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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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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断九轻易的就将他的挣扎压制,那些滔天的恨意,失去的悲痛所带来的巨浪般的杀意和憎恨,在李断九手里却如同看不过眼的蚂蚁,他动动手指,就让府江流跌回了地面。
“你杀不了我。”面具下的脸毫无表情,李断九淡淡的垂目看着他。
“哪怕你折断了四根手脚,剖出心来,挖了眼睛,付出性命,也是如此。”
冷淡而蔑视般的言语,以一个最为散漫的语调落下。像一盆冷水,让府江流的热泪和满心的杀意恨意之火被浇上。他却并不熄灭,只是依旧爬起身,血红着眼扑来,一身伤痕,厉鬼般索命,让仇人血债血偿。
李断九抬腿,咔嚓数声,断了他的脚骨。
“你杀错了人。”獠牙面具微微俯下,阴影里那双眼睛像毫无情感的冰,只有刀刃能雕琢瞳仁的沟壑。
“笑客坊接令行事,你该杀的,是猎狗缰绳背后的主人。”
男人的嗓音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若真想杀我,就爬到我这个位子。等到你长齐了牙再来。”
“而不是现在这般,凄惨作势,毫无所为。”
“像个蝼蚁。”
明眼人都知道,笑客坊不过是人手中的一把刀,谁想用就可用。如果想报仇,就应当找拿着刀的人,而不是痴傻的意图斩断那把带血的刀。
府江流五指扣地,将指甲翻出血来。
他脚踝扭曲成畸形的模样,穿刺的碎骨在血肉里冒头,白生生的骇人无比,他却仿佛没有知觉般的用那残破的双脚再度支撑起身体,像风里一盏摇摇欲坠的纸鸢般又站起身来。
“我跟你走。”
少年的嗓音喑哑低沉,几乎辨不出声线。
“笑客坊。我跟你去。”
坚定不移,执拗而充斥压抑。
“我会杀了你。杀了他们,杀了一切始作俑者。”
“我发誓。”
那双从血水里抬目而来的眼,如地府怨灵,血丝弥漫,阴狠漆黑。隔着血海深仇,不甘郁结,却仍旧灼灼发亮。
李断九却看着看着,挑眉笑了。
“行。”
前人被杀,后人复仇,入坊为客,刀刃相接,以杀还杀。
若被笑客坊所夺珍爱,便去寻背后的主人。如若你当前不足以杀那人,笑客坊则是你的归处。
待到獠牙长齐,犬可食主,便是出坊复仇之时。
这是笑客坊亘古不变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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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乞儿昏过去的时节掐的很准,视野里府江流和李断九的背影逐渐模糊,耳畔似乎有破空声。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客栈的床铺上。
他微微喘着气,只觉得上一秒自己还身处那诡异的戏台,耳边还是高昂的奏乐。回过神来,身边却只有窗外街巷的喧嚷人声。似乎是到了傍晚,有橙黄的光顺着窗棂洒进屋内。
他浑身无力,带着酸疼,像是四肢被一辆马车碾过。
“你醒了。”少年人的嗓音唤回丘乞儿思绪。
丘乞儿扭头,看见了卿封的脸。
眉眼平淡,乌眸点漆,专注的盯着他,好像是等他醒等了多时。
丘乞儿同他对视了片刻,本该满腔的疑问要出口时却没能发声,心一急,最终变为了呛咳。
卿封连忙抬手扶他,另一只手则小心的拍了拍丘乞儿的背。
“多谢。”
这没出息的身子咳多了就一副要断气的样子,丘乞儿倒也习惯了。
“卿封少侠可有受伤?”
一碗温水递到丘乞儿面前,端碗的手修长白皙,卿封对他摇了摇头,目光却转而朝向窗外息壤的街巷。
“我们还在阵里。”
他咬字总是很淡,像是不知道该落重于哪个音节。
丘乞儿却无暇顾及那些,只因这句话的下一刻,那一碗平静无波的水就泛起了震荡似的涟漪。
卿封将瓷碗猛地放到他手心,而后起身,指尖一道似剑的灵芒凝聚,‘嘭’的一声就与半空一道无形的力量相撞散开。
透明质地的灵息波纹状的散开,范围之大几乎要包裹整个屋内。
这一声巨响后,外面的喧嚷同时归于寂静,仿佛从未存在。同时,天色再度变为漆黑,不见五指。
“这是阴阳阵。”被气流吹得左歪右斜的丘乞儿努力的端着手里的一碗水,发丝凌乱间不忘提醒道。“一旦到了晚上,恐怕又会显出阵眼。”到那个时候,他们恐怕还会变回先前被动的地位。
卿封微微皱眉,目光转向窗外夜色,此时外面已如流星落地般洒下无数灵气,穿透屋舍,带起阵阵破风响。
“如何破。”
那碗水太过碍事,丘乞儿一鼓作气的喝了个干净,嗓子润开顿时连脑袋也清明了不少。
“破阵眼,或杀建阵者。”
他走下床,才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先前的大红戏袍,险些踩了过长的衣摆。“劳烦你背我到高处。”由于事态紧急,丘乞儿语速拉的格外快,那头的卿封像是有些消化不来的顿了顿,却抓住要点的明白了‘高处’二字。
没有多加询问,卿封蹲下身,背起身后的人。
而后脚底一点,轻易的出了窗。
凌冽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好一番挣扎后,丘乞儿再看清视野时,已经到了高处。
他在卿封肩头向下看,缩小的白雀镇如一方细致地图般清晰入眼,错综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明灯闪烁,在夜里如群星。卿封像一只轻易的雀,竟是踩在一颗古松的顶端叶片上。
手不由的抓紧,在人类恐高的本能袭来之前,丘乞儿目光迅速的顺着所有灯火的牵连处,终于看见了尽头那一处看似不起眼的空地。那应当就是昨晚卿封站着的位置,也就是阵眼所在!
戏台还未出,他们还有机会。
“就在那里!”
在丘乞儿伸手指出方位的刹那,卿封身前早已凝成实体的灵息如脱弦之箭般直直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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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面镜子被敲碎,整个白雀镇开始由内而外的皲裂,破损,伴随着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哀鸣,最终化为一座残破的废墟。
原本不见五指的黑夜也逐渐褪去,最终化为安静平和的白日。
绿树随风而动,风里带着野外独有的露水气息。
“城灵死了。”卿封忽然开口,墨黑的发在脸颊微微飘动。
丘乞儿从出神中清醒过来。“那是一个城灵?”他回想着昨晚站在自己身侧的诡异身影,怎么也无法和熟知的城灵形象牵扯到一起。
比起城灵,那个东西仿佛更像个怨魂。
“嗯。”卿封没有过多解释,衣角在高处的风里猎猎作响。与背上丘乞儿鲜红的戏服纠缠在一起。
他们脚下的白雀镇应当早已是个无人的空城,破败而杂草丛生,敞开的窗户或门户里,堆积着各类被房屋压损的家具,和顺着缝隙生长的植物。这样的荒芜仿佛持续了十几年,甚至百年。
丘乞儿看着看着,想起了雪落山的那座同样空无一人的城镇。
就像看见了那里最后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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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江流不知所踪,他弟弟则命丧白雀镇。
丘乞儿没有找到一具尸体,最终只是在镇子边一个风景怡人的地方立了小孩的墓碑。
他安静站在那个小小的土堆边上,不知在犹自思索什么。
一块阴骨,毁了很多人的一生。
丘乞儿身上的戏服换下去,却好像还是看得见那一夜眼前的鲜红。
他想的太久,直到面前多了一只手,是卿封拿着一枝白色的野花,缓缓放到了简陋的坟墓前。
“该走了。”少年抬眼看他,乌黑的瞳仁倒映出他自己的脸。
丘乞儿身侧的手抓了抓衣袍。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让声音发的有些困难。
仅仅一块阴骨,都能死这么多人。
何况他这样一句身体。
“卿封少侠。”
丘乞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不如还是分开吧。
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一场葬礼都已经足以让丘乞儿感到了疲倦。
他不想拖累旁人,原本伸出的援手,到如今看来,更像是新一场悲剧的推波助澜。
再连累旁人,或是再被一轮背叛,都显得太过沉重。
但在他要开口之前,对面的人却像是看出什么,先一步到他身前,然后,一脸平静的,掀开了衣服。
丘乞儿:“?!”
卿封神情坦然,玉白而肌肉鲜明的胸腹上,却是一道血红的伤口。
“我受伤了。”
丘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