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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夏天,假日,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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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地无关紧要,只要到了那条奔腾不息的河上,知道自己在航行,心里就踏实了。”
天已大亮。
花府内早已是一部运行精密的机器。
仆人们各司其职,走入各自的位置进入工作状态,厨房的妈妈们也都做好了清淡的朝食,等待沉睡的主子们传唤。
花如令和花夫人醒得早,特地叮嘱仆人们别去吵孩子们,两人都有晨练的习惯,便一同去锻炼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向来是挤一个房间,花府上下都习惯了,不用特别收拾新的客房出来。
汪直、追命、楚留香、司空摘星和王怜花都是住在南面的客房,紧挨着方便串门。
苏蓉蓉三人则住在偏东方向的客房,离温玺锦更近一些,白渝原本是应该和花满楼他们住另一侧,但他是绝不可能离开另一个自己的,所以直接在小姑娘旁边收拾出了一间。
当温玺锦在身边的时候,自己睡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床幔并未放下,被褥整齐地叠在床尾。
少年少女没有换寝衣,一黑一白对比分明,二人躺在床上,双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交叠,食指和大拇指捏成一个不规整的三角形,放在腹部。
胸腔随着呼吸起伏不大,不仔细盯着便看不出有生命的痕迹。两人的脸色苍白,少女的病态更强,这两个人竟睡出一对准备下葬的尸体的既视感。
早起没找到白渝的楚留香,顶着被打死的风险过来偷看,不一会儿陆小凤也闻着味儿来了,两人在房顶相视无言,心情复杂。
真是一如既往的瘆人。
趁着还没被屋里的少年少女发现,轻功超绝的二人赶紧溜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背着手结伴逛园子。
就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屋内两人同时睁开双眼,他们眼底并未有什么害羞或者被冒犯的情绪,只有理所应当的平静。不同的躯体与相同的灵魂交织在一起,带着他们独有的诡异浪漫。
最了解彼此,最厌恶彼此,只爱彼此。
她在无法解释的混乱、失控、不安和恐惧中沉浮。
自我挣扎中一颗冷漠的心分成不对称的两部分,塞进自我投射下的游离梦境。
温玺锦翻了个身,舒展了一下冰冷的四肢,头枕在少年的颈窝,手指搭在他唇边同样苍白的肌肤上,轻轻按了按,在那片泛着凉意的皮肤留下浅浅的粉。
少年仍是在笑,不需要温玺锦说任何话,就完全理解她的一切。白渝将另一个自己搂在怀里,方便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两人安静地对视,呼吸声拍打在发丝和枕边,堆积在唇边,明明是如此亲密和缠绵的景象,却不带一丝欲念。
慌乱的心缓缓沉底,明亮的眼眸中有闪烁的星辰浮现。
温玺锦随着本能伸出手,将白渝紧紧抱住,手掌按在他的脑后,少年顺从地、毫无抵抗地顺着她的力道将头埋在温玺锦的颈窝,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另一具躯壳的背脊。
日上三竿。
温玺锦和白渝终于赖床赖够了,少年整理好自己乱糟糟的衣服,随后将刚刚清醒的温玺锦捞起来,帮她梳头、洗漱。
白渝十分享受打扮“自己”的乐趣,毕竟温玺锦自己收拾和他收拾并没有区别,两人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手牵手出门。
黑裙诡谲的少女和白衣谪仙的少年共同构筑出一片夏日的阴霾,只是望着他们,便觉得世上再无比二人更般配的。
侯在门口的仆人们垂眸低头,恭敬谨慎的模样。
哪怕是看到表小姐屋里有旁人不合规矩,甚至是有些过于失礼,她们也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主人的事情,并不敢多说一句话。
“小姐,白公子,是否要用朝食?”
“嗯,我饿了。”
完全没有见外的意思,
起得早的大部分人都已吃过朝食,仆人们领着二人去了饭厅,厨房一直温着给他们留的餐食。
他们挨着落座,净手,漱口,安静地进食,阳光在门口徘徊,看得不真切。
园子里花好景好,远处仆人步子时缓时紧,穿梭于游廊中,为府内运输养分、清洁这座庞大的躯体。
少年少女便是其中的异类。
他们安静地在花丛中紧挨着彼此,双手交叠跳说不出名字的舞,穿越过亭中,宽大的袖子乱走棋盘上的几颗棋子,摞在棋盘四个角,扰乱下棋的七童和王怜花的心绪。
避开人群,他们穿过叠石堆山,身体随水流转,脚尖点在池中荷叶上,一前一后去追逐低飞的蜻蜓和豆娘。
交错,间隔,流动,顾盼。
临水荷花厅前宽敞平台上,苏蓉蓉和李红袖都顾不上赏莲,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分散四处的友人们都看到了少年少女热烈、纯粹的爱。
无声,却震耳欲聋。
晚空透出浅橙色的落日,被地平线削去半个头颅,翻滚中沁出点点绯红,在云絮中扩散,从半空坠落,由饱和的红,蒸腾为光亮的水色。
光彩黯淡,湮没于二人苍白的唇间。
一个人的时光流逝太快。
温玺锦和白渝也没奢望在这段时间里全部脱离人群,先后送走了着急回京复命的汪直和追命,闲不住的盗帅一行人。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王怜花和五童七童都相处得不错,也成功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于是,他在温玺锦这儿便多了一个“大花”的称呼。
“……我的名字不好听吗?”
“要有集体意识啊,我不是管司空摘星叫空空,陆小凤叫凤哥儿嘛。”
“还是你喜欢我叫你花花?”
“……行,大花就大花。”
千面公子看着小姑娘背后擦剑微笑着无声威胁自己的白渝,又看了看已经习惯外号的其余两个人,咬牙切齿地认下了这个名字。
他安慰自己,好歹比被叫做“渣渣”给骂走的楚留香强很多,社死了,又没完全社死。
在外漂泊许久,王怜花竟已经开始想念在孤岛上和沈浪、朱七七一起生活的日子了,终究,那里才是他的家。
在王怜花辞行前的一个雨天,他们在水榭中喝茶赏花,白渝陪着花满楼去酿酒,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厚着脸皮去喝酒,亭中竟只剩下小姑娘和千面公子对坐,面面相觑。
温玺锦向来不喜欢说话,王怜花对她这张嘴也是又恨又爱,两人又是长长的寂静。
“小温之后想和白渝去哪里呢?”
“嗯……还没想好,因为污秽会主动找上门的,所以我们从来不需要想下一步怎么走。”
“这样啊……”
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王怜花垂眸看着茶杯,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令人有些烦躁。
“如果你想见阿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
“别担心,没关系。”
男人看着小姑娘那双淡漠的双眼,有种被看透的恐慌,随后便冷静下来,掩埋的秘密即使被她知道了,也不会担心被曝露出去,是身为朋友之间的默契。
这场无厘头的对话便随着雨幕消失,众人仍是保持着他们喜欢平静温馨的生活。
夏去秋来,如今的花府温玺锦和白渝的好友只剩下陆小凤和花满楼,其余人都继续他们已经变得有些乏味的江湖生活了。
就在花满楼和陆小凤准备带着温玺锦与白渝启程回百花楼时,神侯府的请帖和两大剑客决战紫禁之巅的消息便传到了四人面前。
——打破了命运虚无的平淡,长埋于黑暗沼泽中的腐烂之物终究呈现出它本来的面目。
“说起来……叶孤城还没见过你和小姑姑吧。西门吹雪之前听小姑姑夸过你的剑法超群,两个剑痴说不定会挑战你呢。”
“我对没有意义的比试不感兴趣。”
白渝拒绝得干脆,将剥好的核桃放在小姑娘面前后,才淡淡地回了陆小凤一句。
陆小凤翘着腿,手里拎着请帖摇晃,看向自己的挚友,毕竟花满楼和叶孤城是朋友,肯定是要去见他。
但此时花满楼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诸葛太傅想见阿锦,不知道是什么事。”
花满楼有些担心,这次决战来得太突然,邀请也太突然。只怕这次出行,也不得清净。
“没事,去了就知道了。”
……
秋,西山的枫叶已红,天街的玉露已白。秋已渐深了。
太阳尚未升起,风中仍带着黑夜的寒气。街旁的秋树,木叶早已凋落,落叶上的露水,已结成一片薄薄的秋霜。
工部尚书汪思正从府邸走出来,沿着晨雾弥漫的街道大步前行。改了半宿的图纸并没有让他看来有丝毫疲倦之色。
男人身高七尺余,穿着官服,态度斯文。年纪虽不甚大,但两鬓却已见斑白。一张清癯瘦削的脸上,仿佛带着三分儒雅,却又带着七分威严,令人绝不敢对他有丝毫轻视。
自从神侯府将决战紫禁之巅的消息放出去后,改造宫殿防御便提上了日程。
为了小皇帝的安全,整个儿皇宫都布置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杀戮机器。
若只是因为这样,汪思正还不至于这般担心。
他要比旁人了解得更多一些。
除了人祸,还得防着“它们”。
因此,比试的真相只有神侯府、小皇帝、西厂提督和自己知晓。
能人异士请了不少,但结果不大如意。只盼着被追命和汪提督举荐的人,能够解决那些东西罢。
他感觉眼睑终于沁入一缕微弱的曙光,混杂的思绪彻底理清,也点亮了男人未曾察觉到心底重重阴影。
太阳已升起,困于既定的轮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