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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信任 ...

  •   顾之宁一行人用完饭已经快傍晚了,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浑身都散着味道。顾青山带他去了厢房,又让厨房烧了水给他沐浴。
      热气袅袅上升,熏的顾之宁脸都红透了。他泡在热水里,整个人舒服的像只猫一样。顾青山中途来给他丢了些草药进去,发觉他右手手臂的伤已经开始流脓了,急的他赶紧一把丢完草药,转身急匆匆跑回房里拿药箱。
      商穆尘一直踱步在顾之宁的厢房外,却一直等不到,后来问了路过的侍女才知道顾之宁在沐浴。
      商穆尘闻言,本想明日再来,可那脚没往自己个房间走,反倒走向了浴室。
      推开浴室的门,里面还有屏风挡着,屏风上面搭着衣服,瞧那颜色,就是顾之宁今日穿的那身。
      屏风后面缓缓升起的水汽,如同白雾一般迷住了商穆尘的眼。
      隔着屏风,瞧不清人,只能隐约看到个人形轮廓,水汽氤氲围绕着顾之宁,如梦似幻,商穆尘觉得他好似在做梦,可那猛烈跳动的心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来。他觉得这场面太过刺激了,狼狈地后退了两步,却没留心撞在了门上,“砰”地一声,顾之宁侧过了头。
      “是青山吗?”
      商穆尘不敢答话,猛一转身就跑了出去,旋即又一跃飞上了屋顶。
      月光跟个玉盘一般又圆又亮,商穆尘立在屋顶上来回深呼吸,试图平复下来那浑身燥热,夜风一吹,商斐远察觉鼻下温热,抬手摸完低头一瞧,竟是满手的鼻血。
      顾青山拎着药箱匆匆赶了回来,顾之宁此时已经着好了外衣。
      “洗这么快?”顾青山拿出几瓶药粉和匕首,招呼他坐下,“先别急着穿衣,给你把那脓清理了。”
      顾之宁坐下,挽起袖子,漫不经心道,“刚刚有人来了,你看见了吗?”
      顾青山手里握着刀,正准备下手,闻言顿住了手,紧张兮兮道,“谁?是来——”他没敢说出那个字,只抬手用匕首抹了一下脖子。
      顾之宁好笑道,“不是,应该是误入的,罢了,你动手吧。”
      顾青山还是很紧张,边给他切脓包边问道,“谷展什么时候能带人来?你如今只身在这,危险的很。”
      顾之宁垂眸看着那化脓的伤口,轻声道,“约莫明天就能到了。你再不快点清理,师兄这伤口就越发严重了。”
      顾青山心里担忧的很,忧心忡忡地给他清理完了伤口,末了边收拾药箱边道,“你如今位高权重,想要你命的人不计其数。这伤看着不重,但你身子本就——”顾青山擦净那把匕首,顿了一下,“你多年未拔剑,以后尽量少拔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但凡事还是性命最重要。我虽医术了得,却也不想日后常见你于刀光剑影之中。师兄,师父会心疼的。”
      顾之宁放下袖子,起身帮他把那药瓶轻放进药箱,微微露出了点笑意,安慰他道,“师弟尽管放心,我心中有数。”
      芜城这边气氛尚可,可京都那早已剑拔弩张。
      秦叙在宫里等了许久,以为秦玉的人能在半路结果了顾之宁,结果密探却说顾之宁活着到了芜城。
      夜半温存时,她曾听商泽说过,顾之宁手上有先帝密诏,她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这个,若是最后扶持了平远王上位,结果却被顾之宁一道密诏给废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一群废物。
      秦叙把梳妆台上的钗子、首饰一扫而光,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媚眼如丝,本该是个可人,可里边的狠绝让人不寒而栗。
      秦叙微微勾起红唇,对着蓝芯柔声道,“你去告诉太妃,我要见她。”
      蓝芯不敢耽搁,匆匆退下传信去了。

      亥时一刻,宫门紧闭。
      两三个黑衣人急匆匆走在神武大道上,边上的宫人都摊在地上熟睡了起来。
      门外的马车早已备好,秦叙套着黑衫,戴着黑帽,匆匆上车。
      夜色铺满了整个宫殿,廊上悬着的灯明明灭灭,歇在屋檐瓦壁上的猫头鹰听着动静歪了歪脑袋。
      上国寺灯火通明,但殿内已然没有僧人在诵经,只一人跪在草团上,双手合十诵着经文。兰玉候在侧旁,遥遥听的了马车的响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嬷嬷,人来了。”蓝芯跳下马车,上前跟兰玉道。
      兰玉在车前微微行了个礼,“劳驾娘娘先下车候着,太妃还余下一点才能念完今日的经文。”
      秦叙在车内没吭声,倒是三娘应了兰玉的话。
      “辛苦兰玉嬷嬷了,我家娘娘出门匆忙,恐容貌不端惊着太妃,待我服侍娘娘穿着好即下马车。”
      兰玉跟着秦玉一辈子了,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闻言也只是皮笑肉不笑,转身回到了庙里。
      约莫过了一刻钟,秦叙脱掉了黑外衫,摘掉了帽子,在三娘的搀扶下落了地,彼时的秦玉刚刚诵完经,在兰玉的搀扶下起身,一回头,就瞧见了刚下马车踏上石阶的秦叙。
      庙里灯火通明,庙外一片暗淡,唯有星子月光淡淡地亮着。
      两个人隔着寺庙前的台阶,遥遥相望。
      秦玉起身,手搭在兰玉臂上,微微勾起了唇角,果然,水涨船高嘛。
      秦叙在庙外同她对视了一会儿,随即浅浅微笑,过会微微俯了俯身子,继续踏着石阶往上。
      庙里暖和,殿内铺满的火烛映得两人面容温暖。
      兰玉嬷嬷唤人端了壶热茶上来,轻手接过给两人倒了茶。
      “上国寺得佛祖菩萨庇佑,太妃娘娘在这里气色更甚从前呢。”秦叙端起杯子轻缀了一口,柔柔笑道。
      秦玉也笑,这是说她老了呢。
      “更深露重,如今皇帝卧床,叙儿不该待在宫里照料皇帝吗?今夜匆忙来上国寺是为哪般?”
      秦叙还在品茶的手一顿,笑意敛了下去。
      “姑母,我原先以为您的人能在半路解决了国师,这样我也好下手结果了皇帝,让王爷顺利登基。可如今顾之宁顺利到了北境,眼下这局面,只能走到王爷监国这一步了。棋盘推不下去了,侄女愚钝,还请姑母赐教。”
      秦玉轻抚着玉指,捏到食指关节时,微微抬起了头。
      如今这局面,进退维艰。顾之宁没死,就意味着商穆尘不死,商穆尘不死,就算皇帝薨了,远儿的继位也不顺利。宗室之内有两个人拥有继承权,季家家世显赫,军中威信无人能比,远比秦家更能得那帮老臣的青睐。
      “国师命硬啊。”秦玉搁下捏着关节的手,握住了桌上那杯茶,觉察到微凉,兰玉很有眼力见地拎壶给她续上热茶。
      “既如此,那就让皇帝在死之前做件好事,立遗诏让远儿继位。如此一来,名正言顺。”
      秦叙藏于袖中的手微微紧攥,她不想这么早地就把密诏一事说出来,这是她的筹码,可如今再不说,这消息就没用了。
      秦叙微微松开了手,倏尔又攥住。
      “姑母,这事不成。之前没来得及告诉您,顾之宁手里有先帝密诏。”
      秦玉捏着茶杯一顿,微微洒出了些许,洇湿了袖子,显得颜色更深了些。
      “此事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本以为能顺利杀掉国师,可没想到——”
      “是来不及还是不想说?”秦玉倏而抬眼,身子稍微越过茶桌靠近秦叙,抬手捏住了她下巴,“你是不想说的吧?只不过如今到了这个局面,再不说这消息就没用了。”
      秦叙面上淡定,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当远儿的皇后。可你也不瞧瞧,你能为他做什么呢?”秦玉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而轻抚过她洁白无瑕的脸,“容貌是好容貌,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秦玉松开手,起身踱步来到了佛祖面前。她望着那佛像,面无表情。
      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离那个位置就剩最后一步了。
      “派人杀了季云欢,商穆尘就得回来奔丧。从他回来奔丧开始,一路上,有的是机会送他去跟他那短命母亲团聚。”
      “继承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儿子。”

      平远王府下人都陆续轮班歇息去了,唯有书房的灯一直亮着,是这黑夜里最晃眼的存在。
      商斐远自监国以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案牍加身,处理完一批后面又紧跟着送上来另一批,每天一睁眼就是文书奏折,闭上眼感觉还没睡着天就亮了。
      灯芯渐渐燃完,屋子里暗了下去,书童轻手轻脚地又给换了个灯芯,霎时间书房又亮了起来。商斐远手边的酽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这会又觉着困了。
      商斐远抬手揉揉脖子,问书童,“阿明,如今是何时辰了?”
      书童凑近,低着头小声回话,“王爷,已经丑时两刻了。”
      商斐远揉着脖子的手一顿,心想今晚处理的速度还挺快,看来可以睡个好觉了。
      “你去吩咐厨房烧点热水,我沐浴完好休息。”商斐远提起笔沾了沾墨水,吩咐道。
      阿明得了令,转身就出去吩咐外面的小厮,自己又退回了书房。
      商斐远手里捏着本奏折,看了半会,在奏折上勾了个红色的叉,随即合起。
      “阿明你怎么还在这?”商斐远把刚刚那本奏折放好,见书童还在,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阿明仍旧微微抬起了头,小声道,“刚刚近卫来报,慕妃娘娘出宫了。”
      商斐远正拿起最后一本没处理的奏折,欲打开的手顿了一下,借着又很流畅地继续手上的动作,“皇兄病中,她深夜出宫去哪?”
      阿明面上犹豫了半响,最终小声嗫喏道,“去了上国寺。”
      商斐远提笔想写点什么,闻言顿了好久。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埋头处理了那最后一本奏折之后,就前去沐浴了。

      将军府里,宜湘坐在矮椅上,脑袋枕着季云欢的腿,愣愣地望着烛火发呆。
      季云欢拿着象牙梳给她一下一下地梳头发,她没有女儿,打扮小女儿的欣喜都寄托到了宜湘身上。
      “前阵子京都那家云裳店送来了几批好料子,待会流襄送上来,你看着喜欢哪些就拿走去做新衣裳。”季云欢给她梳好了发髻,轻轻捏了一下她耳朵,示意她回神。
      “淑娘娘,三哥真的没事吗?”宜湘双手搁在她腿上,托着下巴,眉眼忧愁地问道。
      季云欢轻轻戳了一下她额头,笑骂道,“这还能有假?要是阿尘真的有事,我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给你梳头打扮?”
      宜湘歪了一下脑袋,觉着好像是这么个理,她坐直了身子,随后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可是我们现在处境很不利啊娘娘,舅舅跟三哥都不在京都,大皇兄又病倒了,二皇兄忙着监国处理政事,这阵子都见不到他人。”宜湘提起商斐远,似是想到了什么,“而且二哥他母亲,也就是秦太妃,她一向跟您不合,如今二皇兄位高权重,她会不会借此机会——”
      宜湘还没说完,就被季云欢狠狠一戳脑门,“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呢。”她把宜湘扶起来坐直,安慰道,“阿远那孩子我知道,他为人儒雅谦逊,是个君子,纵使他母亲与我不合,可如今他早已成人,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为了孝顺,不得已听从他母亲的话下手害我,也无可厚非,为人子嘛。但是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孰是孰非,心中自有论断。”
      宜湘点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对。淑娘娘,如果秦太妃派人来杀你,二哥并不知晓此事呢?就算他想阻止,他来得及、拦得住他母亲吗?”
      季云欢心里的忧虑一下就被宜湘说了出来,但她面上没露出半点怯意,转身对着铜镜,抬手卸掉了自己发髻上的金钗,说道,“那就想办法让他知道。再说了,我们季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季家历代簪缨,季云欢还在闺阁之时习得了一身武艺,但后来进宫为妃之后,她为了藏锋,每日只专注于弹琴、女工,在皇帝和其他嫔妃眼里,她就像个花瓶,美丽动人,却只能依附于皇帝。
      季云欢摘掉了明玉耳环,回头笑着对宜湘说,“找个时间,我们去趟上国寺。”

      即将六月,芜城的天气越发燥热了起来,只余下清晨还剩点凉爽之气。
      顾之宁清晨起来换完药,顾青山拎来了一盅药膳,嘱咐他一定要喝完,随即风风火火地出门挖草药去了。
      顾之宁喝完,坐在树底下的躺椅上看着旭日升起。
      那轮橙红色的圆日在风云滚滚中逐渐露出了锋芒,侧旁的腾云想要遮住它,却沦为了它冉冉升起的陪衬,圆日在腾云身后绽开颜色,如同把利剑“唰”地刺破了那层遮挡,最终身着鲜艳,昂首升空。
      树冠巨大,枝繁叶茂,顾之宁一身白衣待在树下,透过稀稀疏疏的叶子目睹了一场圆日升空。
      商穆尘迈进院子时,恰好看到几片叶子随风而落,其中有一片在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在了顾之宁的肩膀上。
      商穆尘没出声,就这么看着他。
      他真的不像个凡人。商穆尘心想,如果真的有仙人,想必就是顾之宁那样的吧。
      顾之宁似是陷入了沉思,商穆尘走到他身旁他都没有察觉到。
      “国师?”商穆尘轻声唤了他两声。
      顾之宁起初没反应过来,觉察到有东西在扒他腿才后知后觉有人来了。
      “这是哪里来的小野猫?”顾之宁抱起那扒他腿的小白猫,挠了挠它下巴,随后抬头看商穆尘,“王爷怎么来了?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商穆尘清了清嗓子,“您这两日在养伤,怕您忧思过重不好恢复身体。”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卧在他膝上的白猫,“这是我养的白猫,送来给您解解闷。”
      顾之宁低头瞧那猫,通体雪白,眼睛是蓝色的,那猫爪子一下一下地扒着顾之宁的衣袖,想往他怀里去,瞧着怪可爱的。
      顾之宁一下一下摸着那猫的脑袋,抬头笑道,“王爷有心了。”
      看来他还是挺喜欢这猫的,商穆尘低头抿了抿嘴,眼里亮晶晶的。
      “这猫叫梅花,冬天出生的,我那时候在集市上瞧见它,它母亲是冻死的,死之前还把刚出生的它护在怀里,我就把它带回来了。”商穆尘蹲了下来,抬手捏了捏梅花的脖子。
      他如今长得越发高大,蹲下来都快要跟顾之宁持平了。
      顾之宁低头瞧他,笑道,“王爷如今长得越发高大威猛了,心思也越发成熟,想来在北境这几年有所得。”
      商穆尘抬眼同他对视,眼神亮晶晶地,猛然瞧见顾之宁离他那么近,有点不自在地往后缩了一下,“还行吧,舅舅教了我许多。”商穆尘停下了捏梅花的手,神色正经地同顾之宁说了倒卖粮食田地一事。
      清晨很快就过去了,风挟带着干燥的空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梅花在顾之宁的抚摸下,很快就睡着了。
      “此事你可上奏了?”顾之宁低头问他。
      商穆尘蹲久了腿有点麻,他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腿,答道,“没有,舅舅说还没到时机。”
      顾之宁抱着梅花起身,商穆尘也跟着起身,起来地太猛,一下没站稳,上半身直直地扑向了顾之宁。顾之宁怀里还抱着猫,侧身灵巧地躲开了商穆尘。
      商穆尘就这么直直地摔在了躺椅上,顾之宁在他身后,有点愕然,但很快就出声关心道,“王爷没事吧?”
      商穆尘腿麻一阵一阵的,但此时他觉得自己的脸更麻。
      “无事,”商穆尘转过身子,直接坐在了躺椅上,“所以国师认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顾之宁沉思了片刻,眼眸沉静,最后轻声道,“六月地方官要进京述职,可以将此事上奏给皇帝。”
      “可眼下是二皇兄在监国,这事——”商穆尘舔了舔嘴唇,“要报给他吗?”
      树荫之下,顾之宁长身玉立,他在风中的笑意越来越大,仿佛那热风都变得清凉了起来,“你不是相信他吗?”
      顾之宁抱着梅花转身回房,只给他留下了一句话。
      “你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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