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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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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问题,实在不必问出口,尤其是问话的人和答话的人原本就怀着同一个目的的时候。
 
 就枝下山回到木屋已过丑时,时与还在油灯下抄书,一笔一划的,样子极为认真,听见开门的声音,惊觉抬头,看到是他才微微一笑:“你回来啦。”
 
 “嗯。”
 
 “那人可有对你说什么?”
 
 “他说,雪狼族中有一套独门心法,他愿意传授给我,待我能化作人形,再教我剑法。”就枝关上门,跳上桌边的一条板凳,将脸完全对着油灯,语气淡而无味,好似兴趣不大。
 
 见他兴致索然,甚至隐隐有些烦闷,时与疑惑:“他武艺高强,能收你为徒是好事,你怎么反而愁眉紧锁的?”
 
 下山路上,冰寒的空气冷却了就枝沸腾的情绪,当他的理性回归正途,很难看不出,那个名为班靳的雪狼族之所以对他步步紧逼,挑起他对赏金猎人的仇恨,根本就是怀着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如同他提出的那个交换条件一样不屑掩饰。这年头,连乞丐要饭都需吆喝两声,而自己不是喜欢接受施舍的人,班靳也不是喜欢施舍别人的人。
 
 他的每一句话,都拿捏得当,费尽心机。
 
 “你觉得我应该抓住机会,跟着他学武?”就枝用爪子拨了拨灯芯,好让它单薄的光更亮一点。
 
 听出就枝语气中的心不在焉,时与将到了嘴边的话说得有所保留:“你要是能习得武功,有了自保之力当然是好的,不过说到底,还要看你的心意。”
 
 “也许,我学了武,以后咱们再也不会有清净的日子了。”
 
 “我俩现在的日子就清净么?还不是一样整日提心吊胆,坐卧难安,和待宰的羔羊在伯仲之间。”
 
 就枝终于将目光转到时与的脸上,半晌,面露三分笑意,歪歪头道:“也是。”
 
 “那我明晚就去答复他。”
 
 从那夜之后,就枝开启了每晚子时去山顶找班靳修习的一对一教学,常常都是学到四更才回,偶尔会彻夜不归,通宵达旦,时与见他辛苦,每日皆在泥炉上提前煨上花样各式的热汤,等他回来,后来,就枝忧心她熬坏身体,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早些睡觉,不必等他回来。
 
 说的次数多了,再加上有几次抄书出了差错,时与也就乖乖按时休息了,不过无论就枝何时归家,炉火上的汤都是一如既往的温热。
 
 时与看得出,就枝对于和同族长辈相逢一事还是非常欢欣的,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每次回来时与都能感受到他那种因为自己取得进步油然而生的喜悦,时与看在眼里,心中也极为欢喜。
 
 有次上街,她思前想后,还是踏进了自曹北光突袭那夜之后就再也没进去过的茶楼。疑云满腹,时与到底还是要问清楚一些事情,关于就枝的师父,关于说书先生。
 
 “哦?小妹儿今日来,是想了解我和那匹染上口臭的狼是何身世来历?”说书人身上,数日前肆意风流,矫揉造作的味道没变,别人揣着手炉,他举着折扇,举止间总有种倒行逆施的意味。
 
 两人坐在茶楼的小包厢里,时与握着手中茶盏,老老实实回答:“是。”
 
 “他怎么说?”
 
 “他只告诉就枝,他的名字叫班靳。”
 
 “那就相当于什么也没说,他既然都隐而不谈,你为何觉得我会透露出来?”
 
 “其实没什么原因……我不过想来试试。”
 
 端着茶杯,正往嘴里灌茶的说书人喉头一噎,喝茶的心思减了大半。
 
 这随手附赠的意思能不能稍微藏一藏。
 
 放下手中杯盏,说书人又摆出那种讲书时特有的腔调,捏着折扇,打开窗户,望向窗外道:“他的名字叫班靳没错,不过他不是纯正的雪狼族,而是人和雪狼族生下的孩子。”
 
 “然后呢?”时与见他刚说一句就停,眨着眼睛好奇追问。
 
 “没了。”
 
 “没了?”
 
 “小丫头,你还想知道什么?这些年,我虽说和他是朋友,但你有没有听过一种朋友叫做忘年之交?”
 
 时与点头:“忘年之交是说两个人不在意彼此的年龄,成了知己至交,你们俩……年龄差距也没那么大吧。”
 
 “那是普罗大众口中的忘年之交,你觉得我俩是寻常的贩夫走卒?”似乎感觉开窗还是稍稍有点冷,说书先生也不想为了搔首弄姿导致自己一病不起,“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在我和他这里,忘年之交就是说,忘了有多少年没联系的朋友。”
 
 擦擦嘴角刚吃过梅花酥残留的点心渣,时与心想:不就是不熟吗?何必说的这么婉转曲折。
 
 “我和他之所以能相交成关系不错的朋友,就是因为我们从不打听彼此的来历,从不过问背后的私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必知道他的来处。”
 
 “那你倒也奇怪得很,人人都畏惧雪狼,你怎的不怕?还和他交上朋友?”
 
 说书人的折扇啪嗒一声,敲了下时与的脑袋:“记得叫哥,不准没大没小。”
 
 时与哎呦一声,摸摸自个儿头顶:这怪大叔下手还挺重。
 
 “世间千般人,万般事,总有不一样的,你不也是,胆大妄为地养了只小崽子?”
 
 时与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撑着下巴琢磨一会儿,开始怀疑自己居然将要被他说服了。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
 
 “我?我自然是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说学逗唱无一不专的说书人,整个奉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嘁——”时与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鬼话只有鬼才信。”
 
 两步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出去,她一拍自己的脑壳:“对了,大叔,你的名字总能告诉我吧。”
 
 说书先生扇着扇子望天:他的确是随手附赠无疑了。
 
 “在下商酌,小妹儿。”
 
 垂眸敛目,临走之前,时与还是没忍住:“我叫时与,你的‘小妹儿’三个字说的忒难听,像砸了一坨臭烘烘的牛粪糊住我整个耳朵,以后还是唤我名字吧。”
 
 非常好,商酌此时连扇扇子的心思都荡然无存了。
 
 话一说开,虽然说了等于没说,但还是让时与可以暂且放下包袱,和以前一样来听书了,商酌言而有信,时与在这里的茶水费,都记在了他的账上,时与挑着几款不贵的茶水唤着喝,也尝出不少滋味。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就枝仍旧日日早出晚归,原本只是晚上跟着班靳练功,后来为了加快进度,白日里他也会自己去山顶打坐修习,集聚真气。往往时与已经睡了,他还未回,时与还没醒,他便已经上山了。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时间竟比时与过去和邻居相见的次数还少。
 
 正因这个原因,他今年的生辰都没过好。还记得二月份时与提前旁敲侧击地问出他的出生之日,到那天,时与想给他一个惊喜,便起了大早嘱咐他晚上早些回家。就枝出门时答应得好好的,但到晚上,时与提前准备了长寿面和一桌子菜,一直等到三更将尽,他才回来。
 
 进门看到满桌佳肴,就枝先是一愣,然后才稀里糊涂问出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饭菜这样丰盛?”
 
 时与看着早已经凉掉的饭菜,端起给就枝准备的那碗囊成一坨的面,转身走向灶台,打算重做:“昨日是你的生日,我想和你庆祝一下。”
 
 看着时与表情些许暗淡的面容,又想起子时已过,就枝快走几步挡在了她面前,眸光闪烁,有些嗫嚅道:“对不起,我……我忘了。面条……不用热了,我想直接吃。”
 
 “第一碗长寿面总该是一根到底的,你坐着等会儿,我再重新做一碗,很快。”
 
 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准备了生辰宴,寿星却姗姗来迟,时与从心底说是有些失望的,但今日毕竟是就枝的生日,她也等到了他,因此时与无法放任自己的心情让两人在临睡前败了过生的兴致,便主动问起:
 
 “今日练功,感觉如何?”
 
 “尚可。”心意相通一般,就枝也不愿让气氛陷入尴尬,难得多说一句:“可是还差得远,内功心法才练到第二层,还需勤加修炼。”
 
 手上揉面的动作一顿,时与背对着他宽慰道:“不必把自己逼迫得太紧,张弛有度也许更能游刃有余。”
 
 “嗯,我知道。”
 
 对话暂歇片刻,就枝又迟疑开口:“谢谢你,记得我的生辰,为我准备了满桌珍馐,以后……我必不会忘了你的嘱咐。”
 
 “不妨事,我知道你近日为了练功,时间抓得紧。”听见就枝满含歉意的话语,不知怎的,时与心中的闷气似是被榔头一锤砸下的透明坚冰,须臾间碎成细小渣滓,轻轻缓缓地融成了一汪甘泉。
 
 她终于转过头,将拉长的面放进开水翻滚的锅里:“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和所有人一样,能够触摸到平凡世间的烟火气。”
 
 而后她抬头又绽开一个浅笑:“我们保护自己不就是为了可以踏踏实实吃口热乎饭,安安心心回到温暖的家么?”
 
 “如果为了练功,将这些一道摒弃,那不成了一把刀剑,一柄飞镖,与江湖人士手中的兵器又有何异?”
 
 就枝听见劝慰,也微咧开嘴想笑,眉宇间竟带出些苦涩:“是啊,那样和兵器有什么分别呢?”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的生辰面煮好了,快来吃。”时与拿起漏勺将锅里那根面条舀到碗里,又往里添了些面汤,端到就枝面前。
 
 因着就枝的身形吃面不方便,她便拿着筷子挑起面条的一头,喂给就枝。
 
 看着就枝一点一点将面条吃完,她端起盘子打算把凉掉的菜全部放在蒸笼里焖一下。
 
 眼见天色已晚,就枝喊住时与道:“不必热了,这里不是有两道我最爱吃的凉菜,我还想再喝碗面汤。”
 
 “你也还没吃吧,我们一起吃。”就枝想起回来时见桌上的菜都没被动过,便猜到时与也没吃。
 
 “嗯,好,我把之前那碗面放锅里热一下就来。”
 
 待时与将面热好,两人一同慢慢吃着桌上的饭菜,就枝想起一件事,望向时与:
 
 “子时已过,我现在许愿可能行?”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有点傻乎乎的,让时与忍俊不禁,她贼兮兮地趴到就枝耳边道:“你许愿前先给菩萨说些吉祥话,指不定他能听见。”
 
 难道菩萨也这么喜欢被戴高帽,被溜须拍马吗?就枝心中困惑。
 
 但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闭上眼睛,先在心中默默对菩萨展开了一段抑扬顿挫,激越昂扬的夸赞,然后才将自己的愿望说出:
 
 希望这一年,往后每一年,时与和我都可以安然度日,不求富贵,但求平安。
 
 生辰过完,就枝继续风雨无阻的去山顶修炼,不过许是听进去了时与的劝告,在早晨和晚上,他都必定会在家里和时与一起吃饭。随着他的内力逐渐深厚,连上山下山的脚程都快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