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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骆长河的故事好似冥冥暗夜中的一声鹧鸪啼鸣,短促凄凉。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情不知何终,转瞬即逝。

      雪狼族女子生下孩子一个月后,二人重新踏上前往京都的漫漫长路。

      原本骆长河是不想按照原计划去往京都的,那段时间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感觉像得了某种癔症,表面上和正常人没两样,却在不动声色中贪恋着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光,哪怕用各种不成样子的理由说服自己,也要一次一次拖延启程时间。

      到最后还是女子忍不住提醒,是时候该上路了,清清淡淡一句话打断了骆长河的美梦。

      第二次上路,骆长河的心境同第一次迥然不同,他不再毫无耐心地时时刻刻催促女子赶路,反而化身成一个极富情调的男人,想方设法带女子领略沿途的风景和美食,有意无意间都在试图拖慢两人的行程。

      有几次路过郁郁葱葱的野竹林,他二话不说在林中找了块凉爽之地让女人休息,自己则在周围挑挑拣拣,伐去某棵入得了眼的竹子,替二人做了顿香喷喷的竹筒饭。

      偶尔蹚溪过河时,他也会提前让女人待在水岸边,自己下河捕几条鱼上来,然后不厌其烦地一条一条烤熟,递给女人。等她吃饱了,自己再胡乱吃两口,便背着母子俩过河。

      某天夜里,他们在梧州的一个小县城落脚,因着梧州临江,县城更是恰巧在坐落在江边上,他们正赶上当地一年一度的游舟节日,他竟也豪掷千金,包下一艘精美华丽的画舫,带女人和孩子一同游览到深夜。

      遇到难行的山路,他总贴心地提前雇辆当地马车,免去二人徒步跋涉之苦,可每当回到正常平坦的官道上,他又会退掉马车坚持步行。

      每一件事如今回想起来都历历在目,时常让骆长河觉得一切不过是昨天刚刚结束梦境,而让他最感奇异的,也是最令他难以忘怀的其实是那条去往京都的迢迢长路,剩下那一半路程,不长,但是他们走了整整三个月都没走到目的地。

      当年笨拙而别扭的他,领着不识路的女人常常向南走,频频往西走,却极少往北,往东走。

      所以走来走去,两人好几次差点回到奉州。

      时间长了,狼族女子也难免起疑心,然而每次问起来,骆长河只会用蹩脚借口,诸如北方雾大迷了路搪塞一番,导致女人后来日日临睡前都会忍不住向他再三确认:今天的路你走对了吗?

      让骆长河分不清这只是肤浅一问,还是灵魂一击。

      纵观骆长河的一生,他的路子绝对算不上完全正确,一路上令他追悔莫及的事情海了去,宗宗件件无不让他在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而当中最令他追悔莫及的一件便是成为了一名赏金猎人。

      二人继续在路上兜兜转转,女人不傻,看出骆长河是在有意绕路,于是她主动承担起纠正路线的责任,虽认不得路,却会时常兢兢业业提醒骆长河别再走错方向了。

      这种猎物领着猎人前往屠宰场的画面,即使后来的骆长河沦为乞丐,走南闯北,踏遍了大豫朝每片土地,也再也没听闻过。

      如此这般纠缠着,虽说骆长河百般不情愿,他们还是很快走到了临近京都的济州城。

      那日天色尚早,分明还可以继续赶路,骆长河却不由分说地订下一家客栈落脚,女子劝不动他,只得随他住进客栈。

      两人在客栈住了三天,骆长河对赶路之事绝口不提,每天臭着一张脸,好像刚刚输光家产的赌徒,全然回到了最初冷冰冰的猎人状态。

      狼族女子并非豆蔻年华的少女,骆长河抽风似的气闷,个中原因她是知晓的,甚至比当事人骆长河还要清楚,不过她并不点破,对眼前的一切冷眼看待,似是隔岸观火的旁观者。

      客栈里除了骆长河,还住着其它三个赏金猎人,许是那段时间济州境内经常有雪狼族出没,四间天字客房都被赏金猎人住下了,所以骆长河和女人的房间左右,均是与骆长河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同行。

      因此骆长河求仁得仁,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耗在济州,即使周围虎狼环伺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动身的时间,不过他从不让雪狼族女子出门,饭菜由他亲自送进房间,对外只称是妻子抱恙在身。

      同住这家客栈的另外三人,名叫杨清,金铭七,白玉宾,骆长河在前几年的群英会上与他们打过照面,杨清在最新群英榜上位列四十六,金铭七位列六十二,白玉宾位列五十七,排名都一般,但因为三人和骆长河一样出自世家宗门,所以骆长河对他们尚算客气,几人也算点头之交。

      三人同来济州,也是听说附近近期常有雪狼妖出没,便来凑凑热闹分一杯羹。见骆长河也住天字号房,三人稍加合计便竭力邀请骆长河加入,说是加入,不过是想让骆长河一带三,趁机在他吃肉的时候喝口汤罢了。

      对此,骆长河没有拒绝,身为在猎人榜上常年排名第三的高手,同时又是一个身旁带着只雪狼妖的人,他对合作一点兴趣也无。

      他真正不想拒绝的是猎杀雪狼族此事本身。

      同意合作不过是想让他们三个早结束早走人,最好离济州城远远的,也离那个女人远远的!

      如果有的选,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和同行狭路相逢。

      反观女子,在得知两旁客房住得都是赏金猎人之后,她依旧没有表示,而是听话地待在客房里陪小狼崽玩,模样同数月前见到骆长河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时一样,不能说处变不惊,只能说从容淡定。

      这样的善解人意很让人难受,像清心寡欲的山中老尼似的。

      骆长河始终觉得她应该害怕,初见自己时应该害怕,发现其它赏金猎人时应该害怕,知道他还在捕杀她的同族时应该害怕,可她一次也没有。

      从见到她,她就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只在偶尔照顾孩子时噙着抹笑,其它时候永远是高高在上而又无动于衷的清冷模样。

      即便如此,骆长河偶尔透过薄纱屏风看见她身上不自觉散发出一种初为人母的慈爱光晖,也会恍惚间沉醉在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里,无法自拔。良久之后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她用如常的表情所营造的幻境。

      骆长河常为自己的深陷感到懊恼,于是本就阴沉的脸会一下子沉到海底,较之溺水之人的难看脸色也不让遑多。

      然而等他想起来女人就在不远处,或许正在看自己的笑话,骆长河又会像个愣头青一般找补讽刺道:“哼,你倒不担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全!”

      听他阴阳怪气,女子好脾气地柔柔一笑,好像誓要把骆长河那张阴郁的脸融成秋日灿烂的阳光:“你不会让那些人把我们母子带走,对吗?你会保护我们的。”

      骆长河不答。

      可这句话却被他学了去,他幼稚地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每天晚上回到客栈房间,都会没头没脑地隔着屏风嘟囔一句:“别怕,我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只是每当这话传入雪狼族女子的耳朵里时,骆长河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也不分先后地萦绕上了她的鼻尖。雪狼族的嗅觉最是灵敏,她闻得出,那是同类的味道。

      是以,她只当作没听见。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骆长河终于将三只半死不活的战利品扔到了那三人面前,意思简单明了,就差没直接开口让他们滚了。

      三人混迹江湖多年,自然看得出骆长河不待见他们,左瞄右瞟见的确无利可图,才悻悻然向他告辞,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尽快离开济州城。

      不过江湖人长袖善舞,他们也不全然是唯利是图的小人。离开前一夜,三人言辞恳切地将骆长河约出来,在济州城最大的酒馆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作为答谢。

      骆长河生平嗜酒,未多加推辞便同他们一起喝了个大醉。

      四人谈天说地,胡吃海喝,骆长河自出江湖以来便一直独来独往,将宗门弟子的恃才傲物悉数体现,但那夜也一反常态地放下了架子,和几人喝得酣畅淋漓,像是沙漠中口干舌燥的旅人遇到了甘泉,又像是悬崖勒马的车夫松了口气。

      这是唯一一个夜晚,他用正眼记住了那三人的容貌,也是唯一一次同他们不醉不归。

      哄闹欢腾到半夜,骆长河第二天是在酒馆中醒来的,维持着一个姿势趴在桌上睡了整夜,醒来时腰背酸疼,手脚麻木,但身边那三人却没了踪影。

      店小二很有眼力见,见他醒来笑眯眯地打了招声呼:“客官,您醒啦!那三位客官走得时候,特意吩咐我不要打扰您休息,我就没敢惊扰。”

      “嗯。”骆长河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他们几位昨晚就走啦,银子也结清了,只是吩咐我让您好好睡一晚。”店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轻快地答话。

      不知是对谁说的,骆长河笑骂一句:“兔崽子们,还算有良心。”

      他慢腾腾地扶着桌子站起身,因为宿醉的原因,还是有些站立不稳,但他没多停留,径直出了酒馆。

      酒馆离客栈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到了客栈门口。

      可他一踏入客栈,胸口突然没由来地传来一阵心悸,让他立即顿住了脚步。

      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儿。

      时辰尚早,街头不过只有三三两两行人和零星几个摊贩,整座城还在沉睡。是以客栈里十分安静,掌柜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坐在前台补觉,一楼的四五张方桌空无一人,仅剩昨夜的酒菜气味还飘荡在空气里。整个一层只有他和掌柜两人,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坐一立。

      针尖落地可闻的静谧让骆长河酒醒了大半,他足尖一点,飞至二楼,推开他和狼族女子租住的那间客房,“砰”得一声,恨不得震醒客栈里所有还在深睡的陌生人。

      可这间房里,没有人因为受到惊吓从床上起身,也没有人因为受到惊吓而尖叫哭泣。

      房间没有人,既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

      骆长河像是被点了穴,两只脚死死地钉在原地,挪不动一步。

      开门的一瞬间,他脑中想法千回百转:是她自己走的吗?是被别人带走的吗?她难道看不出自己根本不想带她去京都吗?可她为什么还要执意去呢?她离开客栈要去哪里?如果被人带走,又会是谁带她走的呢?

      然而不管是何种心思萦绕上他心头,某种深切的悔意都不约而同地伴随着想法的缠绕下从他胸口滋生弥漫:这段时间,他确实大意了,竟把她独自留在客栈,一出门便是一天,是她的听话乖巧障住了自己双目,还是一直以来的安然无事让自己放松了警惕?

      一路来,他日日在心中讥笑自己的天真愚蠢,却又常常深陷迷雾,难以自拔。现在好了,现实的嘲弄不过是稍晚一步的实证而已。

      骆长河苦笑,站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才逐渐让神志回到体内。

      进入房间,他安静地走到床边和桌边,仔细查看了一番,试图找出能够判断女人是自己走的还是被别人掳走的蛛丝马迹。

      床上的被子没叠,只随意堆在一起,脸盆里的水没倒,看样子是搁置了一夜。桌边的四张板凳均匀地分布在其周围,似乎随时做好准备等待着某人坐上去。屏风没有被移动的痕迹,其中绣着仙鹤图的绸布上也没有被刀剑划过的痕迹。

      一切都那么正常。

      可骆长河不甘心,又反反复复检查了许多次,终于还是在衣柜里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女人的衣服少了两件,但孩子换下来,刚洗干净的尿布却没有被带走。

      女人手里没有银两,但她带走了衣服,却没带走妆奁里几件比较值钱配饰。

      这不是一个带着孩子逃跑的女人应该做的选择。

      一圈检视过后,骆长河的神情比上楼时更带上几分焦急,他飞快奔出房间,从二楼的护栏边一个纵身跳到地面,疾步走向掌柜,曲起两指重重在掌柜趴着睡觉的那张桌台上敲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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