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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夏日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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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为什么亲吻的时候要闭着双眼吗?因为他们彼此都太闪耀。”
七月初五,傍晚。
晚风拂过房檐下的风铃,抚平众人烦躁的心情。
街上仍旧热闹,花家五童撩袍下马,走进临江楼——花家的产业之一,城内最大的酒楼。他紧赶慢赶终于带着礼物回来了,酒楼伙计恭敬地领着花满玉来到三童、四童、七童以及好友们厢房内。
“你们到底在催什么——”
花满玉在椅子上坐下,便气喘吁吁地开口道。顺手拿了杯子喝了好几杯茶水,这才缓过来。
一抬头,便看到这几个不省心的家伙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写满了幸灾乐祸。原本为幼弟眼睛开心的情绪转化为疑惑和不祥的预感。
“我回来了。”
少女清冷的声音传来,黑色庭院随之浮现,再次将众人吞噬,黑色的火焰从天幕落下,两轮圆月交叠,散发着莹莹光辉。
花满玉还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整个人差点儿摔了个大马趴僵在原地。汪直还有点儿良心,伸手扶了好友一把,脸上的笑容轻松惬意。
火焰盘旋于二人头顶,从中心下落,浇灌出人形轮廓,少女苍白的面容从中浮现,随后是身躯,火焰燃烧后的灰烬形成一身黑色的衣裙,温顺地掩盖住所有不为人知的异常。
汪直早已松开手坐回凉亭中,只留花满玉一人直面少女的本魂。
她还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光影闪烁沉浮,瞳孔上仿佛罩上一层暗淡的薄纱,将恶与不安过滤,长发浮动,将两人的头颅包裹,随后迅速垂落,柔软无害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周围的世界变得牢固厚重。
这是本次轮回中,二人第一次相见。
少女的手按入他的脑后,花满玉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仰头,凝视她眼里的波浪,泡沫破碎、汹涌澎湃,将他卷入海的腹部,窒息和失重感入侵。
“……呕。”
非常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被灌入记忆的花满玉趴在一旁干呕,大家已经十分自然地的该拍背的拍背、该递水的递水。
“小姑姑,金九龄你抓到了吗?”
“抓到了,你们很快就能见到他。”
陆小凤看着小姑娘突然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灿烂的笑容,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温柔与期待。
花满楼和陆小凤当时就懂了,“白公子到了?”
“嗯!阿渝很快就会跟咱们汇合了。”
被遗忘在一边的花满玉双目失神,浑身乏力,趴在长椅上缓了半天,才接受了这几次轮回的全部记忆。
“送锦表妹的礼物太轻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温姑娘从不在意这些,只要是礼物,她都喜欢。”
“噢~汪大人很懂嘛。”
汪直听到好友阴阳怪气的语气,只轻轻瞥了一眼他,随即开口道:“少废话,赶紧收拾收拾,等白公子到了咱们就离开。”
“啧啧啧,虽然七童没机会了,但是锦表妹也是我们家的孩子了,四舍五入还是我们赢了噢!”
汪直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回击: “未必吧,毕竟我们几个可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三童、四童比你还经历多一些,输的只有你。”
温玺锦坐在正中间,听着他们吵吵闹闹,嘴角抿出一个弧度,宽大的袖口内双手掐诀,众人眨眼间,便回到了最初的厢房。
花满玉送了小姑娘一柄崭新的柴刀,刀身是纯黑色,一打眼望过去,便会被它独有的森冷杀气震慑。
刀柄刻着独特的印记,汪直和追命都认得是神侯府的藏品,看得出来太傅也已经开始对这位少女上心了。
少女的指腹一寸一寸抚过刀身,材料和来历的数据便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是陨铁。除了她和阿渝,还有其他“人”。
这个世界,比想象中的要更刺激一些。
“妹妹喜欢吗?”
花满玉看小姑娘发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温玺锦便回过神来点头,“谢谢五哥,我很喜欢。”
这消息可来得太及时了。
海已涨潮,少女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燃烧的思念漂浮于魂魄间,渐渐陷入死气沉沉的血肉,拯救他们于孤寂与苦痛。
夏日傍晚的码头安静,隐藏于朦胧的落日中,看不清楚远处的景象,又或许是因为凝视海面过久,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远处的浪花扑向岸边,拉出一道长长的白色围栏,而一艘船的出现,截断了固有的命运之线。
这船的速度让人胆怯,势如破竹之势急刹于码头前,直接截断了另一艘船的退路。
少年轻飘飘从桅杆上降落,立于狼狈的众人中间,与他们格格不入。
楚留香、司空摘星、王怜花三个人早已失去表情,苏蓉蓉三个姑娘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从未坐过这么“刺激”的船,速度再快一些就能上天飞了。
“我爱陆地。”
拜白渝所赐,常年累月在海上漂泊的盗帅头一次生出了远离船只的想法,他头重脚轻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热泪盈眶。
王怜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现在开始觉得归隐没什么不好,这次旅途着实有些过于颠沛流离了,以后就算再经历什么刺激,他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在逃公主司空摘星比这几个人适应能力都好一些,毕竟他是温玺锦的信徒,白渝在路上格外照顾他,因此他被“受尽折磨”的同伴们死亡凝视了一路,但他脸皮厚,根本不在乎。
被截胡的另一艘船上甩出一位披着雅青长袍的男人——那正是被温玺锦抓回来的污秽。苏蓉蓉她们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被少年踩在脚下的大冤种金九龄。
“想跑到哪里去呢?”
白渝和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同步,知晓此人便是伤害少女的元凶,怒火几乎燃尽了他的理智,额头青筋暴起,他脸上仍是往日的微笑,却带着夏日的浓阴,俯身死死卡住金九龄的脖颈。
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直接陷入彻底的昏迷。残留的污秽彻底被少年掐灭——归于凡人。
楚留香看到了并没多管闲事,虽说他从不杀人,但他也不会轻易插手好友的决定……万一那个不是人呢。
未靠岸之前神侯府和西厂的人早已在此等候,看到几人立刻将消息汇报,将罪犯金九龄扣上镣铐,又使用了几种特殊的加固手段,才行礼离开。
花府的仆人们得到主子们的吩咐,早已驾车侯在一旁,等他们处理完正事,才有条不紊地上前与谪仙似得少年对接。
“白公子、香帅,表小姐和几位少爷已在临江楼等候。”
“多谢,带路吧。”
少年撩袍上马,无法抑制自己想见少女的心。楚留香、司空摘星和王怜花紧随其后,三位姑娘则上了花府的马车,一行七人就这么向内城出发了。
扬州城,街上忽然变得嘈杂。
老的小的都围着看热闹,怀春的少女们或躲在窗后,或纱巾覆面嬉笑。
街上四人骑马护在马车周围,为首少年一身白衣,行走间如云雾缭绕。脸上带着浅笑,暮光顺着他的额头流光溢彩地垂落,激起层叠细腻的纹路,勾勒出少年白皙的脖颈。
疏离矜贵,恍若天人。
那双勒着缰绳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红,右手小指外侧还有一点淡色的痣。
最令人心醉的便是那双眼,无论男女,只被看上一眼,便会沉醉于那安静潋滟的流光中,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皆化为烟尘。
即便是风流香帅和千面公子这样风格不同的俊美之人,都成为了他的陪衬。他们不得不感慨无论多少次看到白渝的这张美人面,每次都会被其惊艳到失神,从未有过例外。
这谁看了不心动啊?!
即使他做出什么残忍的事,大家也都不忍对他说出什么苛责的话语。
街上的热闹自然是被临江楼里的众人听到,陆小凤、追命一边一个坐在小姑娘身边,看着她向来寡淡冷漠的脸上,难得流露出纯粹的喜悦。
花家几兄弟坐在对面,汪直坐在五童旁边喝茶,几人都看着少女站在窗边,她手里拈着一朵月季,目光只盯着街上骑马奔赴自己的另一个自己。
“是阿渝!你们快来!”
楚留香、司空摘星和王怜花早已察觉,司空摘星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小祖宗跟陆小鸡的脸,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只见为首马背上的少年不见踪影,再一抬头,他人已经跃入窗内。
白渝伸出双手环住少女的肩,将另一个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瞬间在灵魂中溅起黑与白的涟漪,内心的空洞便逐渐愈合。
“阿锦!”
“嗯,我在呢。”
“锦—锦—”
“我好想你,非常非常想!”
温玺锦刚站稳,另一个自己便将头埋在了颈窝处,说话呼吸打在泛着凉意的肌肤上,有一种微妙轻松的感觉。
即使他们已经相互陪伴度过了长久的时光,她仍然会害怕这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不敢醒来。
什么世俗目光、什么猜忌怨恨,他们都不想去周全,他们只想安静地相拥,这世上的纷纷扰扰,都无法入他们的眼。
温玺锦和白渝脑海里因兴奋和喜悦已经乱成一锅浆糊,除了贴贴也想不到别的事情。白渝个子高,为了方便抱另一个自己可谓是十分熟练,直接捞起来两人脸对脸贴贴蹭蹭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她。
众人见此场景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到这对眷侣。就在大家姨母笑想找借口给两人腾地方的时候,少年少女已经结束了。
就这?
“你找到七童啦?!”
众人便看着两个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看起来乖得不行,站在花满楼面前异口同声“七童好!”
“七童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之前,你请我和师傅吃过一碗面的。”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从梦魇之城拿的漂亮发冠,放在他手中。
“是师傅临终前的最后一顿噢,后来我们师门就被屠了,我废了好大功夫送锦锦来这里,本来是我想治七童眼睛的,但是锦锦治疗也一样的!”
楚留香和苏蓉蓉几人对视,这才确认了他们在海上的猜测是对的。
反正一个真敢说,另一堆人真敢信,真是一群老六。
温玺锦当然不会揭穿另一个自己天花乱坠的、槽点密集到无处下嘴的谎言。他们同时握住花满楼的左右手,半跪在他身前,两张脸凑得很近,近到花满楼能够看清两人的鸦睫颤动,能够感受到他们呼出温热的气拂过脸颊。
“七童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拿到。”
“七童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解决。”
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却有着同样频率的语气,用同样幅度的歪头,双手紧握住自己的力气也无半分差别。
花家三四五:那我们走?
花满楼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直白的偏爱,浓郁得让人沉醉,难免眼角染上漂亮的浅红,像是秋意吻过的枫叶。
“……为什么呢?”
“因为七童值得/没有原因。”
靠太近了。
花满楼有一点害羞,毕竟之前他也曾担心过白渝会不会介意小姑娘多出来羁绊,又有些在意白渝对小姑娘的心意。
……现在看来,他有点担心自己了。
很难不感动。
“哎呀,我们好多余噢,小姑姑~”
陆小凤看着他们站起身,故作西子捧心状,于是他也得到了两个人的异口同声,“凤哥儿不多余,凤哥儿很可爱!”
汪直和追命的手下到临江楼的时候,就看到一屋子人。劳碌命地两人自然看到了手下们的身影,两人便借此机会结伴而出。
二人对完消息后,时间刚刚好要启程回花府。温玺锦和花满江、花满庭和花满楼坐一辆马车。白渝、陆小凤、汪直、追命骑马护在周围,楚留香、王怜花、司空摘星和花满玉则坠在队尾,护着苏蓉蓉她们三人所在的马车。
晚风吹灭落日,远远望去,花府亮如白昼。
管家和仆人们流水一样侯在正门,动作敏捷有序,脸上带着笑意迎上车队。
三童四童和花满楼先下马车,随后是温玺锦,白渝翻身下马,三两步快步走过去,扶着另一个自己下来。
不必言说的默契。
是只属于“自己”的安全感与归属感。
两人的手就再没松开过,少年疏离冷淡的眼眸终究是染上了只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温度,腻歪的模样令围观的众人牙酸。不过和他经历过种种离奇的冒险后,他们完全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少年的霉头。
小姑娘就更不用说,花府里只有花满楼最了解温玺锦,三童、四童和五童都是后来才接触到另一个世界,他们也从未奢望能够立刻和小姑娘亲亲热热。
现在的相处模式对所有人而言,都刚刚好。
游廊点亮烛火,花府的主人们则在尽头等候,温玺锦轻车熟路向花夫人行礼,被她搂在怀里,“好孩子,我是你姑母。一路上累坏了吧?”
“姑母,我没事。”
花夫人看到了紧跟在小姑娘身侧的少年郎,一时之间竟被他的美色晃得失神,随后很快恢复正常,没被人察觉出失礼。她看了看两个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姑母,这是白渝。”
“姑母安好,我就不见外了。”
“好呀,真是俊俏的孩子,跟咱们锦儿般配极了。”
花满楼收到了自家母亲死亡凝视,失笑拿扇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讨饶。花夫人也就意思一下便放过他,毕竟她还是舍不得对自己重获新生的小儿子说什么重话。
“姑父安好。”
“哎,锦儿和白渝别客气,快坐吧,一路上怪辛苦的。”
陆小凤大手一伸搂着挚友肩膀落座,汪直坐他们对面,左手边是追命,右手边是花满玉,花满玉身边则是老四花满江,半壁江山都是走仕途的。
司空摘星、楚留香、王怜花、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坐在并排的另一张桌子上,白渝和温玺锦则坐在主桌,跟花如令和花夫人一起。
花府倒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一大家子再加上江湖上的朋友,没有人见外,连避世这么多年的千面公子都感到了家的温暖。
一顿饭的功夫,就让众人的关系再上一个阶梯。
司空摘星和楚留香喝得勾肩搭背,不知今夕是何年。汪直和追命也没好到哪里去,花满玉和花满江一手一个按住就往里灌,几人闹得没眼看。
王怜花倒是还保留一丝清醒,四条眉毛的陆大侠已经跟千面公子唠上了,不得不说陆小凤从不让人失望,但凡是认识他的人,总会对他不自觉的偏爱。
宋甜儿和李红袖看起来文文静静,但两人也喝得有些神志不清,在庭院里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苏蓉蓉没办法只能叫了侍女送她们回客房,花府两位掌权者上了岁数,吩咐下人们好好照顾玩闹的众人后,便早早离席了,留给小辈们空间尽情玩闹。
当然了,大家是绝对不敢为难小姑娘的,便准备拉白渝下水。少年目光有一点温度,但不多,毫无温情,只微笑着看他们作死。
温玺锦只是一个无情的干饭机器,只敢抿一小口酒,结果就开始晕了,脸颊微微泛红,面无表情看着周遭的一切。
在苏蓉蓉离开之后,她侧头看了看庭院中若隐若现的裙摆,便下意识地追逐那片流动的云絮去了。
“蓉蓉。”
苏蓉蓉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脸上不自觉带上笑,刚转身整个人便被浅紫色的外袍裹了个正着,顷刻间竟与月色混在一起,彼此莫辨了。
“蓉蓉,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看着面前苍白的少女捧住自己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给自己听。
周围一片寂静,似乎连对面厅堂中的声音都消弭了,耳畔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少女的呼吸声。
“渣男biss!”
这一句苏蓉蓉虽然听不懂,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吧。
“好,我知道了,阿锦也早些休息吧。”
话音刚落,苏蓉蓉看着谪仙少年从暗处走出,张开双手将少女抱在怀里,贴着她脸颊耳语,不给外人任何接近的机会。
游廊上的灯火闪烁,孤单单聚在那两人眼眸中,汇成一条分离夜晚与白昼的黎明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