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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天平会失衡,人也会死,所以曹北光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总是畅怀大笑,死得时候却寂然无声。

      他的尸体就那样大咧咧倒在时与和就枝面前,脸色灰败,手掌摊开,死不瞑目。

      杀他的陌生人将剑封入剑鞘,抬高下颌,眼睛半眯着审视了就枝少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曹北光说的可谓相当客气了,你根本不配用一个弱字来形容。”

      面对第二人有过之无不及的评价,就枝只能瞠着眼睛,一样哑口无言,无力辩驳。

      “哎呀呀,就是看不惯你那种端着架子的死样子,连曹北光都知道控制下自己,你怎么就收不住自己的臭嘴呢?依我看,你也别走寻常路子,把周身的死穴藏着掖着了,反正迟早有天会死那张嘴上。”

      不远不近,丛林中传出另外一人的声音,时与惊愕,是说书人的天籁之音。

      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林中有一人影晃动,是茶楼的说书先生不错。

      奈何给就枝做出一句笼统评价后,陌生男人好似懒得搭理身后的贫嘴先生,一侧身转向时与所在的地方,而后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扔到她旁边:“红瓶内服,白瓶外敷,明晚子时让他上山顶找我,你不准跟着。”

      嘱咐得言简意赅,所听之人也没头没脑。

      林中的人影显出全貌,左手拿着折扇,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右手的手心,说书先生热心出面充当了陌生男子和时与之间的重舌之人:“他的意思是,这两瓶药能治疗你们的伤势,红瓶一日内服两次,一次一粒,白瓶一日外敷三次,两种药不光小狼妖能用,你也可以用哦,小妹儿。”

      尾句的小妹儿被他说的字正但不腔圆,和北方人正宗的儿化音大相径庭,“妹”是“妹”的音,“儿”是“儿”的音,两字之间像是顶着个尖利的锐角。

      “啊,对了,明天晚上要是狼妖能动弹了,让他就算爬也要爬到这座山的山顶,不然你们这位狼叔叔的手段可是比赏金猎人的花样还多。”

      可能是知道两个年轻人正忍受着伤痛,不便开口,又或者是,他也不在意能否得到两人的响应。

      说书先生不待他们开口便眼冒精光地问身旁的陌生男子:“地上的尸体怎么处理?”

      “照旧。”短短两个字,陌生人吩咐结束,走过去拔出刚才钉入树干的短剑,然后迈步离开,背影没入林中。

      “就你这种臭脾气,难怪一把年纪了连只情投意合的母狼都找不到,有我这么个不嫌弃你的朋友从不知道感激涕零便罢了,使唤起人来倒是比春香阁头牌让人掏钱的名堂还多。”认命似的,说书先生弯腰,伸手扯住曹北光的一条裤腿,就这么拖着他的尸体,跟在了陌生人身后。

      刚走两步,又似想起一事,说书人回头对仍趴在地上没办法动弹的一人一狼道:“假如不身怀点绝技,赏金猎人这行当早就后继无人了,小狼妖的外形是变了不少,可惜体味重了点,不想遇到下一个曹北光,就在女孩子家的胭脂香里腌一腌。”

      二人走后,树林间再次陷入无声黑暗之中,空气里飘荡着轻淡的血腥味儿,是曹北光的尸体留下的。

      和就枝的伤势比起来,时与被拍的那一掌轻很多,所以陌生人才将两个药瓶都扔在了她面前。

      回想起那人冷峻的眉眼,冷冽的神情,时与没有犹豫,伸出左边胳膊把药瓶够到了手里,接着,她打开红色的那个瓷瓶往右手掌心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塞入嘴里。

      整个过程,就枝一直沉默地看着她动作,没有出声,更没有阻止,他知道两人现在无从选择。

      药咽入腹,没过多久就开始发挥作用,时与左肩和前胸的疼痛感缓解大半,口中几欲喷血的感觉也彻底消失,她撑着双臂站起身,拿着药走到就枝身前。

      “你先吃颗内服的,等会我扶你进房,再给你处理伤口。”

      刚才曹北光那一击,“一音锤”上的铁刺将就枝的前腿刺破了许多细小的口子,这会儿他的腿一直在流血。

      时与变了调的声音传入就枝耳朵,面前同时出现一直柔软温热的手,一颗圆溜溜的药丸被两根细葱般的白玉指尖捏着,喂到了他嘴边。

      乖顺把药吞下,等到身体的疼痛感减弱,就枝被时与连拖带拽地扶回房间。

      等给就枝抹上白瓶里的伤药,已经过了五更,两人伤的不轻,即使他们都没什么睡意,也一同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就枝一直在回忆那个陌生人的样子,刚才月色不明,背着光,他看出那人约莫三十多岁,脸型窄长,面上无须,身穿长衫,脚蹬布鞋,身高中等,隔着十步远,就枝都闻到了他身上渗透出的丝丝缕缕的雪狼族气息。

      同样是对身上的气味不讳不饰,那人武功之高,已足够让他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而自己……

      睁开眼,就枝看向身侧已经睡着的时与,映着烛火的双眸明灭不定,当中神色晦暗不明。

      翌日白天两人又按时喝了两次药,时与给就枝仔细处理了外伤。晚饭过后,就枝便准备上山。

      “也不知那人让你一个人上山做什么?总之,纵使他是你的族人,你也要当心着点,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毕竟已经吃过几次亏了。”

      将就枝送出门,时与像个担心游子身上衣正单的老婆子一样碎碎念叮嘱着,强迫他把自己亲手改缝的小氅披上。

      “嗯,我知道。”

      转开目光,就枝补充道:“不管我回没回来,你都别去山顶找我。”

      时与杏眼一瞪:“呿!瞎说什么,你是去拜谢救命恩人,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壮士一去不复还,我就坐在家里抄书等你,早去早回。”

      子时,众星伴月,慕云山山顶,一个男人站在林边宽阔的空地上。

      说来也怪,附近绵延的山脉都被植被森林覆盖着,远远望去,一览无余,偏偏就慕云山的山顶空出了一大片光秃秃的平地。

      就枝呼哧呼哧爬上山的最高处,一眼就看见那个正对着月亮,衣袂飘荡,宛若要踏月成仙的背影。

      “前辈。”就枝轻轻一唤:“晚辈前来感谢你昨日搭救之恩。”

      春冬之际,北风常常呼啸不休,朝每个踏出家门的人狂吼恫吓,但今夜例外,山顶只有小风吹拂。

      “你可知大豫朝有多少赏金猎人?”话语清晰传来,男人没有回头,双手叠在身后,问出第一个问题。

      “晚辈不知。”

      “你可知至今为止,已有多少雪狼族人身陷囹圄?”

      “晚辈……不知。”

      “你可知平均每日有多少只雪狼被赏金猎人捕获?”

      “不……知……。”

      见就枝一问三不知,站在山崖边上的男人霍然转身,眼中怒火四溢,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不知,不知,什么都不知,我看你不仅是柔肤弱体,而且胸无大志,昨夜我何必浪费功夫救你,那飞向曹北光的一剑不如直接了结了你!”

      “我刚出生不足两月,父母将我扔给时与,双双跳崖自尽,此后我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在你之前,没有见过其他雪狼。”

      就枝将两条前腿撑直,后肢平放,坐在地上,语气不咸不淡。

      一阵缄默,陌生男人张口想说什么,扫到就枝身披的小氅,眉头一皱,顿声道:“你把身上的毛毯子解开,成什么样子!雪狼族就算快死了,身体也是热的。”

      低头看看时与在他颈前系的死结,就枝道:“氅里有时与让我带给前辈的谢礼,她亲手做的熏肉,前辈,你要吗?”

      ……

      陌生男子的眉角明显抽动了两下,他一时想不出他们到底是在寒碜谁。

      不得不说,两个小兔崽子着实让他大开了眼界,昨天还命悬一线,今天就能身披毛毯,给他送腊肉致谢。

      转回身,不去看那朵碍人眼的“阆苑仙葩”,男子道:“豫文初年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又七年,当今,登记在册的赏金猎人共计一万七千三百零一十二个,被杀被捕的雪狼一共十二万六千余个,你可否想象,平均每日就会有十二只雪狼被杀或者被捕。”

      就枝恸然,他从来不知大豫朝共有南北一十二州,竟然每州每天都会有一只雪狼近乎丧命。他和时与总是看着自己身边的方寸之地,从未想过天下可怜人比比皆是,可怜之处却总是如出一辙。

      “你现在还觉得曹北光说你弱是对你的伤害和贬低吗?事实上,像他这种能排到‘群英榜’前二十的,哪个人不是双手沾满雪狼族人的鲜血,他位列十七,就已经逮捕了百余人,你可能推算出在排行榜上位列第一的‘善娇娥’又捉了多少雪狼才铸就她如今的地位?”

      就枝不敢想。

      “他们所谓的‘群英榜’,对于雪狼族来说就是真正的‘凶手榜’,‘仇人榜’!”

      “你和山下的女孩子待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也会和那些被囚禁被杀害的雪狼一样,不是死在藏身的犄角旮旯里,就是死在逃亡的漫漫长路上,说不定,那姑娘会死得比你还早。”

      “不会的!”就枝伸长脖子,厉喝声有些嘶哑,和变声期的男孩子想要高喊一样用力,不知道是在否定远处的男人还是在说服自己:“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有没有这种可能,可能性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我今夜告诉你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想保全自己,就必须让整个雪狼族有一隅安全之地,而要保住雪狼族,我们必需做的,就是铲除每一个伤害雪狼族的人,你明白吗?”

      “铲除每一个伤害雪狼族的人?”就枝喃喃跟着重复。

      “没错,现今,雪狼族最大的敌人就是赏金猎人,那些人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像影子一样随行不离,杀害了我们一个又一个同胞,难道是我们雪狼族就天生该死吗?”

      “他们才该死!”就枝想起在雨叶村,孙朝三人将爹娘的尸体扔在地上,用脚踹上去时淡漠的表情,那一刻的滔天恨意再次浮上心头,淹没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性。

      这一年,他似是将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愿想了,可是只有夜夜无法安眠的他自己知道,所有的不甘,愤怒和仇恨只是冬眠的种子而已,只要有人肯浇灌上一滴水,悉数感情就是最好养活的藤蔓,瞬间便能包裹蚕食他整个心脏。

      “是,他们才该死,他们才是比雪狼族更加丑陋的邪祟恶徒!可是你不能只顾着自己逃,你逃了他们还在,他们的屠刀仍会不止不休地挥向每一只雪狼的头颅,一颗颗,一颗颗把他们砍下来。”

      不知何时,男人已经走到就枝身边,看着他陷入痛苦回忆后一脸挣扎的表情。

      “想要阻止他们,只有我们自己拿起屠刀,比他们手中更加锋利的屠刀,在他们杀掉我们之前,劈开他们的脑袋,挖出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再也拿不起任何兵器。”

      风将尽的夜晚,寒冷没有减少一星半点,就枝的身体伏在地上颤抖不止,身上的毛氅形同虚设。

      良久之后,逐渐拿回身体主动权的他抬头,眸光如曲径通幽处的深潭,注视着陌生男人。

      “我该怎么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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