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捕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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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为人的最光辉之处，就是他永远身处某种局限性中，却依旧能做出奋力向前的姿势。”
夕阳穿进车帘，在冷津津的马车内壁上筛出零落的光块。
街道上也残留着炎热，能够听到小贩的吆喝声、人们的争吵和笑闹，夹杂着车轮碾压过的“嗒嗒”声，热闹而荒废，让身心俱疲的轮回者们有了一丝活着的真实感，沉浸在这烟火气中。
【那就只告诉三童、四童和满玉吧，也就是三四五。】
意识海里众人在抵达目的地之前，由汪直定下了最终的人选。温玺锦知道花满玉是走仕途的，跟汪直和追命他们关系好，思考片刻便应下了。
“伯安，到了再知会我们。”
“是，少爷。”
花满楼叮嘱了一下赶车的仆从，很快便收回触碰帘幕的手。
车内几人枯坐无声，温玺锦的手搭在膝头，整个人前倾，脸几乎与他们贴在一起。
她的目光扫过花满庭和花满江，黑白分明的眼仁从中间裂开一道细细的缝隙，隐约可以听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能够看到黑色的指甲边缘从中探出，让人下意识地向后退去，试图逃离这未知的恐惧之物。
扑面而来的寒气并不给他们逃避的机会，它顺着两人的眼角、鼻腔、耳道、嘴角钻入，发出类似被吊在房梁上的戏子临死前变了声调、凄厉的笑声。
两人被翻转探看，从内到外，不带一丝戏弄或高高在上的挑挑拣拣。她只是仔细地检查着，像是普通医馆里的女医官，只不过给了他们一种自己已经是尸体，被她开膛破肚的错觉。
“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没有尖叫和恐惧。”
“没有不可一世地否定和逃避。”
“是灵魂没被污染的、纯净的……三童和四童。”
少女的声音夹着笑意，湿答答地贴人脑壳，随着她的归位而滑落，将两人唤回人间。花满庭与花满江对视一眼，又同时扭头看七童，直盯得花满楼坐立难安。
微弱的光线晃动着，将几人的影子拉长，这里早已变换了模样，众人再次聚于黑色的庭院中，拟态的夜空上挂着两轮明月，一白一灰，仿佛是感染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疾病。
花满江下意识进入防备阶段，被追命搂住后背拖到了亭子里。
花满庭要好一些，他看着七童与友人们轻车熟路的模样，便明白这几个人都是常客，是小姑娘的“自己人”。
“看来你们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说罢，大费周章将我们送进来，总不会是什么小事。”
“是啊，可吓死人了，没想到咱们锦表妹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花满江看着从漆黑天空剥落下来的小姑娘，虽然本能地有些发怵，但他还是记着七童痊愈的恩情与母亲的叮嘱。
温玺锦原本是做好与花府其他人保持距离的准备，没想到三童四童仍记挂着自己虚无缥缈“表姑娘”的身份。
“小姑姑/温姑娘当然是很厉害的！”
陆小凤跟追命一个比一个积极，尤其是追命，他比提前退场的两人了解得更多。
可惜，温玺锦没给他更多时间发挥，直接将众人的两段记忆全部灌入新人的头颅中。
有幸观摩全过程的众人心情复杂，既有对温玺锦能力的惊叹，也有对三童四童的幸灾乐祸。连花满楼也不得不承认，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的好。
“呕——呕——”
“……我已经尽力减轻痛苦了。”
要是阿渝来，应该会更粗暴一些。
温玺锦看着三童四童难受呕吐的模样，苍白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侧过头小声地解释了一句。
“不是阿锦的错，三哥四哥只是有些……嗯……稍微脆弱了一些。”
花满楼拍着三哥的后背，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以往表现出来那么和善无害。
花满庭缓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向自家幼弟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手抖了半天才恢复正常。
花满楼拿着扇子给他扇风，笑得开心。
“唉，还好我们没有这么狼狈。”
陆小凤可太懂这位一肚子墨汁的挚友了，他夸张地叹气，还不忘记给四童拍后背。
“……狼狈也罢，在我们的记忆里，金九龄可没往家里送过东西。”
花满庭擦干净嘴角，重新挺直背脊。他懒得与这帮人计较，反而迅速从自己得到的情报中整理出能够用得上的。
花府与钱有关的账花满庭都对过一遍，即使没有带账簿，他也能记得住大部分礼单。
“你们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定他的罪。空口白牙说他做了这些事，而且还是如此离谱的事情，谁会信？”
汪直明白他的担心，反而不紧不慢地坐在一旁，嘴角带着一丝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揣测不出这位的心思。
“这倒不是空穴来风，我们盯他许久了，满玉他手里有证据。”
“更何况，我还活着，西厂这边想找东西，从未失手。”
“非人世的敌人，有温姑娘。朝堂和江湖的事，除了我们几个，峨眉和珠光宝气这边绝对会鼎力相助，陆小凤也别想闲着，三童不必担心。”
追命跟花满江这对同僚坐在一起，频频点头。花满楼心里还惦记着刚刚的事情，便开口问道：“刚刚三哥说，金九龄并未来过？”
“是了，他真的没有递请帖或者送来礼物，上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因为苦瓜大师邀请七童去吃斋。”
花满江想了想，“你们说，金九龄会不会藏在苦瓜大师那边了，毕竟那是他师兄。”
“小姑姑，你在做什么？！”
陆小凤刚要开口，就看到一旁沉默的小姑娘握着一柄匕首对着自己的胳膊比比划划，那原本苍白的皮肤上有银色和黑色的肿块游动，试图“破壳而出”。
“我在给你们找证据。”
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小姑娘毫无自觉，用匕首扎破了脓包，将里面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孢子掏出来，扔到了石桌上。
“这种孢子只会找自己的主人和食物，如果两边都在的话，优先寻找自己的主人。不过得小心点，只要一点点就可以长出一大片。”
类人形状、有一指长的孢子便被温玺锦扔在了桌子上，它全然没有正常孢子的粉尘形态，看上去倒像是一种未成熟的人参。
只不过被少女的“血”吸了个一干二净，干瘪的模样很像从咸菜缸中捞出的萝卜干。
“不必了，小姑姑/阿锦/锦姑娘。”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着拒绝的话，“小姑姑，你就坐着，不用操心这边的事！”
在场的人只有你的心眼子是欠了债的，这种过于惊悚的真相还是按下去吧。
温玺锦倒没什么介意的，只是又把孢子塞了回去。
很快啊，少女的皮下长出一排排箭头形状的利齿，将外来客一点点嚼碎，“咔嚓、咯吱、咕隆”这样吞咽的声音从她的身体中穿出。
毁 | 尸 | 灭迹嘛，他们懂。
众人看着看上去无害无辜、甚至跃跃欲试想介绍的黑衣少女，完全将脑子里的那丁点儿好奇掐死在襁褓里，他们真的不想了解这东西，勿扰。
“金九龄逃走了，但又没完全跑。”
少女歪头扔下一句话，“所以我现在去抓他回来，你们先回花府吧，这次他没有机会拜访了。”
“阿锦要去哪里呢？”
“……是一个绝对不能带人……你们去的地方。”
“……好的。”
花满楼从小姑娘的停顿中读懂了对他们的不放心，三童则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墨玉牌，放在温玺锦的手里。
“谢谢三童。”
花满庭还是摸了摸少女的头，纠正了一下称呼。“是三哥。”
“谢谢三哥。”
温玺锦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与他们割裂，多一个身份，多一重保障。就像她没有拒绝珠光宝气阁的供奉一般，她停留于世，只为方便扫平污秽。
“小姑姑注意安全啊，我们去汪直那边等你。”
“你们不回花府？”
“汪大人，母亲说了，我们接不到表妹，就不用回去了。”
花满江故作无奈地抱怨，心里却已经在想着如何为小表妹扫尾，一会儿就去蹲点儿把老五抓过来。
温玺锦已经准备好启程，黑色的烙印从指尖蜿蜒而下，一股脑扎入深不见底的黑泥池中。少女的身体从脚踝处开始融化，最终向空洞的脸颊收束，无数黑色的丝线从□□剥离。
随即，温玺锦整个人变成了一团行走的黑色漩涡，外围笼着幽冥的火焰。
在那漩涡的风眼处，则裂开了一道缝隙，又像是锁眼。在“门”的另一头，便是少女不可言说、侍奉的神明及家人。
——被偏爱的孩子。
向来不离开世界支柱的少女为何这次没有带上她的冤种朋友们呢？
因为她要去另一条世界线抓逃跑的金九龄啦！
……
禅房里燃着香。花满楼已沐浴熏香，静坐在等候。
要想尝到苦瓜大师亲手烹成的素斋，不但要沐浴熏香，还得要有耐性。
苦瓜大师并不是轻易下厨的，那不但要人来得对，还得要他高兴。
今天的人来得很对，除了花满楼外，还有黄山古松居士，和号称围棋第一、诗酒第二、剑法第三的木道人。
这些人当然都不是俗客，所以苦瓜大师今天也特别高兴。
花满楼静坐片刻，有种说不明的情绪弥漫在房间中，像是某种预兆——既非险境，也无威胁。
苍茫的暮色中，终于传来了清悦的晚钟声——只不过今天这钟声响得过于频繁了，仿佛是在迎接什么人的到来。
花满楼便被这钟声惊醒，晚风吹过竹林，暑气早已被隔绝在红尘外。
古松居士和木道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他， 花满楼微笑道：“要两位前辈在此相候，实在是不敢当。”
木道人笑了，这位素来脱略形迹，不修边幅的武当长老，此刻居然也脱下了他那件千缝万补的破道袍，换上了件一尘不染的蓝布衫。
就为了不愿受人拘束，他情愿不当武当掌门，可是要尝苦瓜大师的素斋，他也只好委屈点了。
古松居士却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老道果然没有说错。”
花满楼道：“道长说什么？”
木道人笑道：“我说你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就算我们一动也不动，你还是知道！”
古松居士叹道：“但我却还是想不出，他怎么会知道的？”
木道人道：“我也想不出，只不过我有个你比不上的好处。”
古松居士道：“什么好处？”
木道人微笑道：“想不出的事，我就从来也不去想！”
禅房里竹帘低垂，隔着竹帘，已可嗅到一阵阵无法形容的香气，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食欲来。
低沉、尖锐、清晰的碎裂声惊动了在场的三人，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木道人和古松居士却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不属于夏日的寒意如绸缎缠绕几人，阳光沾染上暗红，穿过宿命刺出的针眼，将众人牢牢缠绕，无法挣脱。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捕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