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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荡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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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精致的马车悠悠行走在路上,经歧河,过匤州,穿茉城,在经过一处杨树林时被突然窜出的一队人马拦住去路,个个凶神恶煞,活像阎王派来拿命的阴兵,其中一个手持弯刀,翻身下马,阔步走到马车边,抬手就是一刀,直接砍在车辕上,车夫吓得滚下马车,伏在地上连声求饶。
那恶人也不理他,抽起刀横手一劈,又把车帘砍落,露出车厢里瑟瑟发抖的两人,那恶人见两人穿锦着缎,衣料不凡,知道今天必定收获丰厚,回头笑道:“二当家,是条肥鱼!”
众人策马围观,车厢里一男一女,二人似是主仆,男子紧紧抓着少女,满脸惊惶,那少女也形容慌张,只是强作镇定,抛出来一个包袱,颤声道:“我们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你们拿去,放我们走吧。”
二当家抬手一抄,把抛出来的包袱接住,打开见有两套换洗衣物,几两碎银,三张一千两的银票。众劫匪看到几张银票,两眼冒光,没想到今天竟捞着个富家公子!
砍落车帘的土匪看到车内还有三个捆绑在一起的大小不等的精致礼盒,不禁探身入内一把扯出来,三两下粗鲁拆开,最上面那个盒子装着各款形状精美的糕点,他随手抓一块塞进嘴里,转而递给对面的人,继续拆解第二个盒子,里面是一些茶叶,土匪不喝茶,看品相也不懂得好不好,直接扔一边,第三个盒子里静静躺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土匪眼前一亮,赶紧奉给二当家。
二当家捧在手里,沉吟片刻,伸手一指地上的车夫:“你回家让你们老爷带五万两白银来换你们少爷,三天后,见不到钱,就等着给你们少爷收尸吧!”
“这……这……各位爷,我们本来是要赶去给舅老爷贺寿的,我们家在葵州呢,这一来一回都要花费两天了,还剩下一天哪能弄来那么多银子,我们老爷又不是开银庄的,各位爷看看能不能……”
话没说完,被人踹了一脚:“少废话!” 他吃痛,缩了缩身子,不敢再作声。
二当家随手指了两个人:“老淮,由六,你们两个跟去。”
两人压着那车夫去了,剩下的土匪依然围着车厢,最先劈落车帘的悍匪道:“哎,这娘们长得怪好看,可比之前抢来那几个顺眼多了,回去送给大当家做压寨夫人得了。”
一个麻子土匪接口道:“你别是个瞎子吧,这男的分明比这女的长得更好看!嘿嘿嘿嘿嘿!”
“再好看也是个男的,我可没有那样的嗜好,收一收你的哈利子吧,都流到地上了!”那悍匪又看了看车厢里缩在娘们身边的男人,嗤之以鼻,“这算什么爷们,就是个窝囊废!”
麻子土匪对他的嫌弃充耳不闻,目光色迷迷黏在男子身上:“这样的贵介公子细皮嫩肉,骑起来一定很带劲呐!嘿嘿嘿嘿嘿!”他转头恳求道,“二当家,二当家,这一趟可以不要分银子给我,能不能把这男的赏给我?”
劈落车帘的悍匪抢话:“你可千万别惦记上了,难得逮到这么一个好皮相的,要送也是送给万俟先生,大当家都说了,我们怎样对他,就怎样对万俟先生。”
麻子土匪道:“万俟先生从不要钱,也不要珠宝,送去的女人也给退回来,你觉得他会要一个男人?”
旁边有土匪插口:“说不准他还真是个断袖,奇人多半爱好奇特,之前送他多少女人,连正眼都没看一下,上次送去一个少年,他居然看了一眼!”
麻子土匪道:“看一眼能说明什么,最后还不是没收么?”
另有土匪插嘴:“敢不敢赌一把?十两银子。”
众匪徒的兴致一时间被挑起,纷纷嚷着要加入赌局。
二当家大喝一声:“别闹了,这丫头可以先送给大当家,男的得供着,拿到银两之前谁也不能动!拿到银两之后再送给兄弟们,爱怎么玩怎么玩。收拾一下,回去了!”
几人手脚麻利把车厢里二人绑起来,蒙起眼睛,甩上马背,策马离去。
少女被反绑双手,扔在马背上,头部倒挂,腹部压着马背,随马匹奔跑颠簸,说不出的难受,这样跑了一盏茶时间,身下的马终于被勒停,她被人粗暴扯下马背,拖着往前走,蒙着眼睛看不到路,感觉在上山,也不走直路,左弯右绕,裙角时不时挂到荆棘,又被人粗鲁扯开,抓着她右臂的土匪步伐太大,她跟不太上,一路走得跌跌撞撞,那劫匪也许嫌她走得太慢,索性一把扛起她往前走。
她头部又被倒挂,一路晕晕乎乎,也不知被扛着走了多久,听到有人打招呼:“二当家回来啦!”
愈往前行,打招呼的人愈多,终于在一处地方被人放下:“大哥,掳了个女人回来给你。”
少女蒙眼的布条被人粗鲁扯开,强光刺眼,她条件反射闭起双眼,耳边听到有人哈哈大笑:“这模样儿,不错,不错,送去我屋里。”
她还没来得及看扯开蒙眼布的人长什么样,就被人带了下去,大当家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弟,你今天干了一票大的,今晚我们吃顿好的,犒劳犒劳弟兄们!”
她又听到二当家道:“这才三千两,过几天还有五万两送来!”
后面再说了些什么,她便听不到了,她被人带进一个房间,强行按坐到床上,也不给她松绑,转身就出去了。
经历这一天的种种事情,被劫持、被捆绑、任人鱼肉,此刻独自坐在土匪头目的房中,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饥饿,满心满脑只装着一件事,她的少爷被人带去了哪里?有没有受到非人的对待?
暮色渐深,隐约可以听见外面土匪们热闹斗酒的声音。
房间里一片漆黑,庭院处灯火璀璨,大当家端着酒碗站起来:“兄弟们,来一起敬你们二当家一碗。”
说完,先干了碗中酒,又对左方下首的人笑道:“万俟先生不善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众匪尽了碗中酒,有人大嚷道:“大当家,光喝酒不够尽兴啊,哪天出去一趟多掳些女人回来吧!”
“好!老三,明儿你跟老五、老六带些兄弟出去掠批女人回来,要没开过苞的。”
众匪听闻大当家此言,不禁大声叫好,越发情绪高昂。
待酒过三巡,大当家挂念自己屋里的女人,正欲招呼一声离座,忽然看到有个陌生人一路闲庭信步走来,他不由高声呼喝:“你是谁?”
众匪目光齐刷刷望向来人,二当家认出这是自己今天刚抓回来的男人:“怎么给人跑出来了?谁负责看守的?”
那男子走得似慢实快,未待二当家发出下一步指令,转眼已来到末座,伸手从桌上拿起一碟花生米,有土匪欲阻止,他扣着那土匪的头狠狠往桌上一磕,只听到一个清脆的骨头碎裂声,那土匪直接面朝下埋在桌上再没起来。
二当家、三当家同时操刀离座,那男子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扬手往前一撒,只见二当家、三当家同时倒地。众匪惊愕未定,又见大当家、四当家、五当家、六当家纷纷倒地,每个人额间都有个血洞。
小信子被派去后院搬酒,才回来就看到如此惊悚的一幕,他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动腿。他爹娘养了六个弟妹,家境贫寒,令他过于早熟,为了给弟弟妹妹省点口粮,他悄悄离了家,那年才七岁,在外面流落飘零十年,讨过饭,打过杂,最后阴差阳错成了土匪,跟着当家的拦路抢劫,打家劫舍。
他做土匪不过一年,所见过最残忍的景象就是劫财时遇到不听话的一个书呆子被脾气暴躁的五当家一刀砍断头,像这样一出手同时夺去几条人命的场面,他未曾见识过,亦想象不到。当上土匪那天他就知道这条路走不长,今天大概是报应来了!天这么冷,他很想吃一口娘亲做的热汤面,他想这一口想了整整十年!
能拿主意的当家们都被这个男子一招毙命,有人看着地上躺着的这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忍不住抬腿想逃,男子又从手中盘里挑起两粒花生米弹向那个人,那人立刻倒在地上,捂着膝盖痛苦哼吟,半天起不来。
也有悍不畏死的,男子静静站着看他举弯刀近身,悍匪大喝一声举刀对着男子当头劈下,直欲把人劈成两半,弯刀尚差半寸沾到男子头发,被男子屈指一弹刀身,弯刀断成两截,刀尖飞向自己,只觉喉咙一凉,他伸手摸到满掌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踉跄后退几步倒在地上,人已断气,喉咙还在汨汨冒血。
那个曾一刀劈下车帘的土匪出去解手回来,看到这副情景,想也没想,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从男子背后悄然欺近,对着男子的死穴狠狠刺下,那男子仿佛背后长了眼,只稍稍侧身,堪堪避过这致命一刀,反手把装着花生米的白瓷碟往背后一送,直接插进土匪的胸膛,破肉断骨,血流如注。
男子颀长的身形如芝兰玉树,站在庭院中,像战神下凡,无人能敌;像阎王临世,弹指索命。众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刀头舔血,本非善类,面对官兵围剿也毫无惧色,面对这个男子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还有谁要来?” 声线清越,语气和缓,满庭杀人越货的悍匪却无一人敢应声。
“我是朝廷钦差,奉命剿匪,彤峰谷土匪成患,扰民无数,领头者罪孽深重,当场格杀;追随者网开一面,有愿当兵者,可编入伍;愿为农者,可分田地;抵死不从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冰冷无情,众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为了迎合他的话,外面突然鼓声大作,轰隆隆震天动地,人被包围其中,渺小又无助。众匪面面相觑,正当此时,外面站岗的土匪连滚带爬跑回来通报:“山下来了大队人马,听声势足能把这里踏成平地!”
漫天擂鼓声中,男子缓步走到主桌仅剩的一人面前:“万俟先生在山上布的可是孤月阵?”
面对同桌数人皆成死尸也不改色的万俟先生终于动容:“你怎么知道?”
他原是莘斊派的弟子,因醉心奇门阵法,与师道相背,为师门所不容,被逐出门,他本无执念与谁为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阵法兵不可破,不料竟被一个蒙眼上山的人轻易道破,叫他怎能不震惊?
“万俟先生身负奇学,皇上爱才,愿招先生为用,山河壮阔,外有广袤天地供先生施展才学,先生何必囿于一隅?”
万俟先生低头沉思半响,起身离座,走到男子身前跪下。
众匪见万俟先生这一举动,不禁微微骚动起来,七位当家俱已当场毙命,目前能拿主意的仅剩万俟先生,万俟先生当下又已表态臣服。
小信子原以为自己今天断无生理,看到万俟先生带头表态,他赶紧放下手里抱着的酒坛,双膝一弯,在原地跪下,心里想着如果这次大难不死,他一定要回家,把记挂了十年的娘亲做的热汤面好好吃上一口,劫后余生,光是这样想一想,眼泪就已经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他抬手狠狠一抹,竟是越抹越多。
有了第一个跟着跪下的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外面震耳欲聋的鼓声经久未歇,庭院中已经跪满了土匪。
至此,令百姓闻风丧胆的彤峰谷土匪终被朝廷招安。
昔扶城,晟霄宫,旻德殿。
守门太监见漱平长公主急匆匆而来,他开口问询道:“长公主可是求见皇上,奴才这就去为……”
未待他把话说完,乖张的长公主已直接推门入殿,他慌张地跟在后面,试图阻拦,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的皇帝见他们入内,朝他挥了挥手,他领命,躬身告退。
章瑄洱走到龙案前,直接质问:“皇兄,你怎能派凤哥哥去剿匪?”
皇帝未计较她的无礼,开口答道:“彤峰谷土匪积患累年,占着地利,当地官府数次围剿,均未果。”
章瑄洱满心烦躁:“地方兵不顶事,那也应该派朝廷军去啊。”
“洱洱,你以为朕没派过吗?近年土匪得了一位能人,山上阵法掩路,不定时更换花样,朕前后两次派去的五千靖镖卫俱无所获。但凡还有他选,朕也不愿让凤卿去。”
章瑄洱脸上急色依旧:“但你也没有给凤哥哥分点兵马,那可是匪窝啊!”
“你知道这次凤卿剿匪用了多少人吗?他伪造身份,深入匪巢,为免打草惊蛇,未调用当地官府一兵一卒,只在外面雇了三十五人,二十人打鼓,并十五名口技师,满谷山匪尽降。”
对面的少女,许是因为跑来太快,呼吸仍然急速,微仰的白皙脸庞有些迷茫:“皇兄是说凤哥哥已经剿灭了那帮土匪吗?”
“嗯,已在返程途中。”
“太好了!凤哥哥去了这么久,总算要回来了!”少女终于露出笑容,似又想起什么,扑通跪到地上,老老实实行了个大礼,“刚才瑄洱多有冒犯,请皇兄恕罪。”
章龙绍心里无奈,口中宽宠道:“起来吧。”
少女笑嘻嘻站起身:“谢皇兄,瑄洱告退。”
龙案后的年轻帝王看着一母同胞的妹妹雀跃离去的背影,目中既有疼爱,又隐有焦虑,心道:纵我有意把你许配给他,亦需等你长大啊,可你竟成长得如此慢!