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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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口袋里只剩玫瑰一片，此行又山高路远。”
独孤一鹤是个很严肃的人。
他的腰干依旧挺直，钢针般的须发也还是漆黑的。只不过脸上的皱纹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见这张脸时，才会发现他已是个老人。
他的剑比平常的剑要粗些。
剑身也特别长，特别宽，黄铜的剑锷，擦得很亮，但鞘却已很陈旧，上面嵌着个小小的八卦，正是峨眉掌门人佩剑的标志。
此刻，这位道长正坐在老朋友身边拼酒。
“看到你还活着，我都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独孤一鹤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在弟子们面前威严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此刻是轻松、惬意的，连紧绷的神经都松了弦，拨弄几下只能听到断断续续喑哑的音符。
当他和闫铁珊独处时，他是严立本，是独孤一鹤，是故国破碎后残留下来不值一提的石碑，孤独地注视着自己熟悉的痕迹消失殆尽。
——是他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幸存的人。
闫铁珊白了他一眼，夹了筷子卤牛肉塞到他嘴里，“呵呵，我要是死了，你肯定顶着一张死了老母的脸，站在我的灵堂前哭。”
“少放屁！我必不会哭！”
此刻的闫总管也没有故意装出一副山西人的腔调。在多年老友面前，用有些尖锐的本音要比故意带着口音时说话好听许多。
“一鹤啊，说吧，为什么来找我，总不能真是因为闲得慌吧？咱们俩认识几十年了，可别想着糊弄我。”
独孤一鹤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几分，随后放下酒杯，眼神里有沧桑和无奈。
“霍天青死了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还有心情喝酒……你该不会以为天禽老人的徒弟们会放过你吧？”
“……你知道吗，老东西，我认识了一个小姑娘。”
闫铁珊看上去有些醉了，扶着桌子“嗤嗤”笑了几声，“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喜欢穿黑色的女孩子，鬼气森森的，你没见到那夜的场景……”
“……我宁肯面对天禽老人的追杀，也不愿意与她为敌。”
独孤一鹤看着脸色惨白的好友叹气，他没有再纠结霍天青的事情，平静地提起另一个话题：“我来除了天禽老人，还有一个原因。”
“我醉了，我听不见。”
“我见到霍休了，他，他的脸，和当初分别时，几乎没有变化。”
“……啊哈哈哈，这个年纪也正常。”
“我说的是几十年前，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他本不愿打破闫铁珊的平静，却又不能不做。说到这里，独孤一鹤脸上阵青阵白，他突然觉得呼吸急促，竟已说不下去。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怕死的，闫铁珊。”
“但现在……我们已经老了。”
现在他严肃沉毅的脸上，也带着种凄凉而悲伤的表情。
“怪物之间的事情，你便不要再插手了。”
闫铁珊听到老友的话后竟笑起来，“我在另一位怪物身上压了珠光宝气阁，我赌世道平衡。”
“所以啊，一鹤，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闫铁珊语气坚定，就这么两句话，竟稳住了独孤一鹤的恐惧。
“……那我倒好奇了，是谁让你下血本押宝。”
“你可以问问苏少英，他约摸和我一样相信她。”
“那姑娘，叫温玺锦，且看罢，这江湖将有大变动。”
桌上烛火摇曳，独孤一鹤却感到了与此时的炎热季节十分不相称的寒冷。
而他的好徒弟苏少英的境地，并不比他好很多。
苏少英整个人缩在火堆边烤兔子，西门吹雪此时在擦剑。黑夜里这位剑客的眼睛仍旧很亮，冷得几乎可以熄灭火焰。
气氛沉默又尴尬，苏少英只能自己挑了个话题，开口说道：“……西门庄主，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有点儿怕温姑娘吗？”
男人听到同行者的问话，手上擦剑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缓缓转头，幽幽的目光落在苏少英身上，只激得他背脊发冷，寒毛都竖起来。
月亮在西门吹雪眼中下沉。
“因为她和陆小凤说，想割开我的喉咙，折断我的双手，看看这几两重的骨头，和女人的有什么区别。”
“她是真的想杀我，在昨夜。”
“我也相信，她办得到。”
剑客的直觉，有时真的很准，也非常致命。
西门吹雪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看不懂少女平淡话语背后的压抑与愤怒，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语会断绝多少女人学剑的路。
他的世界不需要人情世故，他的生活不存在艰辛，他的天赋异禀，所以他只需要坚定地追寻自己的目标，不理解他人的看法。
他没见过一个女子想活得自在逍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西门吹雪不在乎，但温玺锦在乎。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才是最无奈的事情。
苏少英哑然，垂下头笑了一下。
“我有四位师妹，她们的天分并不差，甚至要超过我。”
“她们从小就努力，为了成为师傅的骄傲，为了自在江湖，我已忘记了她们什么时候休息过。”
“西门庄主，你若是不通世事，便做个哑巴，能在温姑娘面前活得久一些。”
“你该庆幸自己是陆小凤的朋友，温姑娘不会杀你。”温朗的少年露出一个浅笑，他在此刻与那位漆黑的少女十分相似。
“但若你在我师妹们面前否定她们人生的意义，我也会试图杀了你。”
峨眉山的大师兄护不住所有人，他只想保护家人一般的师弟师妹们，纵然身死，也绝不后悔。
西门吹雪沉默了半晌，便点了点头。
一句话都不说了。
……倒也不用这么听话。
苏少英忘记了，面前这位孤傲出尘的剑客，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种生闷气的小劲儿怎么说呢，还挺有趣的。
“咳……兔子可以吃了。”
“谢谢。”
经过一路奔波，除开上次因某些尴尬的话题外，苏少英和西门吹雪之间的相处变得融洽许多，起码是可以有时间相约吃个饭的关系了。
回到峨眉，苏少英迫不及待去找自家师傅，结果扑了个空。
峨眉四秀此刻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出门，看到风尘仆仆的师兄有些不理解，马秀真擦了擦手，向苏少英和西门吹雪行了个礼。
“师兄，你怎么回来了？师傅不是去山西找你了？”
“你说什么？？？？？”
“师兄，你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呀，师傅他老人家去山西接你了！”
石秀雪笑嘻嘻地探头和苏少英打招呼，捂嘴笑个不停。孙秀青跟大师兄感情最高，她可见不得小师妹作弄，两人小动作不断，打打闹闹着。
苏少英瞪了小师妹一眼，整个人陷入到了生无可恋的状态中。
“哦对了，师兄，秀珠之前喜欢霍天青你晓得吧？她不是总让你带消息吗，以后都不用了。”
“霍天青那厮想跟秀珠私通，一封信试图蛊惑她给师傅下毒，她便告状了，还说了不少事，师傅气得已经下山去找闫铁珊了。”
“秀珠惩罚自己关了五天禁闭，今天刚从惩戒堂出来，估计这会儿都到山下听曲儿去了。”
马秀真平静地跟自家大师兄说着，完全没想过苏少英三观会不会炸裂。
“？？？那你们干嘛收拾行李？？？”
“噢，师傅是一年一度的下山游历要开始了，回来记得写风土人情的文章，门派里的弟子们全都走了，就剩下后山的猴了。”
“师兄也赶紧想想去哪儿吧，今年的文章师傅是要严查。”
马秀真已经拎着行李准备跑了，孙秀青挽着大师姐的手，笑容满面。“师姐~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吃独食噢~”
啧，没甩掉。
马秀真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秀青，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们，这不是师兄回来了，我以为你会跟师兄走。”
石秀雪直接跳到了苏少英背上，“大师兄，那咱俩走吧！秀青跟大师姐，我就勉为其难陪陪你，文章咱俩对半写。”
“拔剑吧，石秀雪！”
“你以为我会怕你？！来啊，战！”
苏·峨眉二剑·万人迷·少英就陷入到了过于受欢迎的修罗场中，他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沉默的西门吹雪，挠挠头。
“西门兄？”
他没说话，幽幽的目光望过来。
苏少英竟奇妙地懂了他的意思，冷哼一声，“你还是闭嘴吧，做个哑巴。”
三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在一起，走的时候也像是一阵风。谁也没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来，更没法子捉摸到她们什么时候会走。
苏少英看着她们上了马车，直到再看不见马车的踪迹，才舒了口气转身。
“西门兄抱歉，怠慢了。”
西门吹雪只看着自己的剑，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冷淡地回了一个“嗯”字，苏少英扶额叹气。
行吧，这祖宗也生气了。
这就是太受欢迎的苦恼啊。
苏少英一边叹息一边给西门吹雪安排了个客房，后厨掌勺的都走了个干净，只能自己动手，做了几个勉强能吃的菜。
烟雾缭绕间，他的心思却飘远了。
他想到师妹们某些时候很娇气，刚来峨眉的时候，除了马秀真总是试图挑衅争斗、叶秀珠对师傅有些过分依赖并试图下迷药把自己扔出师门、孙秀青总是说长大了要嫁给自己以及石秀雪第一次下厨把整个峨眉派吃得昏迷不醒以外，她们都还是柔弱的女孩子呢。
就，大师兄你的滤镜是不是过于厚了。
峨眉四秀在外的凶名，就是西门吹雪也略有耳闻好吧！那位看起来最文静的小师妹，谁不知道她脾气最大，一双短剑不知杀了多少个试图欺上师门的家伙。
更别提最最最凶残的大师姐了，据说武力值早已超过苏少英了，只是顾念着师门情分，便安分居于三英之下。
如果让大师姐听到，一定会斩钉截铁地骂一句“放恁娘的狗屁！”
三英里俩已经被揍得非必要不回师门，另一个老二对外是少年学士，对内是个男妈妈，大师姐被另外三秀死死抱住大腿拖住，才放过了这个独苗苗。
对于大师姐来说，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师傅，那是她还打不过，不然这峨眉该改姓马！
然而，咱们苏少英苏二侠，眼睛已经瞎了，耳朵也聋了，哪怕是独孤一鹤曾暗示他离大师姐远一些，苏少英也仍不听。
独孤一鹤：累了，这老二也不能要了。
西门吹雪忍受着本性暴露的大师兄一路，一路都是“我家师妹们怎么怎么优秀”，说得冰山剑神的脸都裂开了。
陆小凤都没这么能说，起码四条眉毛知道换好几个话题。
好不容易等到吃饭了，这厮完全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一直在碎碎念师妹们会不会被骗，被欺负，给西门吹雪逼逼烦了。
“你吃不吃？”
“……吃。”
苏少英缩了缩脖子，在西门吹雪杀气溢出的目光里，老老实实闭嘴吃饭了。只可惜有人就是不长记性，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叭叭。
在西门吹雪心态爆炸准备动手收拾他的前一秒，青衣楼的杀手们找上门了。
夜色清幽，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木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
树下的阴影中，竟有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背后却斜背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
一群死士闯进来，就看到了他。
一看见这个人，他们就不由自主觉得有阵寒气从心里一直冷到指尖。
“西门吹雪？？？”
青衣楼的杀手们震惊了，为什么啊，为什么万梅山庄的剑神会在峨眉派啊？！！之前传来的消息不是说他在珠光宝气阁吗？哪个孙子阴我！！！
苏少英此时也已经断了他们的后路，少年的脸上不同于往日的平静温和，森冷的杀意游走在五官，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冷淡的弧度，手中的剑反射出同样冰冷、象征着死亡的光芒。
“诸位既来了，便留下吧。”
后山地方大，搁得下这几十个新坟。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