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惊变 ...
-
顾之宁等人马不停歇地跑了一日,路上连喝水歇息都是匆匆忙忙的敷衍了事,终于在日暮西沉,连最后一点光影都没有的时候,到了西州。
西州州府江励之前收到了谷展的信,早早就备好了席等着顾之宁来。
顾之宁在州府衙门前下马,江励上前行礼,见他身侧还立着个年轻公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顾之宁侧了侧身子,抬手介绍道,“这是平北郡王的公子,是季将军派来接应我的。”
江励闻言,赶紧作揖行礼,“下官见过苏公子。”
苏景然也冲他回礼,笑道,“江州府客气,我无官职,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
江励弯着腰笑了笑,没作答,他敢吗?虽无官职,可好歹是平北郡王的儿子,平北郡王何许人也?他受封的时候,江励还不知道在哪里摸爬滚打呢。
顾之宁不欲在此浪费时间,他拢了拢外袍,“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江励闻言,赶紧迎了人进去。
左右屏退,落座的只有他们三人。
江励见他留下了苏景然,心下了然,给顾之宁看茶之后,便叙述了起来。
“自国师离京,京都阒变,各州州府收到的消息是皇上听闻长治王噩耗,接连几日食不下饭,忧思甚重,病倒了。”
江励见顾之宁喝茶,不打算追问,便继续道,“但我这边打听到的,还有一个缘故。”
顾之宁搁下茶盏,拾起筷子吃饭。
“国师出京当日,皇上传了都安侯,听闻是想向侯爷求娶佳宁郡主,侯爷没答应也没拒绝。不过侯爷回府给佳宁郡主说起这事时,郡王闹了好大脾气,说是不肯。”
“后来呢?”苏景然没有顾之宁那样的耐性,此事关乎重大,若是郡主入宫为妃,都安侯就是皇帝在北境的眼,对平北郡王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都安侯是皇帝的舅舅,可若是嫁了女儿那就是亲上加亲。
江励见顾之宁没有责怪苏景然的意思,便继续道,“后来说是念安郡主答应了,愿意入宫为妃。”
顾之宁此时才终于听出了点意思,“念安郡主?看来是宴会那晚坐在贺南音身侧那位了。”
苏景然久不在京都,对于这些人一知半解,他刚开口问,顾之宁就给他解释了。
“贺舒茗,生父不详,生母是先皇后的妹妹,贺家的小女儿贺安。其母早年在皇后遇刺一案中替皇后挡刀身亡,当时她尚在襁褓。皇后感念其母,特求先帝封了她郡主,号念安。”
“我那夜瞧贺南音的性子,跟宜湘一样,骨子里倔得很,她不肯入宫为妃很正常。”顾之宁吃饭吃的慢,他夹了根时蔬,搁在碗里,接着道,“不正常的是,念安郡主居然愿意入宫为妃。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据说她性子冷如冰,也少言。宫中嫔妃多,是非也多,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入宫为妃呢?”
苏景然不明白,生父不详,这对王公贵族来说不是耻辱吗?怎么都安侯还一直养在府里?
“贺家怎么没追查她生父?”
顾之宁虚虚瞧了他一眼,本不想开口解释,但转念一想,人好歹救了他,便搁下筷子,说道,“她生父怕只有贺安才知道,但人早已去世,哪还查的到?加上她母亲是为救先皇后死的,算得上忠烈。当年贺家是不同意这个孩子养在府里的,几度想扔掉,但先皇后感念妹妹恩情,先后三次登门求她父亲,又求先帝给了她郡主之位,贺家这才同意。之后因为贺家只有贺怀叔一个儿子,贺舒茗就记在了他名下,算是他女儿吧。”
苏景然没想到这其中这般曲折,一时之间呆在了原地。
顾之宁又拾起筷子,问江励,“后宫纳妃,那慕妃什么反应?”。
“慕妃没说什么,像是默许了。本来已经让礼部算好了吉日,就在五日后,可这时陛下病倒了,就搁置了。”
顾之宁嚼着时蔬,沉默不语。
皇帝病倒的这个时机太巧了,就连借口都天衣无缝。
顾之宁终于在这叙述里吃饱了饭,他搁下筷子,看向江励,“陛下病倒,他尚无子嗣,按照规矩得有人监国,是平远王吗?”
江励讲了半天,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刚碰上一口,见顾之宁追问,连忙放下,恭敬答道,“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四喜传了旨意,说是平远王监国,左右相公辅之。”
“怎么是四喜不是甘霖?”
甘霖是先帝时期的人,先帝去了又跟着现在的皇帝,是个老人了,在这种时候他传旨才是正常的。
江励答道,“据说也病了,慕妃就让他回去歇着了。”
皇帝病了,就连大太监也病了,传旨的是个小太监,可这旨意是真是假谁知道?后宫如今慕妃把持着,前朝大臣谁能见到皇帝?
顾之宁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再开口。
***
慕如宫里,秦叙正握勺逗着笼子里的鹦鹉。
兰玉在他身侧给她递帕子,“娘娘,如今皇上病倒了,让王爷监国只是第一步,太妃那边传来信,说是已经安排好人了,就等您这边一声令下。”
秦叙把勺子递给她,顺手拿了那帕子擦手,红唇轻启,“急什么,国师那边还没得手呢。”
兰玉颔首退下,秦叙望向那宫里满池塘的莲花苞,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润眼啊。
秦叙勾起唇角,心道。
顾之宁从江励那得了消息,换了快马,只交代他继续打听,用过饭之后,便连夜策马赶往芜城。
事情变得越发棘手,他需要尽快见到商穆尘。
皇帝病倒,商斐远监国情理之中,可秦叙是秦玉那边的人,秦玉可不单单只想她儿子做个摄政王。
月夜寂静,唯听的虫鸣,月光如水洒满了整个川西粮马道,马蹄踏碎了铺在地上的水,惊得虫子闭上了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雾气四起,草上还挂着露珠,顾之宁等人就到了川城。
“国师,我们继续赶往芜城吗?”苏景然勒马踱步跟在他身后问。
顾之宁嗯了声,“从川城赶往芜城大约半天,到时再歇息吧。”
说罢,又用力抽了马鞭,向着芜城方向策马而去。
商穆尘算着日子,料想今日午后顾之宁就该到了。
他正打算起身沐浴换衣,季常牧火急火燎一把推开了他的房门。
“阿尘!顾之宁快到了!”
商穆尘掀开帘子,满脸愕然,怎么这么快?
商穆尘连忙收拾衣服,让人烧好热水,赶紧钻去沐浴。
巳时三刻,顾之宁就到了芜城城门下。
顾之宁还没下马,季常牧就从城楼上下来了。
“季常牧见过国师。”季常牧身着铠甲,威风凛凛,身后还带着几个副将。
顾之宁坐在马上,闻言踩着马镫下来。
他整了整外袍,上前笑道,“季将军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季常牧瞧他那模样,心道,这国师怎么长了这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啊,前几年见他时还不曾这么觉得,如今再看,这人的样貌怎么越发好看?
季常牧正了正心神,朗声大笑道,“五年前平定了北境边乱,如今偶尔小有摩擦,比起大战,如今也还算好吧。”
说罢,就带着顾之宁回了芜城的府上。那府邸是平北郡王的,虽说川城才是郡王府,可他年轻的时候,多在芜城这边作战。
商穆尘先让季常牧去迎顾之宁,自己沐浴好后,换了身白衣,又让侍女往他脸上抹了些铅粉,显得他更加苍白,让人瞧了总以为他命不久矣。
商穆尘让周一搀着他在门口等,顾之宁在马上远远就瞧见了他。
待走近才发现,这人脸白的跟鬼似的。
“王爷怎么不好生在府里养病,怎的出来了?”顾之宁下马,状切担忧道。
一阵风吹过,商穆尘握拳虚掩,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道,“国师劳累数日来探望我,我怎能不亲来迎接?”
他装的实在不像,那体态,那声音,活脱脱跟那种病了好几十年的病秧子似的,季常牧看呆了,苏景然紧咬下唇,唯恐自己笑出声。
顾之宁心里哑然失笑,觉得这个小王爷真是有趣,年纪小,还爱演戏,他没戳破,继续配合着他。
“门口风大,王爷快快进屋,莫再染了风寒,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商穆尘垂首,在周一的搀扶下,别人三步他才走一步。
季常牧先迎了顾之宁进去,让苏景然在后面跟着商穆尘。
苏景然拽过他另一只手,强行搀扶着他,低声忍笑道,“兄弟,你这戏过了啊。”
商穆尘心里纳闷,歪头不解道,“有这么夸张吗?”
苏景然憋笑憋的脸都红了,他松开紧咬着下唇的牙齿,来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道,“待会青山看到你这模样,定会怀疑你是不是被人下毒了。”
说罢,抄起人就三下五除二进门去了。
季常牧早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席面,顾之宁脚刚迈进去,顾青山就冲他奔来。
“师兄!”顾青山手里还拿着些青青绿绿的草,他不敢上手抱顾之宁,猛冲过来也只是站定在他面前,眼里亮晶晶的,“师兄,你可算来了!”
顾之宁轻拍了拍他肩膀,眼里盛满了笑意,抬手指了指他手里的药草,笑道,“这是刚采完药回来吗?”
顾青山使劲挥了挥手里的药草,激动道,“师兄你可真是料事如神。这药草难得,我寻了好久才找到的。”
顾之宁见他如此开心,一时间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顾千茸的话,他离京匆忙,当晚只来得及给皇帝写了封奏折请太医跟顾千茸上山,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本来打算借着宴席就敲定此事,但那晚的事情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
顾青山见他神色有异,缓缓放下了握着药草的手,小声问道,“师兄是有什么事吗?”
顾之宁弯起嘴角,拍了拍他脑袋,笑道,“没事。日后我再同你说。”
商穆尘此时刚赶上他们,看到此景,心里竟生出了些艳羡之情。
侍女备好了碗筷,季常牧就迎着他们进去。
顾青山许久不见师兄,心里激动,紧紧挨着他坐下。按照规矩,顾之宁左右两边该是商穆尘跟季常牧的,但季常牧不计较这些,让顾青山落了座,又让商穆尘挨着顾之宁坐,自己挨着顾青山。
商穆尘一落座,顾青山就瞪大了眼睛,连忙起身绕到那边,抓起商穆尘的手就把脉,嘴里还念叨着,“我的老天,难道那刀里抹了什么毒我没发现吗?王爷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
商穆尘脸色讪讪,用力拽回自己的手,见众人目光都看向他,脸唰地就红了,起先他涂的白,如今白里透红,看起来气色好得很。
他拽回手,偷偷瞄了眼顾之宁,小声道,“无事,无事,许是这两天在房里养病久不见日头。”
说完,见众人都不说话,桌底下的脚不安地来回踩着,见苏景然又咬起了唇,索性狠狠踩了他一脚。
苏景然本在紧咬着唇憋笑,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让他一下喊出了声。
众人呆滞的目光从商穆尘转移到了苏景然身上,顾之宁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随即关切问道,“苏公子这是怎么了?”
苏景然想抬腿,但这姿势实在不雅,他强忍着,抬头艰难笑道,“无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刚才尴尬的气氛被苏景然一声大叫给叫没了,顾之宁让顾青山回去坐好,众人用起了饭。
顾之宁前两天发烧,又连日赶路,身子一下没好全,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身侧的商穆尘注意到了,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趁人还没发觉又收了回来。
顾青山也发现了,他让侍女又拿了个新碗,给顾之宁盛了碗汤。
“师兄,尝尝我新调试的鱼汤,里面加了好多药材呢。”顾青山搁下碗,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顾之宁的脸色,发觉他脸色苍白,想是赶来的路上出了什么事。
顾之宁弯起眼角,端起碗舀了两下,鱼汤混着药材,色如鲜奶,腥味半点都没了,只余下散着阵阵药香。
“多谢师弟了。”顾之宁尝了两口,又夸奖道,“滋味很好,看来你在这琢磨出了不少新东西。”
顾青山捡着山笋吃,眼睛都没离开那道菜,“还行吧,就是一直学不会你爱吃的桃花酥。”说着,又往顾之宁碗里夹了几片山笋,“这笋脆嫩,颇有点青芜山春笋的味道,师兄你试试。”
一旁的商穆尘听闻,刚刚舀好鱼汤,手又捻起筷子探向了那笋。
苏景然在一旁瞧着,纳闷道,以前也没见他喝过鱼汤啊?不是说嫌鱼腥吗?
他疑惑的目光盯着商穆尘,后者不自然地扒着饭,连米粒跑出了碗沿都没发觉。
这场饭吃的宾主尽欢,季常牧让人撤下碗碟,上了些点心。
顾青山趁这会悄悄凑近商穆尘,抬手擦了一下他的脸,随即嘲笑道,“我说小王爷,你怎么还用上女儿家的东西了。”
商穆尘握拳虚掩,不理会他的调侃。
侍女依次给他们倒好了茶,顾之宁捻起茶杯,轻轻闻了一下,问身侧的顾青山,“这茶是你从山上带下来的吧?”
顾青山得意地扬扬头,骄傲道,“是啊,来这里之后被王爷他们喝了一大半,幸亏我早早留了后手,不然师兄你今日可就喝不到咯。”
顾之宁低头吹着茶,闻言哑然失笑。
季常牧常年在外,不是打仗就是练兵,虽然人长得魁梧英俊,但对这些东西丝毫不感兴趣,他吹凉了茶,一口饮尽,看着顾之宁,眼眸犀利,嘴巴也不绕弯,直接问道,“国师,近来京都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你觉得阿尘还能回京吗?”
商穆尘没想到他舅舅竟然问的那么直接,一时之间摸不清他想干什么,他抬头看了眼左右,侍女们很知趣地悄声退下,只留下周日和周一在门外守着。
顾之宁轻放下茶盏,抬眸回视着季常牧,虽然眼神温和,却意外地让人不敢小觑。
“将军这个问题问的不好,”顾之宁看了一眼在座的各人,略过商穆尘时顿了一下,接着道,“王爷如今是回不了京了的。”
虽然大家看得清局势,但仍抱有一丝希望,可顾之宁却生生断了他们的念想。
“那我母妃他们怎么办?”商穆尘原本还在握拳虚掩着,听闻此话,顿时放下了手,星眉皱起,“我和舅舅如今远在北境,京都只有年迈的外祖父母,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若此时不能回去,以后还怎么回去?”
他漆黑的眸子不错地望着顾之宁,“如今皇上病倒,二皇兄监国,我身为皇室宗亲,合该回去协助二皇兄。”
顾之宁定定地同他对视,半响才道,“你不会不知道,如今你回去极有可能被秦太妃暗杀,你在赌什么?赌你们的兄弟情深吗?”
“虽然你知道商斐远无心称帝,但那是五年前你离京得知的,五年过去了,你在边境成长的同时,他也在成长。皇帝的后宫妃子一半都是秦太妃安排的,他最宠爱的,是秦玉的远房侄女。商斐远同太学的文人交好,又与几个将军公子是好友,文臣武将皆能被他笼络,政绩斐然,朝中人人赞不绝口,秦家也是王公贵族,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比你想的还深。如今他受命监国,为什么偏在我离京之后,你不知道吗?”
商穆尘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确实在赌。
顾青山又给顾之宁添了茶,顾之宁提起茶盏,轻轻合着,“王爷,就算商斐远无心称帝,如今皇帝重病卧床,你们之前传回的消息又是你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如果皇帝死了,你也死了,皇室之中,能继位的也只有他了。”
季常牧听着,握紧了拳头,本想夸大伤情好让皇帝怜悯让阿尘回京,不成想竟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季常牧急地手锤桌子,震的众人的茶水都晃了些许出来,“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苏景然心里叹着气,真是一环扣一环啊,不想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顾之宁放下茶盏,端起茶杯,微笑道,“所以我来了。”
当日铜钱落下时,顾之宁在刹那就想通了,虽然他离京了没有办法看住皇帝,但同样地,他来了北境,只要他不死,商穆尘就不会死。皇室之中只要还有两个继承人,那么,秦玉就没办法轻松地扶商斐远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