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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丘乞儿看着前方人头涌动的景致尽头,那巨大而宽阔的高足三人的戏台。台是铺着红绒布的,后头一盏几乎横跨整个台面的长屏风。
      屏风上有落雪金黄腊梅,密布纵横的枝条点缀着灿金花苞,衬以浅碧剔透烟云横纹。
      台顶是雕花横梁,后有长廊,廊下落百丈雪纱,从横梁一路铺至戏台边缘,随风鼓动,角端挂风铃,如浪花翻腾在戏台两侧,掀起阵阵清澈铃响。

      乐声愈近,那戏台上的屏风便如实景般引人入胜,丘乞儿不自主的跟随人群往前,耳中奏曲逐渐朦胧,像是远了,眼前的事物却如缩地成寸般的飞速贴靠身前。
      那金梅似乎越看越鲜活,越显色,而后靠近,靠近。
      再一回神,他竟是站在了那盏长屏风的其中一块前。

      丘乞儿心惊,脑袋里陡然一声嗡鸣。
      他周遭此时空无一人,宽阔出奇,余光有浪花般翻涌在灯火与风声的百丈白纱。肩头似乎突然就落下了沉甸甸的物件,压得他胸口喘息,发顶也沉的出奇,像是顶了千斤。

      身后有人群喧嚷声,奏乐声,齐齐的涌来,让他莫名的紧张和茫然。
      缓缓回身,是一片位于低处的人山人海,影影绰绰,灯火流转。人脸看不明晰,只看得见数量多的夸张,举灯抬头,或坐或站。

      丘乞儿睁大了眼。
      仿佛一瞬间听到了自己窒息的声响。

      他站在了戏台上。

      少年单薄,却发戴金珠点翠冠,身着红鸢金尾服,外衫袖袍与尾端曳地,缀着灿金流苏,如血红的凤凰拖曳着一地金莲。
      他神情恍惚,却眉眼靓丽风情,桃花眼下有一抹微晕的胭脂,平添妩媚。

      凤青从阵眼里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那人这副模样。
      相隔间人如潮涌,他矗立不动,在一片动荡光影间如一道定在原处刺目的白,目光直直与在那高台之上的红妆身影遥相而对。

      “真像。”倏忽一道嗓音轻颤,那奏乐声乍然停歇。
      丘乞儿惊醒,发觉身上落了一只手,绕过那繁琐的金珠配饰与红绸外衫,最终环在他腰上。

      “你很美。知道吗?”那声音似幽谷而来,飘荡轻柔,却带来无端的诡异。仿佛冤魂低语。
      对方的指尖缓缓摩挲在他腰,似是贴近了,连吐息都落在耳尖。

      好家伙。
      是鬼吧。

      丘乞儿脸色骤然一白。

      ---

      此时人群大多聚集到了戏台前,镇子后的入口处空出大片寂寥空地。
      丘乞儿先是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央佁然不动的凤青。

      他心底忽然一喜,本能就想上前找那人,踏出一步,却发觉身体分毫未动。仿佛他全身上下被人彻底的禁锢控制,连指尖都无法再挣扎一分。

      丘乞儿心底一空。
      等等。

      他在有限的视野里迅速的扫视了一圈周围,再结合先前诡异的种种,最后到他一息之间到了戏台又动弹不得。一个念头逐渐的从脑海里颤巍着浮现出来。那是以曾经数本古书和杂乱阵图为基础,最终落下的直觉与分析能力的结果。

      入阵了。
      丘乞儿终于醒悟。

      这个镇子,根本不是在办什么庆典,这里也不是什么戏台,这地方,是个阵!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脊背刹那就冒了一层薄汗,震颤从心底一直到头顶。
      那个面具杀手早就算计好了,将他们引入此地入阵,再趁机分离四人,从中得机会向府江流兄弟二人下手。
      他暗暗咬牙,几乎要怒火中烧,却又被现下的情况绝望的悲从中来。

      卿封,卿封情况如何?

      似是想起还有一线希望可做最后稻草,他再度转下目光看向台下的白衣少年,却见对方也眉目肃然,乌黑眼底是汹涌而起的寒意。视线所对,却是自己身侧。

      “呵。”却恰好此时一声轻笑从他身旁响起。
      丘乞儿无法转头,余光只看见一道修长身影着与他相似的红衣缓缓踏前了一步。

      “小公子约莫也是知道的吧,你是阵眼,一动,则棋死。”男人似乎生来带着柔和气息,连这番警告意味的话也说得轻飘,听得丘乞儿无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啊,别轻易冲动。不然台上的美人,就要碎了。”
      这句话是说给台下的凤青听的。

      凤青身居阵眼,是绝对不能动作的,丘乞儿现在又是棋子位被操纵,整个阵已经毫无阻拦的开启,除非建阵者主动停下,否则再难破阵。

      丘乞儿脸颊落下一滴冷汗。
      难整了。

      他脸侧的散发却忽然被人拿起,像是把玩似的又流淌着从对方指间滑落下去。
      这个动作轻佻至极,配着对方不正经的调笑显得十分挑逗。许是这一系列动作无异于嚣张挑衅,丘乞儿清楚的看见台下凤青眼底的怒意再度升为了杀意。

      卿封少侠,好像真的很气。
      丘乞儿却突然有点出戏。
      为什么?怕他死了?

      而后,他抬眼,瞳孔猛地一缩。

      后侧的空地上,骇然是狼狈逃窜而跌倒在地上的府江远,和后面缓缓走去的李断九。
      那人的狰狞面具依旧在灯火里闪着獠牙的冷芒,腕下袖剑一甩而出。

      糟了。
      府江远要出事!

      他再次挣扎欲动,奈何身子明明好好站着却半点没有挪动的力气,唯独眨眼能随心。

      眼见那头情况愈发紧张,他耳边却又奏响了乐曲和鸣,琴瑟叠加,玉笛清扬,生生的盖住了尽头那端生杀关头的声响,底下的人群也再度交头接耳起来,喧嚷混杂在曲间,一切都有些朦胧不清。

      “唱一曲给我听吧。”身侧的人悠然自得的松了他的腰,退开。
      丘乞儿却觉得在他出口的下一瞬,身体就自发的动作,踏足摆袖,熟练而自然的恍如老戏骨。

      他却没时间顾及自己此时诡异不自控的身形,眼依旧紧盯尽头的府江流小小身影。眼见那袖剑就要刺向跌倒在地的男孩面门,忽然一道少年身影从另一端窜出!

      戏台上突兀一声高唱如莺啼,直冲云霄的敞亮,随着曲调吐字。
      ‘一雀北归于城待,红衣坠高台’

      唱词方起,李断九的袖剑直直刺向扑来挡刀的府江流,刀锋入血肉,穿破衣衫,肩胛,就这样贯穿而出!
      血花溅落,洒一地猩红。
      府江流顶着袖剑咬牙怒视而上,一张青紫伤痕遍布的脸上却是毫不畏惧之色。

      丘乞儿抬臂挽袖,折腰跨莲步。眼睫微动,是被那血光晃了一下神。

      ‘所逑不过君,以天以民以情待,长相厮守,百年不离’
      又是一道唱词从两侧齐颂而起,婉转多情,似水如春,恍若女子笑对情郎。

      相对的,是戏台另一端,看着亲哥哥被贯穿肩胛血流一地的府江远,怔愣的眼,和溅在脸上的血。
      那七岁的男孩颤抖不停,像是被一滴血烫的几乎发疯。他眼眶通红,泪不听指令的涌出,大颗大颗的落下在至亲之人抵挡他身前的躯体。沾湿了衣衫,融合了血水。

      ‘怜我怜卿,思逑思君’
      琴弦与石埙骤然同起,凄悲深情的喟叹以歌做引,从戏台上悠悠荡起,绵远流长,夺人心魄。
      戏台中央的人猛地旋身而伸臂,长袖如火烧云,红衣尽散而展,似一朵殷红刺目的红莲盛放高台顶。

      李断九侧目去欣赏戏台上的景致,像是漫不经心。
      “杀一对,还是一个。你自己选吧。”他狰狞面具在灯火里被蒙上一层金黄暖光,出口的话毫无温度。

      男孩忽然微微一怔。

      ‘却天之降惩,举矣悲苦之火在城’
      珠冠摇,点翠炫目,戏台下的人如痴如醉,沉溺埋没在浓重色彩的灯火间,被这一舞惊艳而安静。唯独人群中的一抹白衣,却如出淤之莲,纤尘不染。

      “哥,我拖累你好久了。”
      府江远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就是爱哭,总是鼻音哭腔的样子,说话说不清楚,跌跌撞撞的。
      还记得在府家的时候,一出生就被抱到了府江流身前,小小的婴孩还未睁眼,手指蜷缩着,像是一碰就碎了。

      “哥。”
      府江远声音忽然轻了许多
      。
      “我不能再拖着你了。”
      脑海里突兀的划过大片大片的记忆,从小孩咿呀学语,到拉着衣角喊‘哥哥’,到父亲打骂时扑上去挡,到被这人稳稳背着走到北城城门前。抬起头,他对着雪花喊出‘下雪了啊——’

      七岁。
      府江远今年七岁了。

      然后丘乞儿眼睁睁的看着,那半大的小孩轻轻说了什么。而后笑着落下泪来,以喉猛地撞上了那贯穿府江流肩胛的袖剑剑尖。

      丘乞儿瞳孔一缩。
      下一刻,他的手腕却被操纵的抬起,长袖从眼前落下,视野里只有大片的红。

      府江流的眼眶和心都突兀的一空,像是突然被谁挖去了,只呼呼的灌风。
      “哥,你自由了。”

      血肉撕裂的声响,刺破软骨,血管,而后飞溅出血液,如雪花般四散开,又跌落地面的声响。

      府江远纤细的脖子如残破纸鸢,在他撞上剑尖后就直接穿个彻底。半点声响都不曾出来,只是一双孩童的双眼直直抬起着望向天际。

      ‘民死而城惟残,尽飞灰,尽飞灰’
      戏曲依旧唱着,却只剩下萧瑟石埙的哀鸣合奏,浓烈又似人泣,幽然而沉静回荡。

      从睁眼,到学语,从两人拉着手归家,到两人拉着手逃亡。
      从护着爹爹不能打他,到一直问母亲他何时归家。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是自己的错。府家灭门,爹娘惨死。他好像拖死了太多人。

      男孩睁大而逐渐灰暗的瞳仁安静,血淅淅沥沥的淌落,天上不知何时落下了细雪。

      记忆最终停留的地方,是旧时家里的一方小院里,种着一棵枣树,树下站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他跑上前,急匆匆的拉住那人的衣角,嘴里像在喊什么。

      ‘我欲见君颜,踏尽九泉底’
      ‘怜我怜卿,思逑思君’

      戏曲终于落了尾声。
      丘乞儿再抬头,看见的却是府江流抱着一具小小的尸身。
      泣声愤哀,恍若人间崩塌般的悲戚。

      ---

      “哥。”
      小院的阳光里,小孩笑盈盈的出口,抬头望着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如同在仰望自己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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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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