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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既定苦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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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不欢而散。
身穿华服的女人指尖抚摸着自己柔软的长发,愁怨的情绪在荒漠般的心中干涸,一滴水渍都未能留下,露出惨白粗糙的眼白。
她坐在冷清的花厅中,痴痴地望着灯火触及不到的庭院。
上官燕无疑是美的,这种美已不是人世间的美,已显得超凡脱俗,显得有些不祥。她和自己的故国就像这个宅邸,勉强维持着曾经皇族的尊严,摇摇欲坠。
凭什么,自己的国家被侵略,而中原皇帝的国家可以安然度日。
女人的喉咙出现一丝痒意,试图抑制住咳嗽与呕吐的欲望——最终是失败的,它顺着喉咙向下蔓延到五脏六腑,再从指尖溢出,无论如何抓挠都置之不理骨子里的嫉恨。
就像她绝不甘心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出上官丹凤的阴霾,亲手拧断了高贵公主的脖颈,享受为数不多的纸醉金迷。
上官燕想起第一次见到花满楼时,花满楼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能领略到一些别人领略不到的乐趣。
哪怕她故作天真一次次拨弄花满楼的“伤口”,得到的却只有微笑,和对生活的热爱。
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牙齿咬烂了下唇。
是啊,他有享受的资格,他是江南首富花家的孩子,不过是瞎了一双眼,他的财富足以弥补这所有的缺憾。
他怎么可以这样幸福又坦然,他怎么能活在阳光下不畏人言?他应当终日以泪洗面,就这样坠入谷底,永不满足。
这种命运被否决的感觉,令上官燕倍感愤怒,浓郁的不甘和贪欲侵蚀掉她的内心和灵魂,在她陷入强烈的失落感时,她最终选择透支性命。
她难道不清楚原初之母的可怕?
如何不知道呢?
但这是她心甘情愿的,是她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未来,换取短暂的幸福。
人类总是这样,为了想要的东西总是能够随随便便立下誓言,等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后,却反过来怨恨天道不公。
上官雪儿在此刻垂眸站在门口,屋内灯火昏暗,难以辨认坐在椅子上女人的轮廓,有一种无法理解的秘密从她的影子中泄露出来,她苍白的脸扭过来,两人对视间令上官雪儿脊背发冷,但她还是战胜恐惧,颤抖着犹犹豫豫开口:“姐姐......”
上官燕从痛苦的回忆中苏醒,看着门口的“亲人”嫣然一笑,随后向她招招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甜腻:“过来吧,雪儿。”
小女孩磨蹭了半天,再次强压着心头涌起的恐惧和尖叫的灵魂,唯唯诺诺地走到她身边,双手交叠行礼。
“你晚课做了吗?”
“已经做完了,刚才在花园里玩儿来着,表姐,我看到...看到他们都去了温姑娘的房间,我,我可能晚上也没办法偷袭。”
“他没答应。”
上官燕柔柔地叹了口气,那个他是谁雪儿不清楚,她也不敢问,毕竟没有人能够清楚面前这位面目全非的女人的想法。
上官雪儿的脚都有些站麻了,上官燕才回过神,目光早已没有人类应有的温度,只剩下进食本能的冷光不停闪烁。
她温热细腻的手掌按在小女孩的脖颈处,摩挲两下,逐渐向下触碰到她的脊背和肩胛,一步步入侵,上官雪儿感觉自己仿佛正被阴冷凶残的捕食者抓住,盘算着自己的价值几何。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上官燕再次绽开一抹笑容,晃得人眼晕,缓缓收回手时指尖还带着红晕,似乎是未擦干净血渍的颜色。
“没关系,他们在躲我。我只希望喜欢多管闲事的陆小凤,本性难移。”
此时被饥饿击溃理智的女人揽过妹妹的身体,她亲吻妹妹的额头、脸颊、脖颈、胸口,红唇碰触过的肌肤像是被麻醉似得,一点点剥去精美的包装和防备,让猎物彻底失去抵抗的能力。
上官燕开始不断地汲取着怀里少女鲜活的生命力,灯花劈啪作响,烛火明灭间那张脸开始变化,美得足以掩盖一切残忍的真相,双眸中的光不停闪烁、跳动,彰显着她的满足。
“青衣楼的棋子,动吧。”
上官燕低语,怀里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张几乎干瘪的人皮,不知是生是死。上官燕并未将其丢弃,反而紧紧搂在怀里,像是溺水之人抓紧救命稻草一般,她的五官突然流出一股股圣洁的鲜血宛如雨后水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怒火中烧的年轻肉 | 体是上好的祭品,滋养胸前的那尊羊头佛像。
若是没有半路杀出的温玺锦,按照既定的命运线,陆小凤已经上钩了。
被美人惦记的四条眉毛陆大侠,正在跟花满楼一同帮忙处理追命的伤口,好在都不是致命伤,他昏迷的最大原因更像是饿过头了。
温玺锦盯着追命的肚子看了一会儿,给他看得有些坐立难安。
“多谢几位出手相救。”
“崔捕头,想来这件事你们已经清楚了。”
陆小凤一点儿也不想沾上这样的麻烦,但他又是一个极聪明、管不住嘴的家伙。好在之前陆小凤也协助过六扇门的人破过几个案子,追命只笑着,并不给予正面的反馈。
追命忍不住去看那位说出铿锵有力话语的少女,她就端坐在桌前,花家公子不时低声嘱咐着什么,又看到陆小凤对她竟带有一种对长辈的孺慕之情,这可真是令人好奇。
“花公子的眼睛...”
“有隐士高人出山,治好了眼疾。”
花满楼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温玺锦撇得干净。
追命看得出他们的顾虑,便抓了一下自己的胡子,“那真是件喜事,你们也知道无情的腿,我就是问一下。”
“有什么事,先离开再说,是吧,小姑姑?”
陆小凤一句小姑姑,追命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阿这,这小姑娘辈分这么大?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瞎啊,这,这小姑娘撑死不过十七,而且他也没听说过陆小凤有什么家人...
“凤哥儿说的对,无论如何明天一早必须离开这里,不然会很麻烦。”
温玺锦明白他们的保护,她也不会做一些让人为难的事情,追命切身体会过上官燕的诡异,非常赞同他们的决定,忽然他余光看到床幔四个角倒立着四个纸人,会动会跑的样子。
他揉了揉眼睛,又扭过头去看,那四个纸人还和自己招手,吓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刚想说什么就发现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一脸平静,这让他非常想感慨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追命看了一眼鬼气森森的少女,又看了看闭口不谈这件事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将辛酸泪咽了回去,乖乖躺平。
世叔,孩儿想你了呜呜。
【空空暂时还是不要回来了,追命捕头在这儿!】
【???你们瞒着我跑了吗?为什么会出现捕头啊!】
【一言难尽,难上加难。】
【陆小鸡你可闭嘴吧!】
【闭嘴是不可能的,气猴精就是我毕生爱好!】
【离开这里,先回百花楼集合吧,这样解释起来更加方便。】
天色将明,枯坐了一夜的几人终于松了口气,温玺锦将追命一个大活人“吞入”腹中,黑色的类似泥沼一般质地的液体迅速将他包裹住,
“七童,百花楼附近,有柳树吗?”
“有的,巷口便有两棵。”
“崔捕头,一会儿见。”
柳神是柳树妖,也叫柳秀才,有时会庇佑乡里。
那棵树在草地上构筑成一个浑圆而端正的影子,众多枝丫烛台一般左右相称地支撑着浓重的绿色。那团绿色的下面,可以窥见黝黑干枯的枝干,在满园花团锦簇中突兀且可怜。
追命和陆小凤只隐约看到无风自动的柳树下,有人形轮廓的光影。
花满楼则真切地看到了戴着高帽子,穿着绿衣服,身材魁梧的秀才,站在那里向身边的少女行礼。
“七童是爱花草之人,自然也会收到它们的庇护。”
“若非认识阿锦,我还不知这世间的奇妙。”
法阵终于被少女蚕食殆尽,几人瞬间就消失,不给上官燕和其余人反应的机会。
百花楼有温玺锦的血涂抹,因此一些鬼怪无法靠近,追命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给京城送了信之后,便在百花楼的客房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温玺锦如普通人一般,躺在花满楼留给自己的房间里,恍惚间似乎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天。
梦境拍打着羽翼萦绕在枕旁,久久不去。
少女终于有时间回到画集般的梦中,她嗅到了潮水的味道,听见澎湃的涛声。白渝没有出现,那便是还未休息。
一切尽然变得乏味。
上午。
青石板的街道已刚刚被太阳晒得发烫,两旁的店铺还有几家未曾开门。
温玺锦睡了多久已经记不清,她只听到隔壁捡回一条命的崔捕头正在跟陆小凤拼酒,其中还夹杂着花满楼的笑语。
原本在司空摘星怀里的杯茭回到了温玺锦枕边,不祥的血渍加深。她在搜寻到了司空摘星的魂魄,看上去过得不错。
少女唇角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眼睛也亮了几分。她顺着墙壁游走,整了人如一团雾气,滑进了正堂。
她翩然落坐,如空中飘落的柳絮,无论是衣裙还是长发,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连呼吸声几乎都消失。
花满楼和陆小凤习惯了,他们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甚至还给小姑娘的碗里夹菜。
餐桌上只有追命一口酒没全咽下去,呛了一下,一通爆咳,脸都咳得发红,像是醉酒的颜色。
“你没事吧?”
温玺锦看追命咳得可怜,咬着筷子看过去,追命摆摆手,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
“没事,就是呛到了。”
温玺锦见他真的没什么事,才慢慢吃起饭来,她无论是什么时候,似乎都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他们都明白,温玺锦不是普通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让她过得更自在一些。
而对温玺锦来说,只是看着陆小凤和花满楼说话打闹,就很幸福了。
“阿锦之后有什么安排嘛?”
“打听阿渝的下落,还有祛除你们看到的污秽。”
“那等这边结束后,要不要去江南玩一圈,毕竟阿锦现在是表妹了,可以去花府看看。”
“陆小凤也同去,省得阿锦担心你变成……炉鼎。”
“既然花公子盛情邀请,那我必然应下!”
追命也笑起来,“温姑娘有时间,也可以来京城找我玩,世叔应该会很喜欢你,说不定会认个亲戚呢!”
“你们的辈分真的好乱……”
温玺锦面无表情吐槽,随后又笑起来,精致苍白的脸色也沾染着令人目眩的、无垢的美。
美人在骨,不在皮,如今,他们便深刻地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