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猫然

4、永夜

　　“所以……”奕看着那张明显只能睡一个人的床，犹豫着开口，“我们俩挤一张床？”
　　“他们都说你是养尊处优的少爷看来真是不假，”敖丙看了他一眼，“这怎么挤？你打地铺啊，都说了我只是让你来这儿蹭房间。”
　　“谁跟你说我养尊处优了？”奕看了他一眼，“我养尊处优还能去睡岩洞？”
　　“忘了，总之你打地铺吧。”敖丙扔了床被子给他，“铺地上就行。”
　　“……到底谁跟你说的啊？”奕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敖丙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
　　奕跟他对视了两秒，自觉的闭了嘴，把被子铺到了地上，又接住敖丙扔给他的枕头丢到了被子上，把外套一脱就就地躺下了。
　　“你不要被子啊？”敖丙问。
　　奕张开翅膀把自己裹了起来：“这就是飞龙的好处，看到了吗。”
　　“……真了不起。”敖丙也没理他，自顾自躺到了床上。
　　“你对同族真是不客气啊，”奕笑了笑，“我来之前他们都跟我说你可温柔可温柔了，我来的时候还特高兴。”
　　“大家对你的描述都是可高冷可高冷了你知道吗，”敖丙说，“其实也没多高冷，不过确实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奕的笑容僵住了。
　　空气一下子就沉默，仿佛变成了固体。
　　敖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戳到他哪个点了，正想找补找补，奕轻声说：“睡吧。”
　　然后就没了声音。
　　是了，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他人才是对的。
　　热情地对待其他妖，师父洛愁会严厉地批评他，说成大事者要铁面无情。他冷酷地对待其他妖，洛愁依然说他太过冷淡。
　　而肆无忌惮大笑的，留在敖丙记忆里的他早已被埋葬到时光的最深处。他知道自己变了很多，但是他没什么意愿再找回来。
　　因为有点累了。
　　敖丙躺在床上也没睡安稳，就是很后悔，特别特别后悔。
　　他从第一晚看到奕就已经想到了他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结果自己还是不自觉就聊嗨了。
　　结果现在特别尴尬。
　　奕这两年经历了什么他大概知道，不过再怎么说他不了解细节，怎么就开始自来熟了？
　　他之前听李府的仆人扯说久别重逢的朋友再碰到一块儿时最容易闹掰，看来是有点道理的。
　　印象中的奕很爱哭，完全经不起逗，稍微吓一下就会哭的不知所措。他第一次在龙窟见到奕的时候觉得他可爱所以故意把他扑倒。本来想吓吓他，结果奕眨巴眨巴眼睛没到两秒钟就委屈的哭了。
　　吓得他赶紧把自己从龙宫带来的礼物全拿出来哄了半天。
　　奕现在不会也在哭吧？
　　敖丙赶紧探出头去瞟了一眼。
　　奕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奕的眼角有一颗泪痣，敖丙刚刚才注意到。
　　不过奕的龙角不像他一样是晶莹剔透的，而是不透明但是看着很光滑，像打了蜡一样，看着很有质感。
　　不知道手感怎样。
　　龙角旁边还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倒是挺可爱的。
　　为什么他化成人形时他的龙角和耳朵可以长在头顶上而不是额头上？不会是就是为了留刘海吧？
　　奕留着刘海，显然飞龙族对于发型完全没有要求。敖丙早年也想过留刘海，但是因为他的龙角在额头上所以不能留刘海。
　　气死了。
　　敖丙翻了个身，在人家睡觉的时候这样盯着人家感觉非常变态。

　　夜半，明月升至中天。
　　敖丙已经熟睡，奕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轻手轻脚地起床，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走过外面的天牢，每条龙都盘在柱子上安然地睡着，巨大的隆隆声回荡在天牢中。
　　“你去哪儿？”敖光睁开了眼。
　　“去吃东西，”奕平静地说，“我今天还没吃饱。”
　　“去哪儿吃啊，”敖光问，“陈塘关的饭馆都打烊了吧。”
　　奕沉默了两秒钟，然后转过头来：“谁说我去饭馆吃饭了？”
　　金色的虹膜中黑色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细缝，不仅仅是獠牙了，满口的牙都变成了锐利的锥形，看上去像一头真正的野兽。
　　敖光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快去快回，把自己清理干净再回来。”
　　奕笑了笑，用灵力围着自己，离开了海底。出海面的时候掀起一片海浪，奕把它冻结，站在那块冰上。
　　对着月亮沉默了一会儿，他张开翅膀化成了龙型。与海龙巨大的体型不同，冥龙的体型非常小，大概只有一匹高头大马那样。
　　惨白的月光下，一头黑色的龙张开巨大的翅膀，悄无声息地滑向陈塘关茂密的树林。斑驳的树影中泄出月光，一头小鹿踏着光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林中……
　　奕在海水中洗了洗手，然后又掬起一捧水泼到了脸上。他把湿手按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他又轻手轻脚地回到海里，经过巨大的石柱和被铁链缚住的一条条龙。蹑手蹑脚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你起了？”
　　敖丙赶紧把外衣套上：“在换衣服，你干什么去了？”
　　“……我上厕所。”
　　“哦，那你接着睡吧，”敖丙笑了笑，“我要去训练了，你可以到床上去睡。”
　　“不必了，”奕说，“你这么早起床去训练啊？申公豹在等你吗？”
　　“他……现在还不知所踪呢。”敖丙叹了口气，“你不睡的话跟我一块吧，我有些打斗的动作可以问问你。”
　　“今天不行，”奕摇摇头，“我今天也有事，有些问题要去谈一下。”
　　“去哪谈啊，”敖丙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把陈塘关的妖族聚集到一块儿开个会吗。”
　　奕笑了笑：“去天庭。”

　　文武百官早已准备好，元始天尊坐在正中央，旁边是天帝。他们是天界的统治者。
　　三界分为天界，人界，妖界。人界的统治者，也就是当代皇帝不参加这种法术界的会议，所以只有妖界和天界。
　　“看来你长大了不少啊，妖界统治者。”元始天尊笑了笑，“来坐下吧。”
　　少年一言不发，走到他的位置径直坐下。掀开黑色的兜帽，露出冷漠的表情：“这个问题我们谈过很多次了，你真的觉得还有必要吗。”
　　“这么心急，那我就也不拐弯抹角了，”元始天尊收起了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我当然理解作为妖界统治者你有你的难处，但敖丙本质是妖族，这种事不能造次吧。”
　　“灵珠是天界的东西吧？”奕扯了扯嘴角，“当时混元珠是被你亲自炼化的，于情于理敖丙都应当隶属天界。”
　　“这时候你又开始推卸责任了？”天帝显然沉不住气，“妖不愧是妖啊，跟那些排斥同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闭嘴。”奕抬高了音量，整个大厅立马安静下来。元始天尊抬了抬手，示意天帝先别激动。
　　“我现在不是要推卸责任，”奕叹了口气，“妖界的事情并不是我说一不二的。现在几乎所有知道灵珠这事儿的妖族都极力试图说服我不要让敖丙继续被称为妖族，难道让我强行答应吗？”
　　“我再重申一遍，”元始天尊说，“敖丙是被一条龙生下，从龙蛋里孵化出来的，于情于理都是妖族吧？”
　　“那么我只好把事实抖出来了，”奕声音不小，但语气却没什么波澜，“我的师父前两天才从龙窟给我寄过来一封妖兽写的信，说敖丙帮助李靖夫妇斩妖除魔，把她第一百四十七代孙子给弄死了。这种情况我还要不顾民众意愿强行让敖丙归入妖族，也太强妖所难了吧。”
　　“敖丙虽是灵珠，我们也从未否认灵珠是天庭的东西，但敖丙是龙，他本质上是龙，他可以化成龙型，至于妖界舆论，你尽力压下去一些就可以了。”元始天尊说。
　　“是吗，”奕冷笑一声，“据我观察，敖丙好像是没有獠牙的哦。”
　　元始天尊沉默了。
　　天帝又开口：“要不这样，你回去看看，如果因为灵珠导致敖丙无法正常展露出龙族的特征，那么他便隶属天界，反之，你则乖乖平息舆论，将他收归妖界，如何？”
　　奕想了一会儿：“好。”
　　“那么便散会。”元始天尊摆了摆手。
　　“我再提醒你们一句，”奕在离开前说，“我们有过约定，你们不能干涉妖界的事情。每只妖每个月只吃三个人，每个人却可以每月杀死数十只妖，这是我们的忍让。”
　　奕笑了笑：“还有一个月我就三岁了。”
　　龙族的三岁是法力发育完整，也是一条冥龙正式拥有比天庭所有人的法力加起来强四倍的法力的标志。
　　从那时候起，奕就将跟他的师哥黯一样，成为三界中法力最强的存在。要是在以前，天庭会杀了他，但现在他们已经形成了合作关系，避免了很多纷争。
　　那么现在……
　　奕打了个差点让下巴脱臼的大哈欠，伸了个懒腰。
　　回龙宫吧！
　　敖丙参加封神大战，封神登天以后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慢着……为啥我现在不能把海龙族放出来非要等到敖丙封神大战结束再让他们出去？
　　奕突然感觉他之前顾虑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侮辱他的智商。
　　“不了。”敖光拒绝了他。
　　奕挑了挑眉：“为什么。”
　　“我们隶属妖族，理应在你的保护之下是没错，”敖光说，“可是这样的话丙儿之前受过的所有训练和背负的所有责任都突然无足轻重了，我怕他会不开心。”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奕说，“但你们隶属妖族，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我现在把你们放出去，天庭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如果让丙儿看到他从小到大辛苦训练的目标被你抬抬手就完成了，你觉得他会怎么想？”敖光问。
　　“一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奕说，“但敖丙努力训练的原因是为了让你们不再痛苦的被锁在柱子上，看到你们早日自由他会更开心。”
　　“我们当然也懂，”敖光叹了口气，“但是丙儿他毕竟……反正也就两个月了嘛。”
　　“他毕竟怎样？”奕笑了笑，“你说啊。”
　　敖光低下头，没有说话。
　　其他海龙也没有说话。
　　一方面是鉴于龙王的威严，另一方面他们确实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好说给奕。
　　“你们应该知道……”奕清了清嗓子，“我今天是去干什么了吧？”
　　“去天庭跟他们谈判嘛，”另一条海龙开了口，“不是去过很多次了吗。”
　　“知道我跟他们谈什么吗。”奕说。
　　天牢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片炽热的岩浆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翻滚着。
　　“敖丙能不能被称为妖族呢？”奕扯了扯嘴角，“能不能呢？”
　　敖光似乎被激到了，猛地抬起头：“丙儿他……”
　　水幕一声轻响，敖丙缓缓落下来，敖光马上止住了话头。
　　奕也马上安静了。
　　敖丙落下来，看到奕的时候愣了一下：“你也在？你不是跑去天庭了吗？”
　　“我跟天庭又不是什么好朋友，能聊多久，”奕说，“谈完了回来躲躲太阳，陈塘关白天太热了。”
　　“嗯，吃午饭了吗。”敖丙问。
　　“不了，我一天就吃一顿。”奕回答。
　　“说到吃饭，”敖丙叹了口气，“今天哪吒上午拼命吹海螺找我，原来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怪物在山上吃了一头鹿，只剩下骨架和头，还有四个蹄子了。”
　　敖光在敖丙背后瞪了奕一眼，奕干咳一声：“陈塘关还有狼吗？”
　　“没有狼啊，这里最凶猛的野兽也就是狐狸了吧。”敖丙说，“总之整个陈塘关现在都很慌，因为喜欢到陈塘关山上玩的孩子还是挺多的，这么一来就越发危险了。”
　　“没事，我可以帮忙，”奕笑了笑，“我今天下午去山上转转，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癫。”
　　“那么拜托你了。”敖丙往房间里走，“我要去午睡一会儿，你睡吗？”
　　“我马上就来。”
　　敖丙关上了门，敖光立马发作：“你能不能吃干净一点？”
　　“头和蹄子难吃死了，”奕啧了一声，“我又不是狗，也没有啃骨头的习惯。”
　　敖光：都到这儿了你还纠结吃什么！
　　不过这也是个不好惹的主，他也不好直接就说比较冲的话。
　　奕走进房间，敖丙刚好在看那个铃铛，听到奕进来的动静抬起了头：“阿奕，你这个铃铛上刻了永夜两个字啊，字体还挺好看的。”
　　“嗯，”奕勾了勾嘴角，“那是我生母给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感觉越来越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