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长》风揽八荒

11、上元

　　京都的二月，依旧闷闷沉沉的，街上只有几家零零散散的食肆、商铺开张。眨眼间，上元节就要到了，国丧恰巧在上元节前两天就过去，是该好好庆祝一下了。皇帝批着奏折时心想。
　　顾之宁一入议政殿就看到皇帝在批奏折，还以为他是在勤勉政务，不成想皇帝早已计划好上元节该如何过了。
　　皇帝握着笔一动不动，顾之宁靠近了些才发觉他是在走神，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小福子，小福子心领神会，凑上皇帝跟前，细声提醒他：“皇上，国师大人来了。”
　　皇帝抬眼一看，顾之宁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此时正站在殿下，不偏不倚，眼睛一直看着他手里的笔，皇帝惊得把笔都给弄掉了，正巧把手里上奏要选妃的折子给沾上了墨。
　　小福子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见国师没发话，就大着胆子上去收拾这乱七八糟的墨宝和折子。
　　皇帝虚咳了两声，收拾好心态，温声问道：“国师，可有什么事啊？”
　　早前他一行礼，皇帝就惊吓得不行，几次三番劝他不必再行礼，日子久了，次数多了，顾之宁也就随他了。
　　顾之宁朝他点点头，说道：“的确有事。二月已过了十来天，再有两天，国丧就过了，恰巧上元节也到了。此前国丧加上战事，百姓情绪低迷，正好借此机会，皇上可举行祭祀大典，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顺便闹一闹元宵。”说完，见皇帝神情凝重，又继续道，“皇上认为呢？”
　　“朕觉得国师说的对，正好闹一闹元宵，把京都的精气神给提起来。”皇帝心里高兴极了，但碍于顾之宁在场，不好表现得太过。
　　顾之宁点点头，说道：“那就得抓紧时间，让礼部赶紧着手操办了。”
　　皇帝忙不迭地让小福子研磨，不多时，便拟好了旨意让小福子差人送去给礼部。顾之宁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跟皇帝辞退。还没开口，就发现皇帝从那龙椅上下来了，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顾之宁看的有点恨铁不成钢，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耐心地等着，皇帝不说，他就不说，总归是要有人开口的。于是乎，两人跟个木头似的，相对无言。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帝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吞吞吐吐道：“国师啊，你看，国丧已过，诸事都已步入正轨，朕，朕自登基以来，后宫空虚，上元过后，是不是，是不是该选妃了啊？”说完，皇帝快速低下了头，似是不敢看他一般。
　　他心里对国师是真的怵得很，虽然后者年纪比他小，可父王在世时都对他尊敬有加，加上他还得靠国师治国，许多事情都得和他商量，纵使再怎么不情愿，他也不愿轻易得罪国师。
　　顾之宁听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淡淡抛了一句，“皇上年纪正好，确实是该考虑了，皇嗣也很重要。”说完，便迈步走出了议政殿，只留下一个玄色身影给皇帝。
　　皇帝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觉得国师是赞成他选妃的想法，这么一想，皇帝心情便好的不得了，大手一挥，叫来小福子去告诉底下官员，可以开始准备选妃的事了。
　　顾之宁走出议政殿后，走着走着不知怎地走到了御花园，春天要来了，御花园里的花苞前前后后都冒出来了，再过段时间，就该争奇斗艳，一朵比一朵艳丽了。顾之宁瞧着，总觉得有点俗气，也不知道这俗气是对人还是对花。
　　上元节那天，京都城里热闹非凡，闷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百姓们都鱼贯而出，大街小巷都挂着亮澄澄的红灯笼，火树银花，照的夜里一片光明。食肆，胭粉铺子，客栈小店，哪里都是人挤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京都城外的护城河旁，许多年轻男女都跑来这放孔明灯，就连官宦人家的小姐公子们都跑来这凑个热闹。
　　长公主宜湘下马车时，便看到这护城河旁，哪哪都是人。旁边的侍女手里拿着盏孔明灯，公主来这的意思，不言而喻。但因为她之前一直养在宫中，不曾出过远门，识得她的人少之又少。先帝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然母妃已逝，但先帝是真的疼爱她，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先帝仙去后，淑太妃便把她接了过去，如今住在将军府。
　　宜湘见人这般多，眉头微蹙，有些犹豫。侍女仿佛瞧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公主，人这么多，恐怕不太安全，要不还是让奴婢替您放这灯吧。”
　　宜湘一听，这哪成，她好不容易说服淑娘娘让她出门放灯的，而且，这灯还是给三哥祈福用的。想到三哥，宜湘心里一横，不管了，出事再说。
　　她点了几个侍从，带着两个侍女就往河边走去。人多的很，聊天的声音又大，来来往往的人挤的乱作一团。宜湘顾忌在外还是要保持她的淑女形象的，一直细声细语，如今被挤的，脾气都要没了。
　　眼看就要到河岸了，宜湘心里高兴极了，拉着人就往里面凑，也不管拉的人是不是她家侍女。
　　等到了河岸，宜湘终于摆脱了人群，呼了口气，用手扇了扇脸上的汗，看着护城河上方那些袅袅升起的孔明灯，心里面说不出的欢喜。当真是好看啊，宜湘心想。
　　缓过来之后，宜湘伸手朝侍女要孔明灯，半响都不见动静，“青青你怎么回事呢？灯呢？”宜湘等的不耐烦回头就问侍女。却不想，跟在她后头的不是她的侍女青青，而是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周正大方，眼睛也炯炯有神，就是比起她三哥，还差那么点意思。
　　宜湘看着眼前这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抓错人了。但秉持着先发制人的作风，先开口吓住对方先。
　　“你是谁啊？你怎么跟着我？我家侍女呢？”宜湘一顿发问，把眼前的少年都给懵住了。愣了一会，对方才冷冷开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带我来这？”
　　宜湘自问，长这么大，除了她三哥能唬住她以外，宫里面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她宜湘是横着走的。所以，就算对方的语气冷淡，神情也冷淡，宜湘还是不怕他。
　　“简单来说，就是我抓错人了。你哪来的，回哪去吧。”宜湘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说完就准备转身挤进人群去找她的侍女。
　　不成想，眼前这人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宜湘回头瞪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敢的表情，“你你你，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道歉。”
　　“我道歉？你在做梦吗？”
　　“你刚刚抓我的时候弄丢了我的灯。”
　　“……”
　　宜湘觉得宫外的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正准备教教他怎么做人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想起淑太妃出门前的警告“湘儿，别给我惹事啊。”
　　行吧，是她先抓错人在先，理亏，算了，道歉就道歉吧，公主能屈能伸。
　　宜湘点点头，说：“行，我道歉，你先松手。”
　　“你先道歉。”
　　“你先松手。”
　　“你先道歉。”
　　………
　　两人来来回回好几遍，双方都不肯让步。宜湘无奈，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再过一会就得回去了，她想了想，说：“这样，我道歉的同时，你松手。怎么样？”
　　对方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出声说道：“可以 ”
　　“这位公子，真是对，不，…”眼见这人一松手，宜湘立马抽手转身就跑。猝不及防，撞上了前来寻她的侍女侍从。宜湘立刻指着对方大喊：“别过来啊，这些可都是我的人。”
　　侍女青青跟公主走失后，急得要死，见找回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公主没缺胳膊少腿的，顿时安心。一听公主喊话的内容，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得罪了公主，正想呵斥一番，却不料，她想呵斥的人居然是西部骠骑大将军的二公子钟离靖。
　　青青觉得这场面有点难以言喻，她使劲拽了拽公主的袖子，小声道：“公主，那是西部骠骑大将军的二公子，钟离靖。”
　　“……”宜湘直觉她可能惹事了，她就应该老老实实道歉的。“你怎么不早说。”语气颇为懊悔。
　　对面的钟离靖看着眼前这对主仆变幻莫测的神情，猜到对方应是知道他的身份了。他也不想用身份压人，只是这女子拽他走的时候，把他给母亲祈福的孔明灯给弄丢了，这女子头戴金钗，步摇还是少见的样式，广袖群样式还颇为复杂，衣服一看就是上等料子，想来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儿。他想了想，冲对面的人说道，“你给我道个歉，赔我个孔明灯，这事就算过去了。你看怎么样？”
　　宜湘一听，立马附和，“可以可以，我这就让人去买。请钟离公子稍等片刻。”
　　“你侍女手边就有一盏，不必麻烦跑去买了。”
　　“……”宜湘一口气不上不下，“行，给你。青青，拿过去给钟离公子。”
　　青青看了一眼她家公主的脸色，宛如菜色，可这事也是公主不对在先，回头好好安抚下好了。于是，在两人的注视之下，青青手里拿着灯走过去，双手奉上，钟离靖拿到之后，冲她点点了头，青青也向他回了个礼。
　　宜湘看他拿了灯转身就走，本来还想给他道声歉的，毕竟是她不对在先，先前碍于面子不好开口，可如今人都要走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于是急急忙忙冲他喊了句：“钟离靖！刚刚对不住啊。”喊完就跑，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千万盏孔明灯照亮了大半个夜幕，一片辉煌，哪怕不用提灯，也能看清楚互相交错的面目。宜湘正准备提鞋上马车打道回府，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了她二哥，商斐远。
　　宜湘已经踏上马车的步履，一见商斐远就颠颠地跑下来。商斐远还在跟钟离靖闲聊着什么，聊着聊着，后者似乎看上了铺子的小玩意，停下了脚步，商斐远也没反应过来他没跟上，还在自顾自地说话，猝不及防就听到一声清脆的“二哥！”
　　商斐远定睛一看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女，正是他那个爱闯祸的小妹。商斐远轻轻敲了一下她头，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宜湘抬手揉着脑袋，仿佛受到了暴击一般，楚楚可怜道：“二哥你真下得了手，我这貌美如玉的脑袋都要被你敲扁啦！”
　　商斐远听她这话，忍俊不禁，正想开口说送她回将军府，钟离靖恰好买完东西追了上来。
　　宜湘还以为是二哥的那些公子朋友，探着脑袋往后瞧，不成想居然是刚刚的钟离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