顶上龙角旁边的耳朵耷拉了下来，紧紧地贴着头发，看上去的确是委屈到了极点。不过倒是挺可爱的。
　　敖丙没在意龙角什么的事了，就想吓吓这小家伙，于是转过身：“你说这种话真是太过分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龙，再也不理你了。”
　　奕一听说这话，顿时变成了哑巴，站在原地看着他。
　　敖丙听他半天没动静，怕把他吓出什么事儿了，马上转过身看了一眼：“你……”
　　奕看他转过身，眼睛瞪的更大了，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眼睛眨巴了两下，泪水便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冲了出来，哭得直接蹲在了地上。
　　敖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局面，赶紧蹲下来抱住了他：“你别哭啊，我没生气，逗你玩呢，真是逗你玩呢，怎么会跟你真生气呢。”
　　奕照样哭：“我不管……谁知道你是不是嫌我哭的烦来哄我……我才不信……呜呜呜……”
　　敖丙眼珠一转：“那如果我就是嫌你哭的烦了，你能不哭了吗？”
　　别说，真管用，奕马上没有了任何声音。敖丙放开他，跟他并排坐着看着大海。
　　不知看了多久，疑惑渐渐漫上来：他每次途径陈塘关，也曾听见过孩童的啼哭，都是死活哄不住，怎么这么容易就让他不哭了？
　　这般想着，他转头看了一眼。
　　奕的眼泪还是不停的滴下来，只不过他不停的抿嘴憋气不发出声音，脸憋的红透了，赶紧猛一张嘴抽一口气，然后又鼓着腮帮子继续憋住不出声。
　　敖丙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孩子真可爱。
　　然后又是一阵哄：“你哭出来吧，没事儿，我真没事儿啊，我就是看你可爱逗逗你，真的，因为你可爱，你可爱呀。”
　　奕吸了吸鼻子：“怎么会呢，你就是不喜欢我了……因为我说错话了……我不应该说错话……呜呜呜……对不起……”
　　“我喜欢你呀，怎么不喜欢你呢，”这话说的敖丙感觉自己耳根子都有点烫，“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别哭了啊，乖。”
　　……哄人的话他已经尽力了，毕竟平时也没有什么机会学习，也没有必要学。
　　奕抬起了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真的吗？”
　　不得不说，奕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像星星一样的赤金色，让人以为划过天空的金色流星最终的归宿就是他的眼睛。
　　敖丙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呀。”
　　“好！”奕马上弹起来抱住了他，“那我也喜欢你！”
　　敖丙任他抱着，松了口气。
　　晚上敖丙睡在他房间里，奕非常兴奋：“太好了！”然后又小小声的对敖丙说：“晚上我们可以偷偷点蜡烛玩。”
　　敖丙看着他，知道他冥龙的身份一定是飞龙族现在的天之骄子，一定是万龙宠爱，明明已经背负了这样沉重的使命，却依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不过他很快就又顾不上想这个了，因为奕想跟他睡同一张床，不肯让他睡地铺：“跟我一起睡嘛！好不好嘛……”
　　敖丙本来就是心软的性格，看他撒娇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答应：“好好好。”
　　结果他刚躺好，奕就非常利润的钻过来跟他靠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有个同龄的陪我玩啦，我可得好好稀罕稀罕。”
　　“好不容易？”敖丙问。
　　“师父不让我跟别人一起玩儿啊！”奕说，“而且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要跟你多待待，不然待会疏远了多不好！”
　　听到他说自己喜欢他，敖丙突然想到了一个特别损的招去捉弄他。
　　……会不会哭啊。
　　……万一哭了就真的不好了，可是这个招又感觉真的会很有趣。
　　……敖丙，你要稳重一点。
　　“你说喜欢我呀，”敖丙缓缓坐了起来，“我也说过我喜欢你，对吧？”
　　“诶？”奕也坐起来看着他，敖丙能看到他小小的獠牙，“对呀，怎么了吗。”
　　敖丙一把抱住奕把他扑倒在床上，抓着他的手腕勾了勾嘴角：“那你愿意跟我做点更亲近的事吗？”
　　奕愣愣的看着他。
　　敖丙突然想到他可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就是说……”
　　“呜……”奕没有一点犹豫的又哭了起来，“师父说第一次见面不可以做这种事……我又打不过你……呜……”
　　敖丙彻底傻了：“我没没没没没真的要做这种事，我没我只是……哎我其实只是想逗你玩玩！”
　　“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奕把捂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眼睛红红的看着他，“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呜……”
　　敖丙抱着他哄了一晚上，心里想：可爱归可爱，总是哭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敖丙醒来的时候正死死搂着自己的被子，活像还在搂着一个人。
　　他放开被子，叹了口气。那次去龙窟，接下来的两天他跟阿奕一直就是你哭我哄你哭我哄的状态，简直离谱。
　　现在阿奕跟小时候的欢脱也还能搭上关系，不过哭应该是不会再哭了。
　　……突然觉得阿奕养成了一个非常好的习惯，不过小时候软乎乎比自己还矮小的阿奕现在都快高自己半个头了。
　　啧。
　　这就是种族的差距吗。
　　说起来……如果说龙族三岁法力发育成种族正常水平，那么奕其实也快了。
　　明天哪吒就回来了，要跟他讲封神大战的事，有个搭档的确比孤军奋战好一点。
　　当然有时也不一定。
　　“他的气息消散的很快，气息分布也很杂乱，”极昼说，“最后的气息也是最浓的气息聚集在这个池塘边，往后就没有了。”
　　永夜没有说话。
　　“话说林子里竟然也有这种池塘，而且貌似还是有几分灵气在这个池塘里，”极昼叹了口气，“难道他跳塘自杀了？”
　　永夜还是没有说话，他蹲下身，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把手放进了水里。
　　池塘的水冒起了水花，池中央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浮上来，是一只青蛙。
　　永夜退后两步，青蛙跳上岸来，第一件事就是磕头：“奕少爷您大驾光临，小的……”
　　永夜抬起手示意他闭嘴，偏了偏头：“人形？”
　　“小的不甘只做平平青蛙，一直利用这池中灵气修炼，”青蛙精说，“也实在是小的愚笨不堪，至今未习得这化形之法，还望少爷海涵，不嫌弃小的这卑贱的青蛙模样！”
　　永夜等他说完，伸出手把他捧了起来，站起身：“可曾见过申公豹。”
　　“原来二位爷是为了申公豹这瘪三而来！这小的可大有文章！”青蛙精显得义愤填膺，“娘的这冲着天庭献媚的东西……”
　　青蛙精开始了漫长的骂街，语言止不住的粗俗，极昼好几次皱着眉想让他闭嘴，看永夜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也只能咽回去。
　　“看小的说了这老多，倒劳烦二位少爷听着，该打！该打！”青蛙精终于回归了正题，“这申公豹天天在这池旁，不知用什么天庭的邪术汲取大量池中法力！小的训练的功法本就不高，倒被这厮占了！”
　　“可曾吸取你的法力？”永夜问。
　　“他无法吸取我的法力，而是吸取这池中的自然灵气，提高他自己的实力！”青蛙精说，“也不知他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师尊又给了他什么狗屁指示，要跟谁大战三百回合呢！”
　　“何时来？”永夜又问。
　　“寅时！每日都是寅时来！”青蛙精说，“现在丑时，还有一个时辰，请二位少爷务必快快将他捉拿！”
　　永夜谢过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生长于龙窟里的肉芝：“吃了。”
　　青蛙精塞进嘴里，不一会儿就开始喊：“这是甚……”
　　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青蛙精通体就开始发生变化，绿色的烟雾从他身上不停冒出来。也就一眨眼功夫，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就出现了。
　　这人青蛙眼，大鼻子，扁嘴唇，虽不算什么标志人物，却也五官协调，只是未着寸缕。
　　化成人形的青蛙精喜上眉梢，跪下来磕头：“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给了你这个可不是让你去害人啊，”极昼说，“我弟弟给你这个是谢你帮我们找到了申公豹！可不是想跟你攀关系。”
　　“若有必要，望你还能向我一尽忠心。”永夜笑了笑，低声说。
　　“一定，一定。”青蛙精忙不迭点头。
　　送走青蛙精，兄弟俩跳上池旁的一棵大树，用树枝树叶掩着身体。
　　“饿吗？”极昼轻声问他弟弟。
　　永夜摇了摇头。
　　“你跟敖丙说了那个鹿的事？”极昼又问。
　　永夜点点头。
　　“他什么反应？”
　　“惊讶，但是他能接受，”永夜说，“超出了我的预料。”
　　“敖丙一条龙就是一颗混元珠，”极昼说，“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回心转意归于妖族，不过你统治妖族之前，妖族真的完全不值得他回心转意。”
　　永夜没理他。
　　“现在妖族主要是不乱杀人了，挺好的，”极昼说，“这还得归功于我弟弟……”
　　“混元珠一说怎讲？”永夜问。
　　“我们龙，可从来都不是敖丙那样温润如玉的公子啊，”极昼说，“我们茹毛饮血，也是爱血浆的。若是那日碰到哪吒和海夜叉的是你，你真的会救那个小女孩吗？”
　　永夜没说话。
　　“也许你会救，但你绝对不会还跟哪吒玩，还会做朋友，就算哪吒救了你，你也顶多一句谢谢，这就是区别，”极昼说，“我们怎么还会想到去找哪吒报恩呢？”
　　永夜突然笑了，他靠近他哥哥，鼻尖抵上了极昼的鼻尖，锋利的獠牙被眼中的金色星星照亮：“我们可不是什么君子……”
　　极昼扶上永夜纤细的腰，又慢慢一路抚摸到了后背上，双眼燃烧着金红色的太阳：“确实。”
　　“善意我们也是有的。”永夜跟他哥哥拉开了距离。
　　极昼笑了笑：“毕竟一开始师父想要给我们的任务可是让我们杀了敖丙。”
　　永夜没再说话了，他注视着池塘，心里想着万龙甲大概修复到什么地步了。
　　“敖丙是灵珠不假，”他突然说，“但是他血管里流着龙族的血，骨子里还是有妖族的天性。”
　　永夜再次笑了：“所以我其实很期待，他放下那锤子而用自己的爪牙染上血色的时候是什么场面。”
　　“我觉得你可能要期待失败了，”极昼说，“他应该干不出这种事。”
　　永夜看了看他，没说话。
　　“其实我觉得……”极昼还没说完就被永夜一把捂住了嘴。
　　云开见月，已是寅时。

作者有话说

　　阿奕小时候真的哭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