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 34 章 ...

  •   下山回到小屋,就枝发现时与未归,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一般来说,即使时与去奉州城书局,她也必定会在酉时以前回来。因而,每天日落时分,当就枝走在回家路上,远远地便能看见林间飘起的炊烟,闻到四处弥漫的饭香,像这种进了家门仍旧冷冷清清的场景,自打他们到慕云山隐居之后,前所未有。

      就枝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她在城中出了事。

      曹北光死后,虽然时与每次进城都不忘在身上涂脂抹粉,且通常佩戴上香囊才敢出门,但保不齐有人嗅觉灵敏,还是闻出了她身上沾染的味道。思及此,就枝心神一紧,在房中待不住,出门向城中方向赶去。未曾想一到山脚,他就看见时与坐着驴车徐徐而来。见到山下的人是他,时与笑逐颜开,朝他挥了挥手臂,提高音量问道:

      “你来接我呀?”

      她完好无损地出现,让就枝绷紧的心神一松,他走向她,脚步轻快,步履如飞:“嗯,我来接你回家。”

      “等久了吧,在城里遇到了熟人,耽搁了些时间,我们先回去,等会和你分享个好消息。我买了菜回来,今天晚饭吃顿大的。”

      驴车尚未完全停稳,时与既兴奋又着急,直接从车上跳下,看得就枝心惊肉跳,他不关心所谓的熟人,只要时与能毫发无伤回到家,对他而言,就是世上最悦耳动听的好消息。

      “我没等多久,你慢点儿,别着急。”大步走到时与身侧,就枝轻声提醒,从时与刚才出现,他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

      晚饭上桌,就枝等时与坐下才开口:“所以,那位老大爷带你去黄金屋,是想让你拜师学艺?”

      “应该是吧,不过刚开始他没明说,到最后颜先生松口,他才把登门拜访的目的说出来。”

      “这的确是个值得举手相庆的好消息,恭喜你,找到了一位理想的师长。”

      “是呀,能见颜先生一面已是相当不易,我得好好珍惜机会。你知道吗?我敬过拜师茶后,才得知加上我,他总共只收了三名关门弟子,其中只有我一个姑娘家。你也清楚我之前去书局到处碰壁,一多半原因都是我乃女儿身的缘故,可是今日自始至终,颜先生都没提过一句女孩儿做不得这行的话。”

      截至此时,就枝才真正将注意力转移到让时与赞不绝口的颜如玉身上,真心诚意道:“如此看来,他果真不愧是一位雅正的居士,心胸与眼界之开阔,非常人能及。”

      “不错,读多少圣贤之书,写多少绝代名句,在我看来,都不如拥有宽广的胸襟让人更能心生敬意,和而不同,平等相待,我瞧着天下读书人熙熙攘攘,能做到颜先生这样的却也不多。”

      “那你以后每天须得去黄金屋随他学习?”

      “嗯,我考虑过了,你中午不在家,我也就不必回来,不如同你的步调一致,早上吃过饭出门,晚上再回来。对了,黄金屋对抄书人还有特别优待,不管一个月抄几本书,每月都会发放十两银子作为底金,师父也和我说好了,现在抄一本书是五两银子,让我边抄边学,等之后字画的功底提升了,再给我加钱。”

      “可是那位老先生邀你去看‘群英会’该如何安排?”

      “骆大爷和师父也已商量好,我每日在书局待半天,再陪他去看比武。”

      了解过时与当下的一切都已安排的井然有序,就枝悬着的心放回肚里,真正开始为时与感到高兴。

      说话间,时与不停地给就枝夹菜,不知不觉,他碗里的菜已经堆成一座小山,时与想起骆大爷在马家酒馆说的那番话,觉得自己不应做那种把心思藏在肚里,让亲近之人胡思乱想的人,于是她放下筷子道:

      “就枝,最近我心里总有个小疙瘩,困扰我许久,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说我的想法。”

      见她放下筷子,就枝也停住吃饭的动作,平和道:“你说。”

      “过完年不久,你开始跟随班靳习武,许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从那时开始,你藏着许多心事不愿和我吐露,就连习武的进展也是起头几天和我分享了一些,最近提及的越来越少。我明白,我对武学一窍不通,你现在面临的问题可能即使对我倾诉了也作用不大。但是,我仍然想说,要是偶尔真的心情不好,无需总是一个人憋着,我在这里,也期待能理解你的感受之万一。确实,许多人在困境面前需要一个人面对,一个人承担,一个人克服,但是你还有我不是么?”

      一席话娓娓道来,似涓涓流淌而过的泉水,就枝的心脏仿佛被一支轻飘飘的羽毛搔了下,某根弦微微颤动,余波一圈圈漾开,柔软到不能自已。从雨叶村出来,他对自己的唯一要求就是成熟一点,再成熟一点,直到有力量保护时与不受丁点伤害。他厌恶那个只会躲在时与羽翼之下的自己,他不愿再见到时与为他劳心劳力的样子,明明,他才是那个应该为她重新构筑港湾的人。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和去年产生了天壤之别,心境也受心法的影响发生改变,就连生辰那日,都差点错过了时与的一番好意,有时面对时与的关心,即使真的遇到了问题,他对她的询问也只是敷衍几句。就枝认为自己是不想让时与担心,所以选择闭口不谈。只是,真的像他以为的那样吗?他难道看不出,越是回避,越会让关心他的人感到不安吗?

      终于,就枝道:“这门内功心法,讲求的是平心定气,心性沉稳,所以随着修炼加深,我的状态也会随之改变,你不必为此担心。我每天都在成长,每天都有进步,这是好事,终有一日,我的年纪会超过你,我的体格会强于你,我希望在那时已有了护你周全的能力。习武之人,没有不遇到关卡的,有阻碍再正常不过,可能有时我遇到困难难免心中焦急,但现在均已克服。我答应你,以后只要不是师父要求我保密的事情,如若自己化解不了,定会说与你听,不会埋在心里。”

      眼眶一阵发热,时与的声音有点哑:“我……也不是逼你一定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说些你不介意说出口的事情就好。哎呀,我也不知应该怎么表达了,总而言之,或许是你长大了,但我可能还没有习惯。”

      “嗯,我理解,我们都需要时间。不过无论怎样,我们始终是彼此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这点永不会变。”

      听见这话,时与复又展开笑容,眼眸间还残留着雾蒙蒙的湿气:“嗯,我们是一家人。”

      心里的疙瘩解决,心平气和地沟通清楚,两人间的气氛多云转晴,无论是时与学艺的心态还是就枝练武的心境都平展许多,因此两人在各自领域的突破明显而迅速。

      时与每天下午跟随骆大爷去看“群英会”比武,回到家再把所见所闻讲给就枝听,好几次给就枝以灵感,助他在修习内功心法时能够更进一层。

      随着时与和骆大爷相处的时间变长,她越发喜欢这个胡子比头发先白的老大爷。他的行为方式总是出人意表,让人捉摸不透,但也正因此,无论是怎样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他好像都可以理解,不会轻易说三道四,用自己的眼光去审判他人。和他待在一起,时与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这种信任是在任何长辈前面都有不曾有过的。

      终于,一天傍晚,时与和骆大爷从宣玉府走出来,时与将心中一直没有解开的疑惑问出:

      “大爷,你可曾听说过两个人?”

      “谁?”

      “一个人叫班靳,一个人叫商酌。”

      “商酌没听过,班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真的吗?你知道他?”

      “我得回想回想,这辈子走南闯北,擦肩而过的人多了去。不过,你打听他们做什么?”

      “不瞒你说,这两人都和就枝扯上了点关系,班靳现在已是就枝的师父。”

      “在教他武功?”

      “你知道?”

      “听说过,他们一族有自己的修炼功法,而且练起来比寻常人习武快得多。不然,赏金猎人也不会全都是武林人士。”

      正习惯性地摩挲酒壶,骆老头的脚步忽然一顿,他怔愣一瞬,然后猛然间睁大眼睛,重复问了时与一遍:“你说就枝的师傅叫什么?”

      “班靳,班固的班,革斤靳。”

      见他神情有异,时与扯住他的胳膊:“大爷,你想起来什么了?”

      沉吟片刻,骆老头表情严肃,不疾不徐地开口:“想起来一点旧事,但是还没确定,等确定了再给你讲。”

      撇撇嘴,时与心中郁结,赌气似的扔开他被环住的右臂,一个人闷头向前疾走几步:什么嘛?想到了关键也不告诉我。

      这回,老叫花却没有心思和时与玩闹,他的双手交叠在背后,一路垂着头,陷入沉思。

      夜半子时,明月皎皎,班靳站在慕云山山顶等待就枝到来。他待人接物一向如此,提前等待是他坚守的礼教。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暖和,但晚上仍有些寒凉,尤其在山顶,风还是不留情面的刮着,可他喜欢在这种少有人烟的地方呆着。

      不过喜欢和能够是两个概念,比如此刻,他身后响起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不同于就枝那种日复一日愈加稳健的声音,而是喝醉之人东倒西歪的零碎步伐。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嗯?没了?”老叫花用迷离的眼神盯住酒葫芦的小口,企图看出酒来。可惜夜黑风高,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举起葫芦再往嘴里试着倒倒,紧接着,最后两滴,雨点子似的落入他嘴里。

      并没将耍酒疯的老头放在眼里,班靳背对来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现在,你最好下山去。”

      “嘿,你这话有意思,哪里是我一个老乞丐该去的地方,你说说看。”喝醉酒的人总爱揪住别人言语中的漏洞不依不饶。

      “你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这崖下应该了结过不少亡魂,是个好归处。”

      “不行,老叫花不同意,摔下去太疼了,而且……而且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何事?”

      “你要教那个小狼崽武功,我管不着,可是你不能让他去杀人。”

      “你为何觉得我会让他去杀人?”

      “因为你恨赏金猎人。”

      本不想搭理背后颠三倒四的老酒鬼,可是这句话让班靳不得不转身,第一次正眼瞧向来人。只消一眼,便让他眸光震荡:

      “是你?”

      “是我。”

      “你……要来捉我?”

      “二十年前我放了你,现在就不会捉你。”

      “所以,你是来提醒我知恩图报?”

      “我是来奉劝你迷途知返。”

      “但如今我已变了许多,你也变了许多。”

      “生生死死,万物迭代,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这不稀奇。”

      “不过这或许意味着你没有实力再去奉劝别人。”

      “劝人向善,心之所愿,和实力无关。”

      “向善?什么是善?”

      “对于那两个孩子来说,别把杀人的屠刀递给他们就是善。”

      “他们手中无刀,面对的只有被杀的命运。这点,你最清楚不是吗?”

      “如果就枝和你一样,成了柄身怀仇恨的刀,与把他杀了有什么分别?”

      “我并不是复仇工具。”

      “你如今除了报复赏金猎人以外,有自己的人生志趣吗?”

      班靳没有回答,沉默比月色更浓。

      “不管你现在已然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允许就枝被你带上邪路,那丫头咬牙坚持到现在,他们的人生不能毁在你手里。原本多年前,我就许下诺言不再踏入江湖半步,但是如果你执迷不悟,这件事,我非管不可。”

      “哼,想阻止雪狼族走上邪魔歪道,最应该做的是制止那些把他们逼上邪路的赏金猎人,而不是在此道貌岸然的让我放下屠刀。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对了,你当然不懂,因为你也曾对雪狼族人刀剑相向不是么?”

      一句话让老叫花脸上显露出万分的痛苦,他的身体某处像是在抽搐痉挛,比那天小腿被炸裂的疼痛更加强烈。有些痛楚,即使竭力隐藏,还是会在谈笑风生间从眼睛倾泻而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